张鑫明 本刊特稿记者
张鑫明,《Vista看天下》杂志特稿记者,公众号:就是总吃撑(zhangxm777777)
这是一篇亚文化的文章,但我不猎奇,我想看人性、人生与周遭的生活,无奈中透着乐趣,乐趣中重复着无奈。
中国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无论地理还是人文,多出去走走,敢于尝试,总有新的体验。
2015年4月份,杭州,我以直男身份体验了当地最大的同志浴池,写了一篇手记,有说写的好的,有骂的,我都要说声谢谢,LGBT群体在一路高奏凯歌猛进之时,总会有不好的问题出现,如果没有人指出来,那么大部分人将是盲从,被洗脑。而媒体和记者的价值就在于保持冷静,即使你骂我,我也要坚持所见和判断。
今年再去杭州,向朋友打听这家浴池,他说关门了,可能我去的时间不对,G20峰会。
前几天,我去了兰州,没有任何采访任务,就是想在兰州住几天,黄河边跑跑步,吃碗拉面。在凛冽寒风中,在呼出的热哈气里,尝尝这座西部城市冬天的味道。
朋友小L是位民谣歌手,兰州土生土长,30岁未到,他曾拿过甘肃省某项歌唱比赛前十名,去北京和广州闯荡过,碰了一鼻子灰,还参加过《中国好声音》等,“太假了”,小L一脸鄙夷。几年前,他回了兰州,娶妻生子,白天上班,晚上在地下通道或是街角唱歌,他是真喜欢唱歌,有时遭遇城管的驱赶,干脆说,“我把琴罩收起来,不赚钱了,只唱歌行吗?”城管摇头,不行。
周四这天晚上,小L又被驱赶了,他收起琴和音像,放回家里,拉着我去喝酒,他对家人说好了,北京来了朋友,要去陪一陪,晚点回家。吃的什么我忘了,喝的是先啤后白,我本就不胜酒力,和小L走出餐馆,冷风扑面,酒上头,晕晕的。
这时,小L对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兰州才有的地方——摸吧。
我问他“摸吧”是什么,他说和酒吧差不多,但里面有很多莎莎(兰州人管美女叫莎莎),你可以和她们跳舞,然后,随你……
突然间想起了昆明的摸摸舞厅,2012年我去昆明出差,闲来无事,曾进过一家摸摸舞厅,10块钱和舞女跳一曲,但那边的女孩偏瘦,个头矮皮肤且黑,我不喜欢。且昆明的舞厅比较乱,“金三角”地区参杂着黄赌毒,自己单枪匹马在外,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就很快离开了。
“兰州的摸吧可不一样哦,”小L对我说,就像黄河穿城而过一样,摸吧已经成为了兰州城的一种特色文化,走过的路过的都要进去转转。
兰州修地铁,白天道路拥堵不堪,晚上好些,出租车载着我俩到了一座大厦楼下,小L带着我从大厦旁边的一个门口走下去,这个门像是早期的防空洞的洞口,毫不起眼,破败不堪,看我迟疑,小L笑了,“兰州就剩这一家摸吧了,其余的全被打掉了。”
听小L介绍,5、6年前甚至更早,兰州满大街都是摸吧,像当年网吧火爆时一样风靡,消费低廉,花10块钱买两瓶啤酒,再花10块钱就可以和莎莎跳三曲了。这是一个暴利行业,摸吧的老板和舞女们都能赚的盆满钵满,看似价格低,但走起量来,数目就很可观了。而如今,全国扫黄风暴,兰州就剩下这唯一的一家,老板的后台必是相当硬了。
跟着小L走到地下二层,那种迪厅里蹦哒哒的音乐传了出来,掀开厚门帘,一片暗红色的灯光,光线还未适应,“你们几位?”一个小弟走上前问,小L说,“两位”,小弟将我俩带到吧台,最低消费每人20元,有雪碧、可乐、脉动、红牛和罐装啤酒,一律10元,一盘瓜子也是10元。
小L拿了几罐啤酒和瓜子,找到一个位置坐下,这里的座位很随意的,有普通类似餐馆里的木制桌椅,也有沙发卡座,你都可以随意坐下。我俩的位置在吧台前面,可以环顾整个摸吧,这晚是周四,人不多,都是男客,场子里的女孩,都是舞女。
一年前,这家摸吧也被停业整顿,那时场子还在楼上,里面有一个大舞池,是真正的舞厅。舞女邀请你,是真的去跳舞啊,黑灯之后,就是贴面舞了。而现在,场子存活下来就属不易,由楼上搬到了地下,舞池没有了。那怎么跳舞呢?不跳了,只摸。
其实你一进门,就被盯上了。刚坐下,打开啤酒,喝了两口,就有舞女走过来,抓住胳膊,“帅哥,跳一曲吗?”我连忙摇头,很紧张,“不跳。”她不轻易放弃,“跳一曲嘛,”我又摇头,女孩不粘人,撒开了手。小L用兰州话问她,现在什么价格,舞女说,20块一曲。涨价了?嗯,半年前就这个价了。小L有日子没来摸吧了。
这个女孩,25、6岁,短发,身穿白衬衣,黑色牛仔裤,一双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职场女士打扮。胸平,她转来转去,和她跳舞的客人不多。中国男性更喜欢大胸妹。
烟和酒在摸吧里放松并麻醉着人们的神经,红色灯光下烟雾弥漫,周围全是抽烟的,我晚上喝多了,再闻烟味,头很疼。此时过来一位大姐,35岁+,听口音,东北人,她穿的就很保守了,不亮眼,和走在商场里见到的大姐没啥区别。她问我跳不跳,我自然拒绝了。
摸吧里的舞女有各种类型,熟女,职场范儿,学生妹,非主流,萌妹,夜店烟熏范儿……各种类型、打扮和角色是依据男人们的喜好而设计,且舞女之间仿佛达成了默契,造型和定位不重复。有了需求,就有了市场的细分。
舞女们都很大方,一点不羞涩,这里羞涩的反而是男人们了。如果舞女遭到拒绝,不会面露不悦,场子就这么多大,绕几圈回来会再问问你。总体上,交易在心平气和中进行。
(摸吧实地)
从我和小L的座位看去,舞女们晃来晃去,她们见到男客坐下来,聊几句,各尽招数,也有拉扯,决定跳一曲的男人就和她走,这里没有舞池啊!舞女就拉男人去靠墙角的沙发卡座,坐下来,伴随着摸吧里的音乐,男人搂着舞女,上下其手。有的舞女配合下,有的舞女干脆木木的,一边还刷着手机玩。
令人惊诧的是,墙角的这种沙发卡座上,同时还有几对在进行着,或是单独坐着男人,大家没什么不好意思。小L告诉我,并不是一首歌结束了就是一曲,2-3分钟,就算一曲了,舞女会问要不要续。也有这样的舞女,跳了几分钟后才告诉你,已经三曲了,你交钱吧。
一切的伪装都在摸吧撕开了。没有酒吧和夜店里的那种“装”与“套路”,一切都来得直接,一切都在眼皮底下进行。各类型各服饰的女人在你眼前,都变得垂手可得。
“为何兰州有摸吧,”我不解问小L。原以为兰州这座西部城市是保守的,传统的,这片土壤上竟诞生这样的娱乐之地。小L喝了口酒,笑了,“你不了解兰州,这是一座闷骚的城市。兰州的经济水平不高,人的收入也不高,想少花点钱,把事儿办了,就有了摸吧。”
此话对啊,比如早饭6块一碗的拉面,吃一碗,一天不饿,实惠、经济、管用。
小L接连递烟,和我碰酒,头痛欲裂,感觉要吐,我跑向洗手间,吐了……回来后,瘫在座位上,要了冰可乐解救。这时,一个黑衣舞女走过来,邀我跳一曲,我说吐了难受,她坐下来,拿起瓜子嗑了起来,这个女孩的眼睛很漂亮,含情脉脉。我问她家哪的,她说天水。结婚没?她说结了,但怀不上孩子,离了。白天买衣服,晚上来摸吧兼职。
风月场所,没几句话可信。但我相信,每个女孩都有她们的故事。来摸吧做舞女,她们每个月得向场子交一笔费用,剩下的才是自己赚的,不是谁想来就能进来做的。这里的女孩以甘肃本地的为主,这又打破了我的印象,小L说,西部女孩性格很泼辣,豪放,有的在家里的地位比男孩还高。经济越来越独立了,女孩的腰板自己硬了。
是的,各种类型和年龄的莎莎在眼前晃,她们主动邀请你,而这一晚上,我吐了两次,完成成了一个看客。摸吧里的男人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自落座,一罐啤酒,一支香烟,看着其实都挺孤独,舞女来挑逗,应或不应。
来摸吧的,对应着各种男人,从学生到四五十岁的,不至于low,小L说,很多老板土豪也来这里,找的就是直接、爽快的感觉。
在摸吧里,很容易和周围的“狼友”们搭上话,递根烟或是碰杯酒,一哥们,戴着眼镜,明显学生模样,却说自己工作好多年了,他说自己每个月都来几次摸吧,一待就是一晚上,有时摸上一二百块,有时一下也不摸,喝杯酒,看看。“也没啥意思,”这哥们对我说,“又能怎样呢?也就那么回事。”但他说,很多人对摸吧上瘾,像一种毒药,粘上了很难戒。
舞女们有自己的招数,为了挣钱,有的尺度会大点,有的仍是一脸傲气,你爱跳不跳。
摸吧里的舞女不会喝你请的酒,怕喝了酒受欺负,或是怕酒里下了药,她们自带水杯,整齐摆放在一个柱子后面的桌子上,这个桌子离我的座位不远,每个水杯都不一样,很多是卡通杯,可爱的。水杯里是白水,她们累了,就回这里喝水,然后靠柱子上歇一会儿,这是你再看她们,很平常,也很平静,像换了个人。
小L也喝多了,拉住我,和我讲他的音乐之路,他唱民谣,讨厌摇滚,他年届三十,自己总结出人生规律,“人生要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像唱歌,用哪里发力都要有位置。还要懂得方法,自己的风格才最重要,人生最终还是归于平淡啊。”
恩,归于平淡。没错啊。越热闹的地方,其实越冷清。20块钱摸一曲的交易,我觉得更像是一种无奈,无奈的生活中挤出的一点乐趣和刺激。
张鑫明的公号:就是总吃撑
长按下图,识别关注
▼
我俩是快12点到的摸吧,转眼间凌晨1点多了,人渐少,舞女们继续寻找着男客,有的可以约出去过夜,价格要另谈了。
音乐声依旧吵闹,我和小L走出了摸吧,回到地上,空气清冷,他递给我一支兰州,点燃,身前多了一点光亮。
回来后我给中国性学第一人潘绥铭教授发了邮件,聊了聊目前兰州的情况,他今年夏天时去西北几地包括兰州考察后,说过由于“严打”,性交易变得地下了,网络化了,过去的红灯区已不再区域化。
很多人问过老潘,你做红灯区调查,你嫖不嫖?老潘说,我要说不嫖吧,你们不信,我要说我嫖吧,我违心,所以你们干脆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