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群众们的要求,看了《罗曼蒂克消亡史》。
对于一个民国爱好者和吃饭爱好者来说,这部电影挺好的,至少很认真地拍了那些吃饭和吃点心的场景,只有一点,开头茶楼那场戏,端出来的小笼包,汁水明显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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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e Me To ShanghaiJohn Hughes;íse Downes - Take Me To Shanghai
这部电影里的人物很多,有惊喜,也有失望,想分开几篇慢慢讲,先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我相信第一印象。

现在在我脑海里留着的,关于《罗曼蒂克消亡史》的第一印象,是阿娇演的老五,穿的那身貂。
那身貂真好看啊!(阿娇中枪的一瞬间,我的第一反应是,啊啊啊啊啊,打哪儿不好,把貂给打一个洞!这些蠢直男,真是不懂心疼好货!!!)

阿娇沉寂了那么多年,甫一出现,倒很惊艳。想起那时候她本来出演《梅兰芳》里的青年福芝芳,因为艳照门的事情,戏份全部被剪。这一次演老五,只一个背影,一个低头,就看出,这女子是有故事的,这是岁月对女人的沉淀,容易老,也容易变得有种复杂的美。
我和孟静还有王恺老师在群里争论了半天,关于老五的原型。王老师认为老五乃是妾,或者是过了明路的外室,理由是,有一幕,章子怡演的花痴小六在饭桌上谈笑风生“导演,我该怎么死啊!”,饭桌上都是家人,其中也有老五。
那场戏那么热闹,连闫妮演的王妈都有好多台词,然而阿娇演的老五,就那么坐着,默默吃饭,偶尔笑一笑,让人心疼。
现实中的老五,确实是这样的女子。
我觉得,老五的原型,是上海滩的著名长三——含香老五。

在了解这个故事之前,你需要了解的知识点有:
1、会乐里
2、长三
3、恩客
不懂的同学可以直接戳我的“喝花酒N部曲”:
你真的知道如何逛窑子吗?
喝花酒,是一件很累很累很累的事
跟着名妓布置房间
胡适教你吃花酒
熟知民国欢场规则的同学请继续往下看。
含香老五爱穿貂吗?从记录上看,在场面上,她倒是经常穿的,而且穿的好看,是上海滩有名的,记得是淳子还是谁,在书里写含香老五的出场:
或紫貂,或火狸,或纽约式样的翻领收腰银狐大氅,如柳枝拂过池水,蝴蝶落在花瓣上,轻盈盈地闪进来,一脸蜜丝佛陀的妆容,场子里的人,禁不住都朝这边厢望过来。
她有一辆绿色的别克小汽车,也是上海滩的头一份,乃是杜月笙的礼物。她不愿意招摇,汽车放着,不常开。
这个叫胡慧琪的浙江女子,是乱世里头一个聪明人。她没有潘素那样的好运气,但她靠的是自己的聪明。虽然大场合里穿着貂,私下见人,含香老五却是淡扫蛾眉,一双绣花鞋,见人带笑,孙曜东说,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是女学生,因为她举止高雅,谈吐不俗,风度气派可以乱真大家闺秀。
我最佩服含香老五的,乃是1932年,为东北灾民捐款而举行的花国总统大选。花国总统选举是啥?就是长三选美,这是上海花界的大事,每次都由小报主持,文人们推荐,选举状元、榜眼、探花,有几年还按色、艺分别评选花榜和艺榜。到了民国年间,大家已对“十二钗”、“花国状元”,“花国榜眼”之类的说法腻味了,花国选举也顺应民意,从状元变成了选总统、副总统、总理、次长等。
选美的具体操作方法是:选票每人一张,一张选票售价一元,选票上填写妓女住址及优点。含香老五那时已收服了杜月笙,有杜月笙做后台,当选花国大总统毫无问题。不过,当杜月笙为了避嫌,而和盛宣怀的孙女婿周文瑞一起力捧富春楼老六时,含香老五并没有撒泼打滚生气不同意,小报记者问了半天,人家依旧回答得体。最终,富春楼老六当选花国大总统,含香老五当选副总统,但谁都知道,这一仗,含香老五并没有输。
顺便八一嘴,我后来看林语堂的书里提到富春楼老六,说她其实并不喜欢周文瑞,却和周文瑞的大老婆——盛宣怀的孙女很要好。周夫人去世后,富春楼老六就和周文瑞疏远了,实在是奇女子一枚。

会乐里的女子,轻易不说自己的过往,要说,也不过是一个故事,这故事是为了编制出一个有些伤感的绮丽之梦,“卖身葬父”、“为母入娼门”……就像《太太万岁》里上官云珠演的交际花那样,唯有如此,那些恩客们才能心甘情愿的掏钱,含香老五据说是为了偿还母亲的鸦片债才做的长三,这一点已经无从考证,但她确实和母亲感情冷淡。
杜月笙后来把含香老五从会乐里接出来,在杜公馆附近的富民路租了一栋两楼两底的小洋房,在那里住了29年,直到1951年去香港。月租金是40块钱,那时候,普通居民10块钱就可以过一个月。
含香老五始终没有嫁给杜月笙。
据说是因为杜家的姨太太们不肯,更确切的说,是姚玉兰和孟小冬不肯。这也难怪,我曾听过那些细节,每天穿什么衣服,各房都要明争暗斗半日。所以电影里,葛优演的陆先生慢慢走上楼梯,含香老五的姨娘问他吃过饭没有,然后抱怨一句:
吃过了,那我省钱了。
很形象。

但含香老五本人,对于这一切,是不在意的。
住在外面,是她的聪明,换来的是自由,何乐而不为。
和电影里说的一样,抗战时期,含香老五和各方面的人都有来往,日方,汪精卫的日伪政府,国府,共产党……错综复杂,不是含香老五,做不了。
最著名的一位,是袁殊。
恩,就是《伪装者》里靳东的原型。

靳东饰演的明楼,在《伪装者》里是三重身份,而袁殊,有五重身份。从1931年10月到1945年10月,袁殊遵照潘汉年的指示,从事中共地下情报工作,长达14年之久,他的身份大致分为:中共特别党员、国民政府(中统与军统)、日方岩井机关、汪伪政权和上海青帮。
高阳的小说里,曾经讲了一个袁殊的故事。
1940年,金雄白来上海办报,打算找袁殊,李士群说:“我告诉你一个电话号码。”李士群提笔写好,交给金雄白,“你知道不知道,他跟谁租了'小房子'?”“谁?”
“含香老五。”
“这倒真是想不到!”金雄白还有些不信,“不会吧?”原来这含香老五,也是会乐里的一朵名花,曾由小报读者选举为“花国副总统”;为杜月笙所宠眷,不仅缠头如锦,而且香闺中胜流如云,着实见过大场面,何以会看中形同侏儒、猥琐粗浊的袁殊,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
“含香老五你总见过?”
“当然。”金雄白说:“在她那里吃过花酒打过牌,很热。”
“那你拨个电话过去看看。”李士群不由分说,取起听筒,代为拨号,接通了,说得一声:“请等一等!”然后手捂听筒,轻声说道:“就是她。”“喂,”金雄白问:“袁先生在不在?”
话筒中是苏州口音:“请问你是哪位?”
金雄白听出确是含香老五的口音,随即问道:“你是五小姐?我姓金。”
“金?”停了一会,传来很热烈的声浪,“啊,我想起来了;金二少!不错,我是老五呀。长远不见,金二少你好?”“还好,还好。你呢?”
“马马虎虎。”含香老五说:“你请过来白相。我住在长滨路。”老上海管福煦路叫长滨路,等含香老五报明地名,金雄白一面记、一面问:“老袁呢?”“到虹口去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他。”含香老五答说:“金二少,请你把公馆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不在家,找不到我。”
金雄白心想,袁殊不在家,不妨多谈谈:“我倒不知道老袁替你借了小房子,要请我吃杯喜酒才是。”“我也叫没办法。”含香老五停了一下说:“金二少,几时请过来,我跟你详详细细说。”话中似有难言之隐,金雄白自然很知趣地敷衍两句,便即收线。
“没有错吧?”李士群问:“她怎么说?”
“颇有沧海之意。”
“当然啰,拿杜月笙来作比,跟袁殊是太委屈。”李士群又说:“这是叫杜月笙;换了张啸林,早就翻了。”接着他模仿张啸林用杭州俚语骂人的那副模样:“入你活得皮帽儿!你扎老子的台型;老子要你好看!”学得唯妙唯肖;金雄白想起张啸林好些鲁莽神态,不由得为之破颜一笑。
“你告诉含香老五,要小心!袁殊的‘手条子’很辣。”李士群说:“他原配老婆,让日本宪兵队抓了去,说她是重庆分子,你知道是谁告的密?就是袁殊。”“有这样的事?”金雄白骇然,“此人一肚子的鬼,我是知道的;倒不知道他这样子阴险!”“所以你也要当心。”
这段故事里,袁殊似乎是个反面人物,当然这话从李士群嘴里说出来,也没那么可信,但至少说明,当时,大家都把袁殊当成汉奸来看。顺便说一句,袁殊本人没有靳东帅,长这样:

抗战结束后,袁殊以汉奸罪入狱,后逃去解放区。而含香老五先嫁给四川省省长王陵基,王陵基被捕之后,含香再次流落上海,最悲惨的时候,生活无着,靠洗衣为生,但她似乎也不以为意,甘苦自知。
孙曜东曾经去富民路的小楼看过一次含香老五,客厅里,一个农民装束的壮年人,在那里喝茶打牌,气定神闲,好生奇怪。后来得知,那人是苏区来的共产党——也许是袁殊派来,谁也不知道。

杜月笙到香港之后,听说了含香老五的遭遇,派人把她接到香港。本打算鸳梦重温,只可惜消息走漏,姚玉兰和孟小冬联手严防含香,杜想见含香一面也没再见到。
含香也不吵闹,她和杜月笙,原本就是露水姻缘,尽管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乱世里活下来的女人,总有办法继续活下去。含香又跟了前上海商会会长俞佐庭,俞死后,身边财产都由含香保管,这时俞的家属都在上海,含香对俞的财产分文不取,全部锁上封箱,电请俞大夫人到港接收。
在香港,孙曜东再次遇到了含香老五,那是1951年,孙曜东受扬帆派遣,赴香港进口内地急需的稀缺物资。在尖沙嘴码头,他偶遇含香,那时候,她已经用回了自己的本名——胡慧琪。
他们在中环喝咖啡,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最后,含香对孙说,不如多留几日,勿要着急回去。如有可能,不必回去。
孙曜东问:何以如此殷殷留人?
含香回答:你不听就算了,以后你要后悔的。
孙曜东最终回到了上海,没过几年,他因为“潘汉年扬帆”案牵连,受到了打击,被关押审查,并迎来了二十年的牢狱之灾。在监狱里,他一直在想含香老五的那句话。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