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在中国，没有旅游教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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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在中国，没有旅游教这回事 

原创 2016-11-20 张鸣 大家

文 | 张鸣

这一阵儿，看腾讯·大家上议论“旅游教”，感觉挺好玩的。

眼下的中国，的确旅游大潮汹涌，出国游、港澳游、台湾游……游客被宰得像白鸭，被坑得血淋淋，依旧痴心不改。所到之处，基本上就是听导游忽悠，在景点面前拍张照片留念，也就完了。

剩下的大宗项目，无非就是购物。别说导游安排，就是不安排，人家来一趟，一半的目的就为了购物。像法国老佛爷那样的商场，给导游回扣都是冤的，但凡到了巴黎的中国游客，哪里会有不来光顾的？赶都赶不走。

在当下的中国，真正寄情于山水和古迹的游客，十个里面没有一个。所到之处，如果没有购物项目的话，就三五一伙聚起来打麻将。很多人旅游，到了景点，像完成任务拍照留念，找地方撒尿，然后就是麻将了。一路走过去，大部分时间都在麻将的四方城里度过的。

所谓的旅游，在景点上花费的功夫，其实不多，他们要的，就是一张或者几张纪念照而已。里面有什么名堂，即使导游讲，他们也未必会明白。拍照留念，就是到此一游的翻版，只是文明一些而已。拍了照，著名的景点就装进自己的相机和手机，回去就可以跟人炫耀了。

▲ 摄影：小新

所以，中国游客，对于古迹的真与假并不在意。如果非要他们选择的话，假古董还要好些，因为拍照的效果好。难怪国内的好些城市，热衷于拆旧建新，造假古董。对于新得灿烂，金碧辉煌的所谓名胜古迹，倒是真的合国内游客的胃口。他们作假越来劲，吸引来的游客就越多。哪个的旅游照上，能分得清现代的钢筋水泥和古代的木石功夫呢？

旅游对于中国的游客，除了购物之外，只有符号的象征意义。他只需要游那么一下，表示自己去过了，一切OK。

改革开放这么些年，一部分中国人有钱了，要学人家老外，以及中国时髦的人们，做一些在他们看来有品位的事儿，这些事儿中间，旅游就是一大项。这事儿，本质上跟最早给孩子买钢琴报班一样，就是有闲钱了之后的一种时髦。不赶吧，就会被人看不起。

古代的中国人，当然根本不知道旅游是怎么回事。多数人，一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进城看看，所谓的城，就是县城。真格的，很多中国人，一辈子都没进过城（这一点，是经过社会学家调查统计的）。所以，在末庄地位低贱的阿Q，突然进城逛了逛，回乡之后就变成了众人围观的名人。

在古代，乘车，乘船，外出住店，都是听起来就令人感到恐惧的事儿，如果非得这样做的话，命里注定，是要被坑和宰的。正因为如此，当年的县城，也不乏专吃乡下人的流氓，而十里洋场的上海，专门有种职业，叫做吃白相饭。其实就是坑宰乡下人的。

当然，即使是这样的国人，一旦有钱了，一定会赶一趟出门的时髦。如果不赶一回的话，一辈子似乎就白活了。当年上海开埠，十里洋场，日见辉煌。周边地区的大小富人，一定会去上海吃一回大菜（西餐），坐一次马车。尽管车坐得不舒服，菜吃的邹眉头，但一定要试一回。前面的人吃过坐过，都说不好，但后面的人还是一定要去。吃过坐过，今后的谈资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说明我去过了，比别人不差。

当年改革之初，我们窝在家里，为冰箱彩电奋斗的时候，日本人到处趴趴走，买买买。世界各国，也像今天笑我们这样笑他们。当年日本人在国外的段子，拿来笑话现在的中国人，一点都不差样。现在日本人不走了，他们的新鲜劲儿过了，轮到我们来了。也许，再过十几年，中国人的新鲜劲儿也过了，会轮到谁？也许是印度人。

真正喜欢旅游，迷恋旅游的人，旅游才是教。这样的人，中国现在也有，但凤毛麟角。他们精通外语，精通网络，总是能在网上搜到最便宜的机票，最优惠的旅店，明了各种偏门的旅游景点，其中有些人，喜欢寻找各种刺激的玩法，比如登山，比如冒险。这样的人，当然也得有钱有闲，他们一年四季，几乎都在旅途中。这样的人，才有旅游教。而多数中国人，跟这种旅游教，连边儿都不沾。所谓的旅游，仅仅是装点房屋的一种廉价油画。有那么回事，证明我是有品位的。

▲ 摄影：晓晔

其实，更多的中国人，连这个阶段都还没有到。如果他们非得出门旅游的话，也就是在国内滥到家的著名景点走走，比如爬一下八达岭长城，逛一下故宫和十三陵。所以，每到长假，这些地方才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能这样走一走，也比那些没走的，没钱走的，生出好多优越感来。这些年，见了太多卑微的中国人，在北京打工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站在天安门前照张相，可就是不能实现，因为没有人领他们去。

这些年，走出去旅游的中国人，闹了太多的笑话，也惹得世界羡慕嫉妒恨，被视为暴发户。其实，他们中的多数人，这个暴发户的概念，只是针对他们国内邻居的。千万别说国人不喜欢这个头衔，对很多人来说，被说成暴发户，其实心里美着呢。富贵就是要显摆，能显摆，就足够了。君不见，网上有过那么的炫富的，恨不得睡在钱上，有谁在乎过低俗呢？

对于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中国人来说，旅游不是教，金钱才是教，成功才是教。这种教，过去的教主是关公，现在马云是教主。

题图摄影：小新

【作者简介】

张鸣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