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最重要的竞选承诺最后落到了经济上:作为一位总统,他将汲取自己的从商经验,“只和最优秀、最重要的人在一起”,带领美国走向更大的繁荣。但他的团队中有一些参谋与这一要求背道而驰:特朗普开除了推搡女记者的第一位竞选负责人科里·莱万多夫斯基,接着强迫首席幕僚保罗·马纳福特辞职,此前马纳福特因组织秘密游说和秘密接受乌克兰领导人贿赂的指控而失势。(马纳福特否认了这两项指控。) 为了解特朗普眼中能将其政治高见付诸实践的人,我联系了特朗普的政策顾问斯蒂芬·米勒,此人是特朗普阵营内一位激情似火的暖场发言人。现年31岁的米勒曾为明尼苏达州众议员米歇尔·巴赫曼工作,后来到了阿拉巴马州参议员、因批评自由贸易协议和非法移民而出名的共和党人杰夫·赛辛斯手下。政治新闻网 (Politico) 称米勒是“一个特别让人不安的人,即便对许多同党他也是如此”,部分原因是他大学和高中写的文章。在杜克大学就读期间,米勒曾指责诗人玛亚·安杰洛是“种族偏执狂”,还称一个学生组织是“信奉种族优越论的激进爱国西班牙裔团体” 。米勒让我找特朗普的经济和贸易顾问谈话。为寻求经济上的建议,竞选团队争取到了美国传统基金会的经济学家、保守派游说团体“发展俱乐部”的联合创始人史蒂芬·摩尔。现年五十六岁的摩尔和蔼可亲、谦逊质朴,用他自己的话说还“有点冒冒失失”。(2000 年大选期间,他忘记在日历上备注当时的候选人乔治•W•布什邀请他作汇报一事,因此断送了在白宫谋得一官半职的前景。)2012年,他帮助教父披萨的前首席执行官赫尔曼·凯恩改进其“9-9-9”税收改革计划,该计划将税收标准缩减到三类,税率都定为9%。特朗普在飞机上会见了摩尔。在诸多会议的空隙,他和其他人制定了一个基于供给侧的经济计划:通过减税来激励人们工作,刺激企业投资。“基本上就是这个理论,”摩尔说,“自罗纳德·里根上台以来,这就成了保守派的典型问题。这一直是左右两派之争。对自由党来说,税率并不重要”——他们是指对于刺激经济增长来说。“我们则认为很重要。”特朗普团队将焦点放在降低营业税税率上。摩尔说,“我建议他,你应该以此来刺激经济。在上任的前一百天你就该这么做。”经济学家们的反应好坏参半。左派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认为,这个刺激计划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在比尔·克林顿和奥巴马两位总统的任期内,就业增长率比乔治•W•布什时期更高。摩尔则反称罗纳德·里根就通过减税实现了就业增长。特朗普经济思维的另一半是他的观点——“我们这些有百害而无一益的贸易协定正在杀死我们。”作为总统,他将有权力退出跨太平洋伙伴贸易协议(TPP)和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对来自中国的多种商品征收关税,而且如果世界贸易组织反对他的举动,他还能退出世贸组织,正如2002年布什总统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一样。但和特朗普的贸易顾问之间的面谈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这是一种戏剧表现手法,一种虚张声势。他们认为,这种手法能让他们达到目的而不必实际征税。2006年,美国最大钢铁生产商纽柯钢铁公司面临着来自中国的激烈竞争,其前首席执行官丹·迪米科自费出版了《钢铁中的美国未来:一名首席执行官的呼吁》(Steeling America’s Future: A CEO’s Call to Arms)。早在大多数共和党人预见到自由贸易引起的强烈政治反对之前,迪米科就写道,“如果政府领导人拒绝向我们提供一个可以公平竞争的环境,那么他们应该感到羞愧。”迪米科,一个快言快语、胸肌发达的纽约本地人,利用在纽柯的职务之便在电视采访中宣传了他的主张,而后特朗普与他取得了联系。“我们当时讨论了中国的贸易、欺骗,和所有这类问题。”迪米克告诉我。现在他是特朗普经济顾问委员会的成员,在纽约拜访过特朗普,为向他提供标新立异的建议而洋洋得意。他说,美国要对付中国,就应该表现成牙医办公室里咄咄逼人的病人:“病人应该这样对牙医,坐在椅子上,抓起牙医的蛋蛋说,‘你不弄疼我,我就不会弄疼你。’”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商学教授彼得·纳瓦罗是特朗普在贸易和中国问题方面的高级政策顾问。他不会讲中文,和许多主流中国学者意见相左,但他曾执导过包括《致命中国》(Death by China)在内的多部纪录片,写过《即将到来的中国战争》(The Coming China Wars)等著作。纳瓦罗趁着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的间歇告诉我,他的主张是有必要“平衡贸易赤字”。他说,“仅仅做到这一点,就能推动这样的过程:增长越快,就意味着更多就业,随之增长的是实际工资,接着政府的金库内会流入大笔的税收,如此一来就有钱投入基础设施、社会服务和国防了,而这在以前常常被人忽视。”他又补充道,“把精力放在贸易赤字上,好事就会发生。这是唐纳德·特朗普的经营理念。”经济学人智库是一家经济和地缘政治分析机构,它将特朗普的获胜前景列入了全球经济十大风险之一。哈佛大学教授、前财政部部长拉里·萨默斯预测,综合所有因素来看,特朗普的经济及贸易政策将在其上任后18个月内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衰退。萨默斯告诉我,即便特朗普没有申请关税,“我们或许将追求极端民族主义政策的想法将会对全球信心构成极大的危害,还会大幅增加新兴市场金融危机的风险。”如果特朗普在关税一事上坚持到底,影响可能还会更大。调研机构穆迪分析的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赞迪曾为共和党和民主党两方进言献策,据这位中间派经济学家预测,特朗普的贸易计划可能引发一场贸易战,约四百万美国人将因此失去工作,而特朗普若是不上台则会多为美国经济创造三百万就业岗位。不过,特朗普无需采取以上任何措施来对经济造成突然的影响。他信奉威胁的力量,也曾在企业管理中身体力行,而如果他成了一个背负国债国家的领导者,这种力量将迸发出新的光芒。今年五月,企业已四次宣布破产的特朗普说:“我借钱的时候就知道到时可以部分偿还。”他还说“如果经济崩溃了,你就能赚到一笔。”他可能会试图让债权人接受非全额偿还的美国国债,这个想法引发了一片哗然。备受指责的特朗普后来对《华尔街日报》澄清,说美国的“债券是绝对神圣的”,但这颗炸弹对金融界带来的影响却持久不散。资产管理公司米勒塔贝克的首席经济策略师安东尼·卡利达基斯告诉我,业内普遍将特朗普的胜利视为“足以动摇金融市场的重大事件”。他还表示,“就算他仅仅是暗示而已,我们也会下调美国国债评级,而这将导致大量外国投资者同时退出美国国债市场。”2011年,美国政府停摆导致债务上限迟迟得不到提高,股市下跌了17%。但本次事件的影响将会大得多。“评级机构无法忽视流言,”他说。“要想让一切井然有序,最重要的是政府愿意且能够提供正常、全面的运作。”他还说道,“市场对愚蠢和无知毫无耐心。市场会感到恐惧。一年多来,特朗普一直鼓励支持者们把他当作一样尚未完成的作品——“一切都能商量” ——而这样含糊的说辞将他送到了他权力的大门口。但是,设想特朗普的总统生涯根本不需要想象力:他曾自豪地向人们展示了他眼中的头等大事,过去的心血来潮,面对压力的本能反应,以及他眼中的那些川普理念的执行者。在《特朗普:像亿万富翁一样思考》一书中,他引用了《富人的物种起源》(The Natural History of the Rich)一书作者理查德·康尼夫的名言:“,有着阿尔法人格的成功人士会十分执着于让外界接受自己的看法,他们对过高的目标怀有不理智的信仰,有时近乎疯癫。”特朗普的愿景,甚至他那“对于过高目标的荒谬信仰”统统都不是伪装。本世纪过去的这十几年,美国人有时会回顾前人犯下的大错,并将之归结于想象力的失败:没有预想到穴居的恐怖分子居然有能力发起攻击;也傲慢狂妄到忽视了国务院对入侵伊拉克后果的预测。特朗普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风险:他的胜利不是因为想象力的失败,而恰恰是因为人们活在想象之中——人们居然会有这样一种神奇的想法,认为他上任总统后会与参与竞选时的表现有所不同。
编者注:本文作者欧逸文系前《纽约客》驻华记者,在中国生活了八年。期间撰写关于韩寒、李娜、温州动车等多篇中国人物访谈与事件记录,并著有描述中国崛起的《野心时代》。本文引经据典之处颇多,也涉及许多政治常识,希望大家与我们辛勤又尽责的翻译一样,姿势涨得不亦乐乎。有疑问或者不同意见,欢迎留言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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