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园：日本的80后90后也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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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园：日本的80后90后也这么难 

原创 2016-10-24 李思园 大家

文 | 李思园

如今高学历不再是就业市场上过关斩将的通行证，找工作博士不如硕士、硕士不如本科的说法早已有之。年轻人读完本科抱着延期就业的心态，选一个看上去很美的专业，两三年拿到一张硕士文凭，再找工作时还是会以当初同样的理由被拒绝。高学历已不足以帮年轻人敲开社会中产阶层的大门（是的，如今连中产都有门槛了），甚至反成拖累——学历高会被认定为不愿意听从指挥，更容易跳槽，在老板面前是减分项。

秋季日剧《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里，新垣结衣演了一个硕士毕业的家政服务员，与缺少帮手料理家务又不愿结婚的上班族各取所需，签订合约，以每月19万日元薪资的条件“契约结婚”。剧中的森山美栗正是上述高学历就职困难一族的典型，大四时找不到心仪的工作，顺水推舟读了临床心理学的研究生，硕士毕业仍无法找到合适的职位，成为“派遣员工”。在大公司做文职事务，薪水按打卡小时数计算，除日常工作外，从复印资料到端茶倒水的各项杂事也要听从差遣。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被裁员的命运——公司节减开支，既然你是名校硕士，一定不难再就业吧。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剧中的森山家属于中产小康，父亲是即将退休的工薪族，母亲是家庭主妇兼职做保洁，住着一栋双层独立住宅，门前停着一辆紧凑型两厢汽车。25岁的美栗与父母同居，如果仅凭自己的薪水，未来独立生活恐怕很难维持同样的生活水准。进入社会时感受到的巨大落差，经济上的窘迫首当其冲。中国的年轻人面对高企的房价，要在合租陋居、长途奔波、向父母伸手然后咬牙还贷这几个下策中择其一而从之。而日本青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工作难找，普遍对女性有歧视，薪水微薄，职位多为临时派遣。电视剧里新垣结衣去做上门钟点工，非但没有遭到家人的反对，反而是来自父亲的介绍。每周一次3小时，时薪2000日元，被认为是个肥差（东京打工的平均时薪在1000日元左右，折合人民币60多元）。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常有长者喜欢殷切劝导年轻人应当适当吃点苦头，但如果面对森山美栗，应该不会有人这样说教。她姿态卑微，完全没有固有印象里年轻人那份顾盼自得。给公司同事洗杯子，不属于派遣合同约定的份内工作，她却能自我开解，笑着去做。喜欢的是《NHK Professional~工作的流仪》《情热大陆》这类正能量纪录片，认同“只要领一份工资，就要竭尽全力”的职业精神，无论做派遣职员还是家政保洁，都心怀感恩，绝不偷懒。她是新式教育培养出的乖学生，能想象到，她曾经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和浮想联翩的学生时代。被严酷的就业境况从校园的懵懂迷离中拉拽出来，她没有沉入挫败感里抱怨连天，而是学会了用自我励志来努力寻求内心平衡。

日本把1987年之后出生的青年称作“宽松世代”，正如我国给80后90后贴上齐整的标签，被认为是不学无术、唯我独尊、心理脆弱的一代。但这一代人进入社会后，个性随着日常生活的改变被重新塑造，标签也被一个个撕去。他们看着动画片、听着全球同步的流行歌长大，多数在童年时参加过几个课外班，拿过几次画笔，弹过几年钢琴，早早地拥有了海外经验。走出校园，全面的素质教育毫不实用，强烈的自我意识变成了人际关系中的障碍，因为社会需要的是把“自我”丢到一边，能作为一颗螺丝钉安装在大齿轮上的人。无论剧中这个心理学硕士在学校读了多少精神分析、批判理论，都无法逃脱成为“单向度的人”的命运。与之相对，她做出了一个成熟的社会人最理性的反应，把失落委屈消化在心里，起码在外表上坦然接受了现实。生活中身边的很多90后已然完成了这样的转变，也因此，这个角色的生活态度令人感到新鲜而又异常真实。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剧中新垣结衣的雇主津崎则是另一种典型的年轻人，职场上勤奋靠谱，靠技术吃饭，工作忙，收入尚可，被加班挤压得精疲力竭，不愿在人际关系上牵扯精力。大部分时候他对自己的生活还算满意，只是生病时没人照顾，家务没空打理。他的问题是业余生活乏善可陈，内心封闭，有社交恐惧心理，不想在寻找伴侣上投入心力。

经济层面的困窘，是年轻人痛苦的一大来源，却不是全部。森山和津崎认为自己达到了内心与外部世界的平衡，但这种暂时性的平衡却摇摇欲坠。鸡汤式的自我启迪可以帮助森山美栗适应家政服务员的新角色，但收入低、无法学以致用的痛苦和不满依旧真实存在。津崎可以表情麻木地把来自已婚同事的嘲讽当作耳旁风，却无力正视偶尔闪现在生活隙缝中对温暖家庭生活的期盼。各行业的工薪阶层都习惯了挖苦自嘲，称工作为“搬砖”，自己为“IT民工”“金融民工”“码农”。可见单单提供经济来源的工作不足赋予生活以意义和满足感，“感觉身体被掏空”之所以能够获得广泛共鸣，因为对当下的都市年轻人来说，未来不是一幅可期的图景，中产生活俨然已经成为很可疑的概念。失去“未来会更好”的预期，则是最可怕的。

电视剧《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用“契约结婚”把剧情引上了活泼甜蜜的爱情喜剧路子。两个年轻人的现实处境与理想生活的矛盾问题，也转化成了由一场假结婚引发的对实用主义婚恋观的讨论。剧中人物以退为进，跳出了观念的束缚，一个通过家务劳动解决了生存问题，一个付费过上了有人照料的生活。但他们既不敢视金钱为粪土，投身纯粹的精神追求，也不敢拒绝加班应酬，任由自己胡思乱想，去过天马行空的日子。企图改变现实结果只能是以卵击石，那么就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寻求一丝喘息的余地。在假戏真做的爱情喜剧之外，年轻人普遍的经济上与精神面的双重窘迫一览无余。

【作者简介】

李思园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