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电话给欧盟,该打给谁?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有此问,并被广泛引用来质疑欧盟政策机制的权责不清。现在至少清楚了:不管打给谁,反正不是打给英国人。
英国6月23日公投决定脱欧后,未来一段时间内将陷于公投后的民意激荡、首相辞职之后的政局洗牌,以及与欧盟谈判退出条件的千头万绪之中。大西洋的西岸,美国人也不得不重估这些问题:一个少了英国的欧盟,和一个欧盟之外的英国,如此混沌的外交格局何以应对?

△ 奥巴马4月访英时强烈主张民众投票留欧
英美自二战和冷战发展起来的“特殊关系”,对两国外交战略都至关重要。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学者奥利弗 (Tim Oliver) 和纽约大学教授威廉斯 (Michael John Williams) 近期在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国际事务》期刊撰文分析,自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美国外交政策就一直鼓励英国参与欧盟一体化进程,文化与政治传统与美国都颇有共同语言的英国,是美国伸往大西洋彼岸的一座桥梁。而对英国来说,虽其外交战略传统一直是与欧陆保持距离甚至分而治之,但不在关键的跨大西洋关系中被晾在一边,也成了其自70年代以来参与欧盟一体化的重要动力。英国方面对英美关系的重视也体现在,公投前夕的4月,首相卡梅伦邀请奥巴马总统访英,通过奥巴马讲话为留欧造势。只是,公投结果说明,二人或许都高估了奥巴马对英国民众的说服力。
如今,英国人民挥刀斩断了这座跨大西洋之桥,美国也只有重新建构与欧盟交往的方式。对美国来说,这实在是一大遗憾,因为像英国这样有共同语言的盟友,在欧盟其他国家中无可替代。近年来,随着德国在欧盟中心地位的巩固,美德两国领导人的互动也愈频繁。但德国在安全事务上的温和立场,与美国期望看到的积极程度存在差距。毕竟,德国不是联合国安理会理事国,历史因素也让德国谨小慎微,防止在军事上显得过于强悍而引发邻国担忧。斯诺登事件后暴露出的美国情报部门对德国总理默克尔的监听,也让两国关系略显尴尬。

△ 德国在安全事务上的立场并不能满足美国的期待
相比之下,欧盟另一支柱法国,与美国近年来在安全事务上见解有所接近,在中东北非的安全防务问题上贡献显著:2012年关于是否干预叙利亚的国际争论中,法国总统奥朗德积极解释干预重要性争取民意支持的做法,与奥巴马总统划出“红线”后又退让形成鲜明对比;近年对马里北部冲突的干预、对尼日利亚极端伊斯兰恐怖组织“博科圣战”的打击中,法国也走在了欧洲前列,与美国合作日渐紧密。2015年11月的巴黎恐袭,更是加强了法国打击恐怖主义的决心。然而,法美两国之间在经济政策,特别是对自由市场和政府监管的主流看法的差异、法国精英阶层总体对美国的排斥,意味着法美两国的战略性共识有限。
英国脱欧后摆在美国眼前的一大地缘政治挑战,就是如何争取欧盟统一战线,保持对俄罗斯的压力。除了直接受到俄罗斯威胁的东欧列国,英国是欧盟国家中对俄态度最强硬的国家,对于欧盟“制裁派”的声音起到关键的支撑作用。相比之下,德国总理默克尔本人虽然坚持对俄制裁政策,也至今对维持欧盟的制裁政策起到了重要领导作用,但没有了英国帮衬的她,或许将更难抵挡对俄温和派的压力——在德国国内,她的执政联盟中其他两个友党都在要求放松对俄制裁;法国、意大利等其他欧洲大国对俄罗斯的态度则更加温和。
的确,俄罗斯很可能是英国脱欧最大的战略受益者。英国的先例将鼓舞欧洲其他极右翼政党的反欧盟运动,而一个四分五裂的欧洲将难以与莫斯科抗衡。无独有偶,欧洲的极右翼政党们在反布鲁塞尔的同时,也往往对莫斯科大表同情。作为脱欧派主力的英国独立党(UKIP) 领袖,法拉奇 (Nigel Farage) 曾公开表示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是欧盟的错,并对普京大加称赞,他也成了俄罗斯外宣媒体“今日俄罗斯”(RT)电视台的常客。

△ 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公布当日,勒庞发推表示支持
同样,近年在法国影响日盛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领导人勒庞 (Marine Le Pen) 也常有亲莫斯科言论,2014年时她还承认其政党曾从俄罗斯某银行获得过900万欧元贷款用于竞选。今年1月,有消息传出,美国情报部门正在调查俄罗斯资助欧洲极右翼政党的行为——该消息由英国政府透露给英国媒体《星期日电讯报》,也可一瞥,英国对于美国动员欧洲加强对俄防备所扮演的角色。
英国退欧后,西方最重要的安全联盟——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也难免进一步被削弱。2015年,英国是西欧大国中唯一军事支出达到了GDP的2%(北约对成员国的指导线)以上的。欧洲多国长期军事支出欠账,美国不得不承担起更大责任——2015年,美国的军事支出占到了北约总军事支出的70%以上——欧洲的“搭便车”行为已经在大西洋两岸撕开一道罅隙。虽然英国在2015年发布的五年一度的《战略防务与安全评估》中重申了自己对北约的义务,但脱离了欧盟的英国,在动员欧盟伙伴加强防务合作的发言权和沟通渠道难免受损,克里米亚危机后北约一度振奋的士气也不免受到英国退欧的打击。
英国脱欧让全球股市遭遇了黑色星期五,一天蒸发2万亿美元。除了这当下立现的冲击,经贸方面的种种隐忧将逐渐浮现。

△ 脱欧之后,美国股市受影响
英国是欧洲推动“跨大西洋贸易伙伴关系”(TTIP)谈判的重要力量。与“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一起,TTIP是奥巴马政府重组全球经贸联系、巩固西方主导市场经济秩序的重要战略。但TTIP在大西洋两岸遇到的政治阻力不亚于TPP,谈判早已搁浅。英国退出欧盟后,也就自然退出了TTIP所针对的欧盟-美国的谈判范围,并且,退欧谈判势必将消耗布鲁塞尔的巨大精力,更无暇顾及TTIP。美国共和党中部分支持英国脱欧的保守派,甚至鼓吹英国加入北美自贸区(NAFTA),或是与美国单独签订贸易协议,形成一个“盎格鲁-萨克逊”的经贸共同体。但以美英两国当前的政治环境,这种贸易协定也只是空想。
欧盟目前是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奥巴马在4月为留欧党站台时就曾警告,美国会将与欧盟的贸易和关税谈判放在优先位置。

△ 欧盟一直是美国重要的贸易伙伴
对于美国出口行业来说,尤其是奥巴马一直在努力促进发展的高精尖制造业,英国脱欧造成的不确定影响极大。此前出口行业需要应对的欧盟统一的生产标准、关税,而英国未来贸易协定谈判可能会采用不同的标准和贸易协定,再加上谈判时间会持续相当长,这种不确定也将造成持续性影响。
对于贸易的影响或许需要较长时间才能看出,脱欧对美国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让美联储今年的加息计划再度推迟。因脱欧造成英镑急速贬值,触1985年来最低点。市场为了追求稳定,转投美元,造成美元升值。美元升值令美国产品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降低,导致出口产业收入降低,预计未来数月美国GDP可能比预期低。
奥巴马一直将带着美国走出经济危机,作为重要的政治遗产。但在2016年选战中,共和党总统参选人特朗普、桑德斯都借着民众对于经济现状、贫富差距的不满,得到了原本难以预见的热烈追捧,特朗普更是成为共和党既定候选人。这对于奥巴马来说自然是个大打击。
奥巴马总统在公投次日表态:美英之间的“特殊关系”不会改变。但从地缘政治到经贸关系,一个孤立于欧盟之外的英国,能在全球舞台上扮演怎样的角色,再敢夸口的政治家也难以口吐莲花。美国前国务卿艾奇逊(Dean Acheson)曾在1962年说过这么一句广为人知的话:“大不列颠丢掉了帝国,却还未找到自己的角色。”大不列颠一度寻得了这个角色,但半个多世纪后,它再次将其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