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托华人社区的“另类”改造试验

源济

普拉托华人社区的“另类”改造试验 

原创 2016-05-14 黄姝伦 世界说

这里是我们开设的专栏 #我与世界的交集#。在这里，我们每个个体的“人”在海外的体验和故事。这一篇，是意大利华人和艺术、以及普拉托这座城的故事。

世 界 说 

黄 姝 伦

发 自  意 大 利  普 拉 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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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拉托，有一群艺术家、建筑师、学者、记者，试图用艺术与对话的方式，来改变这座意大利第二大华人移民城市中，中国人与意大利人30年来的隔阂。他们是闯入这个社区的“另类”。

△ 普拉托古城区的高墙   (photo credit: 黄姝伦)

■  普拉托的高墙外

从佛罗伦萨出发，朝东南16公里，火车半小时，就到达了欧洲的纺织业名城，普拉托。小而破旧的火车站，很难发现，这里，或许就是超过三万中国人（有报道称总数保守估计为60000），在意大利成家立业的第一个落脚点。

根据普拉托市政厅2015年12月更新的数据，该市合法聚居着16918位华人移民，而非法华人移民则超过15000人。从80年代开始，华人源源不断地落地扎根，大部分在此从事快消服装业，十之八九来自温州地区。他们很多，是“老外”口中，没日没夜工作，勤劳而陌生的中国“黑工”。

中世纪建成的城墙，将普拉托隔为古城与外城。灰白色的高墙外，沿着PISTOIESE大街走，似乎突然穿越到了国内的某个县城。连一只意大利模样的蚊子，都很难发现了。各类商店一应具全，你可以在中国超市买日用品，在中餐馆3欧三菜一汤大快朵颐，琳琅满目的服装店卖着淘宝爆款，还有桑拿城KTV供娱乐休闲。甚至你一时冲动，谈了场恋爱，从婚纱到酒宴，中国城里有婚庆一条街，还能货比三家。      

以此延伸开来的工业区，IOLO与TAVOLA，星罗棋布着超过数千家中国工厂。

而普拉托的古城内，则保留着意大利人由来的生活习惯，少见华人的身影。只卖意式浓缩的咖啡馆，披萨飘香在街头巷尾，到了中午，全城进入午休时间，10世纪建成的罗曼式教堂会在晨祷、晚祷和弥撒时分敲钟，博物馆里收藏着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与雕刻。

△ 普拉托古城区       (photo credit: 黄姝伦)

显然，复制到普拉托的“温州模式”并不与“艺术”、“文化传播”沾边。吸引中国移民蜂拥而至的，亦非散发着翡冷翠气息的文艺复兴情结。

普拉托副市长西蒙· 法吉(Simone Faggi) 有点无奈地表示，华人移民和这座城市的联系仅仅是“钱”，而在参与其它社会活动方面，则有着鸿沟，"It is not easy to put Chinese and Italian in the same room." （让意大利人和中国人共处一室很难）。

艺术在这里的华人社区，是昙花一现的无奈与荒诞。这个以歌剧、绘画、建筑等艺术骄傲的国度，数十年生活在此的移民，大多从不关心。

■  他播下一颗艺术的种子作告别

2016年的元宵节，华人街上人头涌涌，张灯结彩，不乏许多来看热闹的意大利人，这也许是他们第一次，与中国邻居们过春节。

△ 2016年元宵节，普拉托点灯的夜晚      (photo credit: Noppatjak Aim Attanon)

而在2007年，由于华人非法居留、偷税漏税，以及意大利低迷的经济状况，双方矛盾不断升级，普拉托政府曾禁止当地华侨举行舞龙游行活动。近几年，随着整治力度的加强，华人守法意识的改变，二、三代移民的长成，以及当局普拉托政府出台帮助移民融入的政策，两者的关系有所缓和。

孔普斯特剧场 (Compost Prato) 是这次活动的主创，通过三个月的交涉，促成了市政府首准华人街店铺悬挂红灯笼，以欢庆中国年，并获得了托斯卡纳大区“普拉托项目”35000欧元的资金赞助。

孔普斯特剧场主创石阳石是普拉托的名人，无论“城墙”内外。华人们会亲切地叫他“小阳”，意大利人则熟稔地称他为“Yang”。

11岁随母亲来意大利生活，从洗碗、摆地摊、学戏剧，到以表演为生，他自认为已经很融入意大利。可是，在米兰的街头，黄皮肤、黑眼睛的他，依然感觉被当做“straniero”（外国人，意大利语）。发音乍一听，有点类似于英文的"Stranger"（陌生人）。

2009年，石阳石随着PPP话剧团队，与导演皮佐 (Cristina Peozzo) 和剧作家若索 (Letizia Russo)，来到了普拉托。

△ 石阳石在孔普斯特剧场      （photo credit: 黄姝伦）

在普拉托的少年宫，他们组织了一场实验性的公共讨论。剧场团队的成员们，提前收集了在马路上、广场中、酒吧里听到的市民观点，当场伪装成普通的观众，说出了平时意大利人摆不上“台面”的牢骚，如“中国人抢了我们的工作！”、“中国人把这里搞砸了！”，引起现场骚动，爆发热烈讨论。

“我当时正好是一个很好的引子，可以（通过自己的华人身份）吸引中国观众过来，因为中国人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里被唾弃。”

此后，剧场开始一步一步成型。

2011年到2012年，从第一次5个中国讲者，20、30个意大利听众，到渐渐地，有三四百人到场，每场至少有40%的中国人参与其中。一开始，是意大利人听中国人讲自己的故事，后来，中国人也开始听意大利人分享他们的故事。“二代移民”、“到底谁抢了谁的工作”、“如果全体华人离开普拉托”、“这个城市的未来”等议题有了公共讨论之地。

“城市没有一个沟通交流的地方，这个活动填补了空白”，石阳石说。

“这些并不是艺术的直接创作，这些都属于艺术的搭台和采风工作。” 他的志向仍是为华人移民创作一个艺术作品。

2014年2月8日，石阳石主创的话剧《铜门同梦》在普拉托纺织博物馆首演，用中文与意大利文双语，演绎了他的成长经历、家族变迁、移民故事以及回到中国的寻根之旅。

△《铜门同梦》海报      （source: Tong Men-g /Facebook）

话剧最后的章节，插入了2013 年 12 月 1 日，普拉托华人工厂火灾，夺取了七名华工的生命。这个事件，是当地华人与意大利人心头共同的刺。

这部话剧，后来分别在米兰、威尼斯、罗马等华人主要聚集地巡演，吸引了大批意大利人与华人观众。《铜门同梦》的宣传单上写着：“石阳石是一个碎裂的人，各种身份和文化碎片在他身上就像一场飞机失事后的留下的残迹，一样寻找新的组合。”

“我们支持的一种华人融入社会的方向是，本着自己清楚自己是谁的精神。”这部作品，不仅仅是石阳石在表达自己“中意夹心人”随时失衡的矛盾，也许更加是他渴望通过艺术作品，来和华人们一起讨论“自己到底是谁？”。自我身份的认同与构建，恰恰是这部话剧唤起共鸣的基础，而同时，意大利人也能通过这部话剧，产生共情，促进双方的理解、沟通。

但是，“我们都是搞艺术的人，致命的问题就是一直没有找到一组人，来帮我们搞经济。孔普思特剧场这几年，从90个人到现在只有3个人了。” 剧场一年的花费，大概15000欧元，由导演Cristina开办的戏剧教育授课班来补给。后来发现，“自己养不了自己了。原来我们是非政府论（不要政府的资助），是为了自由。后来发现没有政府的钱怎么去长期性地做下去呢？”

2013年，剧场决定要关门之际，恰逢震惊欧洲的普拉托华人工厂火宅案，华人与意大利人的关系又降到了冰点。托斯卡纳大区政府随即将孔普思特剧场，视作唯一可以和不同华人群体沟通的渠道，“救命”之稻草。

于是，孔普斯特剧场又主导了后来的“百面墙”活动，组织意大利摄影师拍摄了100张意大利人、中国人和其它国家移民的在普拉托的生活场景，并从中选取了50个故事，制作成微电影，以表达普拉托多民族更融合的愿望，举办了普拉托首届“国际”元宵彩灯节。

△2016年普拉托元宵彩灯节海报       （source: Tong Men-g /Facebook） 

孔普思特剧场还是走到了使命的尽头。“今天就是第一天开始拆我们剧场”，采访时，石阳石十分平静地表示，彩灯节是剧场和这个城市告别的项目，是播下的一颗希望能发芽的艺术种子。

“剧场关了，剧团不散。”，石阳石很骄傲剧团提供的视角，因为团队，仍然在不懈地支持意大利人建设性地讨论移民问题，真正让意大利人和中国人听进彼此的话。

△ 在普拉托，元宵节的熊猫彩灯      (photo credit: Noppatjak Aim Attanon)

目前而言，改变似乎是乏力而有限的。“华人缺少长期的对高档艺术的培养，没有机会，也没有欲望。大部分人是看视频和电视。我们发展的艺术，走到一个死角上，我们的戏剧不够商业化，很难打入华人的世界。”

但当人们不再相互沉默，开始寻求对话的种种途径，艺术，因其相对温和的属性成为了最好的媒介。

不知道有多少生活在普拉托的“圈外人”，如异国上空的孔明灯般，心会被悄悄然点亮。就如新晋的RadioItalia-Cina意大利和中文双语电台所提出的，Sperimentare试验、Amare爱、Interagire互相影响。

△ 中意双语播报的普拉托电台 (RadioItalia-Cina)     (photo credit: 黄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