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No.539：栋笃未必笑

源济

摄影/司马牛牛  编辑/邹怡  2015-12-25   腾讯图片

“栋笃”未必笑

撰文/司马牛牛

“到时间啦。”晚上8点22分，站在一旁的长发歌手忍不住再次提醒。钟永明看了看表，回了一句，还有十分钟，然后又继续他的“自言自语”。钟并不是一个“自语妄想症”，他其实是在表演“栋笃笑”，只不过表演的地方不在剧场也不在酒吧，而在街头。等钟永明结束之后，长发歌手要接着在这个“黄金地段”卖唱，这是他常年卖艺的“地盘”。

这是周六的晚上，在广州天河区闹市人来人往的街头。那些人来人往却和钟永明无关，他们极少会回头注意一下钟永明。

这是钟永明第一次在街头卖艺，时间是2014年的8月23日。作为广州乃至全国唯一的一名全职在街头表演“栋笃笑”的人，钟永明以此为荣，但是在他的栋笃笑背后，没有欢乐，只有无奈与挣扎。

当晚，在一个栋笃笑爱好者的QQ群里，有人直言：看了40分钟，很无聊，还糟糕过老师讲课。如同一盆冷水浇向燃烧的柴火，钟永明决定静下心来，重新“闭关”修炼。

当然也不是一无所获。收拾东西准备赶夜班车回从化乡下时，他发现地上的帽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进了十块钱。“这可是我41个月以来的第一份工资，做栋笃笑的第一份收入，对我个人来说太有历史意义了！”钟永明后来在微信里和笔者说，他还说这十块钱他是不会花的，要“留下来做纪念”。

41个月前的2011年3月，钟永明从一家外资模具企业辞职，决定全身心投入去做栋笃笑。辞职前，他独自一人走到在山上，思考了一整天。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父亲，并说自己三年之内都不再考虑终身大事时，父亲生气地把一张桌子拍散了散架。家人显然无法理解他的决定。1998年，钟永明高中毕业，开始打散工，做过“泥水佬”，做过“走鬼”卖过衣服,期间他一直自学英语。2003年，他去一家企业应聘做翻译，结果还是被安排到流水线上（这些经历后来他都写进了栋笃笑的故事里）。直到2007年，他才好不容易进了那间模具厂，从事和英语相关的“项目协调工程师”职位，才结束了“月光族”的穷困生活，开始有了点积蓄。

往上追溯钟永明的经历，我们才容易理解他的决定。中学时代的钟永明一度迷上了演讲，那时候，做一名演说家一直是他的梦想。随着后来毕业进入社会，到处打工，眼看着离梦想越来越远。在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栋笃笑，当年埋下的种子再次发芽。栋笃笑”是源于西方的一种的表演艺术，最初由香港艺人黄子华引进并发明了这个粤语词汇作为译名。栋笃笑大多以调侃的形式讽刺时弊，反映社会百态。擅长英语的钟永明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表演形式，通过网络他也很方便地向一些外国的喜剧大师直接学习，于是，他开始尝试自己去创作和表演栋笃笑。

如果换做他人，可能只是以此作为业余爱好，但是钟永明有自己的时间观。他说如果用业余时间来做栋笃笑，那么现在一年可以做的事就会变成需要六年。对他来说时间是最宝贵的，应该花在最有价值的事情上。什么最有价值？梦想。在他的电脑显示屏的上端贴着一张纸条：“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自勉，岁月不待人”。

“闭关”之后，钟永明重新走上街头。尽管抱有热情，但现实依然无奈。钟永明曾对最近三个月的“经营状况”做过一番统计：六至八月他一共出来卖艺16次，其中零收入11次，有收入的最少一次是0.1元，最多一次的是20元，总收入29.6元，另外收到过饮料、食物若干。而每次出门的成本，钟永明也心中有数：如果是早上出发来广州，一天下来包括交通、饮食等的支出最少是82元，如果下午才出门，则可以压缩到60元左右。这时候，他的积蓄已经用光，靠家人的接济维持生活，他不得不一边寻找兼职一边继续做“梦”。

钟永明曾经有个一次机会。一家卫视的喜剧真人秀栏目进行海选，钟永明争取到面试，并实地表演了一段栋笃笑参赛。但由于种种原因，他没能发挥好，第一轮就被淘汰。无奈地，钟永明只好继续回到街头。一切还是不如人意：三个月，十六次卖艺，收入不到30元，还不够一趟来回的车费。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是否靠坚持就能等到有缝合的可能？

9月15日，钟永明在朋友圈上发了一条公告，他打算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在家门口做一场栋笃笑，算是给自己的家人、亲戚、朋友和同学一次汇报。在此之前，他的父母一直不知道栋笃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懒得去解释。这一次，他说希望获得周围的人的理解和支持，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梦想坚持下去。

【完】

源济

炎热的午后，钟永明拖着他的大音箱再次出现在广州郊区的江夏村。最近这一段时间，他只能出没在这些远离城市中心的地方。





这一天，钟永明的收获是2块5毛。这是一个很无奈的结果。这一天，离他第一次走上街头卖艺，已经过去整整一年。钟永明的栋笃笑讲的都是年轻人的故事，但在这里吸引来的观众大多数是小孩，他们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好玩，热闹。





2014年8月23日，钟永明第一次在街头表演栋笃笑。虽然此前已有不少在街头表演的经验，不过那时候都是当做练习，心态比较轻松。这一次，他郑重其事，专门在网上发了预告。他需要有收入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但结果令他失望，那一晚的收入只有十块钱。事后他说，有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神经病。





钟永明在一个栋笃笑爱好者的QQ群里询问观后感，有一些群友看完表示“看了40分钟，很无聊”。直率的评论让他瞬间清醒，他暂停表演，把长发剪了，决定“闭关”一段时间。钟永明希望能静下心来把段子改写得更吸引人，也希望自己能把表演练习得更熟练。





钟永明的父母都是农民，他的家远在广州从化的一个山村。1998年高中毕业前，他一直生活在这里。等待着他的未来，就是和大多数同龄人那样毕业后去附近工厂找一份工作，然后娶妻生子。





钟永明和栋笃笑的渊源，可追溯到他中学时代对演讲的热爱。他至今保留着当年买的一些有关演讲和成功学方面的书籍。高中毕业后，他一边打工，一边坚持自学英语，最终从普通工人者变成一家外资模具企业的“项目协调工程师”，负责技术翻译和联络公司的海外客户。





辞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钟永明靠工作期间积攒下的钱在广州市区租房居住，一边创作一边时不时去街头露两手，练一下胆量和表达能力。去年5月份，为了减少开支，他不得不搬回乡下。钱被骗光后，他吃住靠父母，平时外出的开销就得靠借钱或者由弟弟接济。





“闭关”期间，钟永明遭遇电话诈骗，身边最后的一大笔钱被骗个精光。他和家人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父母、弟弟都希望他从此可以老老实实地去找一份工作，不要再去搞什么栋笃笑。





钟永明保存着他第一次卖艺时收到的十块钱，这已成为他坚持自己的标志。他口头上答应家人去找工作，实际上也投了不少简历，不过他找的都是兼职。他算过一笔时间账：如果找一份工作然后用业余时间来做栋笃笑，那么现在一年可以做的事就会变成需要六年。他说时间是最宝贵的，应该花在最有价值的事情上，比如梦想。

源济

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后，钟永明重新振作起来。他常常带着一壶水出门，一出去就是老半天，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也懒得管他。





原来为了躲避干扰，钟永明常常跑到附近的一座山上去大声练习栋笃笑。这个山头曾被规划要建成墓园，台阶都修好了又因故废弃，连周边的村民都极少来这里。站在险些成为墓园的山顶之上，钟永明远望着广州的方向。他觉得是时候重新走上街头了。





钟永明常常通过网络来学习栋笃笑，这是他的偶像、黑人喜剧演员理查德·普莱尔（Richard Pryo）。栋笃笑源于“Stand-up comedy”这种西方的表演艺术，最初由香港艺人黄子华引进并发明了这个粤语词汇作为译名。栋笃笑大多以调侃的形式讽刺时弊，反映社会百态。





钟永明用一台弟弟送的手机记录自己的点滴灵感。表演时使用的是粤语，但钟永明却习惯创作时使用英语，一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对英语的熟悉感，二是和他更大的梦想有关——他希望将来成为第一个用双语表演栋笃笑的人。





今年6月初，钟永明拖着他的大音箱再次出现在广州的街头。这个时候，离他辞职投身进栋笃笑已过去四年零三个月。钟永明的常备节目有《我的家乡从化》《在模具厂的那些年》《爱情故事》等，里面包含有他的打工经验、爱情缺席的青春、各种亲历的离奇遭遇，他还常常在其中表达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钟永明预料不到的是，往年还能呆一段时间的地方，现在很快就有人来干预了，他不得不收拾家当换一个地方。钟永明对自己演出的成本也心中有数：如果是早上出发来广州，一天下来包括交通、饮食等的支出最少是82元，如果下午才出门，则可以压缩到60元左右。常年的入不敷出，使他一度怀疑自己还能否坚持下去。





钟永明第二次去江夏村卖艺时，重遇此前认识的一名观众，让他十分开心。他是那种哪怕只有一丁点积极的信息就会吸收过来用作自己前行力量的人。之前也有一名互联网从业者看了钟永明的表演后，主动建议他通过网络来宣传自己，打破目前的困境。





钟永明也曾经看到过“走红”的曙光。这一天他要参加一个重要的面试，提早来到预约的地方，特意到旁边的发廊剪了个发，使自己显得更精神些。





双方终于在麦当劳里会了面，钟永明按要求认真地填写了报名表。来人是一家卫视主办的喜剧类真人秀节目的海选副总监。这档节目需要来自各行业的普通人进行各种形式的喜剧表演，栋笃笑无疑也可以列入其中一种。填好报名表，钟永明拍照片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已经成为这档节目在广东赛区的第107名参赛者。





面试结束后，钟永明若有所失地上了地铁，他甚至忘记要把耳麦摘下来。不出所料，事后他一直没有收到任何通知，这意味着他在海选的第一轮就已经被淘汰。





没有观众的时候，说着说着钟永明突然会沉默好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他农村的父母并不能理解栋笃笑的意义，而四处碰壁后，钟永明突然渴望获得周围的人的理解和支持，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梦想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