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4日,美国华府的白宫迎来了来自爱丽舍宫的客人。与一年半之前盛大的国事访问不同,巴黎发生骇人的恐怖袭击11天后、距离巴黎气候大会不足一周之际,法国总统奥朗德的此次访问仓促而直入主题:力促美国与俄罗斯协同合作、协力打击极端恐怖分子。为此,奥朗德还将马不停蹄地访问莫斯科,在美俄之间扮演协调员或信使的角色。颇具戏剧性的是,24日“双奥”记者会俨然成了对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的回应吹风会,而关于俄罗斯在过去两个月来打击ISIS的意图与成效也再次遭遇了美方的反复质疑。
▲当地时间2015年11月24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到访的法国总统奥朗德呼吁土耳其和俄罗斯在俄战机被击落后采取必要措施避免紧张局势升级。CFP供图
满脸严肃,在痛陈与法国人民感同身受之余,奥巴马不忘自嘲一下染霜的两鬓。即便渲染悲情,在具体行动上并未越雷池一步:挑挑拣拣之后,奥巴马只做出了两个操作化的想法。一是将继续与法国及时分享情报,二是呼吁欧盟尽快实施关于要求航空公司分享乘客信息的协议。事实上,自俄罗斯开始对ISIS展开空中军事打击以来,奥巴马政府处境尴尬,甚至在10月底破天荒地宣布向叙利亚派出“少于50人”的地面部队,以协助当地温和派反政府武装打击ISIS。不过,这次叙利亚内战爆发4年来的美国首次派兵,还远非奥氏中东政策做出重大调整的信号。
巴黎恐怖主义袭击事件之后,奥巴马坚称出兵叙利亚打击ISIS将是“重大错误”,但却也再次承诺美国将接受叙利亚难民的决心。讽刺的是,奥巴马的双向表态同时引爆了国内民主共和两党阵营的齐声声讨。在民主党阵营里,基本锁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希拉里不但主张将接受叙利亚难民数量从3万增至6.5万,并且强烈要求国会授权对叙利亚动武。反观共和党阵营,国会议员、州长以及总统参选人们在坚定支持动武的同时坚决反对接受难民,甚至由共和党主导的国会众议院已通过了严格限制接受叙利亚难民的议案,并威胁将该法案塞入2016财年拨款法案当中,以政府关门为要挟、确保其最终成法。
更为严峻的情况是,近来的多个民调显示,美国公众在接受叙利亚难民议题上呈现出势如水火的两极化,而出兵叙利亚、动武打击ISIS议题却拥有60%到70%左右民众的拥护。换言之,奥巴马的叙利亚政策很大程度上偏离了美国主流民意,而这种不出兵而又接受难民的褶皱立场,却完全折射出奥氏外交风格的本来面目,即实用主义的平衡与理想主义的价值观。
提到“实用主义”的“平衡”,很容易令人联想起所谓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没错,这轮旨在维持美国在21世纪最具活力的亚太地区领导地位的调整,简单讲就是将美国战略资源投射从中东东移到亚太,或者从中东平衡到亚太。入主白宫之后,奥巴马很快造访了中东,在埃及开罗发表了向整个穆斯林世界喊话的和解演讲:“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求美国同全球穆斯林世界建立一个新的开始。”随后,奥巴马政府开始大幅撤军,保留在中东的“廉价存在”,以便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亚太战略的经营上去。按照现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本·罗兹的回忆,在2011年末奥巴马访问亚洲地区时,“我从来没有用九天时间来应对如此相互无关、毫无‘传承性’的议题。几乎不讨论阿富汗、全球金融危机或者中东和平。美国访问各国,讨论我们想讨论的议题,谋求优先议题,很多都是我们这届政府开始的。……这就是战争结束后的外交政策的样子”。
正当因“促进国际外交和各国人民合作所作出的非凡努力”而荣获诺贝尔和平奖的奥巴马似乎真的要翻开新一页时,席卷而来的“阿拉伯之春”给美国的中东政策带来了全新的变数。在“阿拉伯之春”的大背景下,利比亚很快陷入内战状态。面对频繁的军事冲突以及无辜卷入灾难的平民,奥巴马的外交策略展现出了追求价值观的理想主义的面孔。白宫的外交决策团队认为必须采取所谓的“人道主义”军事干预,即以军事手段阻止“人道主义悲剧”的重演。但大前提是,即便采取了空袭行动,但美国仍旧将法国、英国等欧洲盟友推向了直面卡扎菲的第一线,美国本身则只担当辅助协调角色。看似“务实”的伎俩充满了“平衡”的考量,即维持美国领导地位与充分发挥盟友作用的平衡,客观上已与今天在叙利亚问题上的站位毫无二致。
走在务实平衡木上的奥巴马政府还是在某些中东事务上太过偏执地坚持了价值观外交。典型的例子即在“阿拉伯之春”中抛弃了长期亲美的埃及领导人穆巴拉克,翻过脸支持所谓的“民选”势力上台。但在执政一年零三天后,民选总统穆尔西就被军方罢免下台,随后军方领袖塞西通过选举出任了新一届总统。即便塞西多次抨击美国,奥巴马政府在埃及事务上还是最终放弃了理想主义、退回到了现实的平衡木上。
2012年连任之后,奥巴马在次年3月将首次对外访问落子在以色列、巴勒斯坦和约旦三国,聚焦在巴以和谈、伊朗核协议以及叙利亚危机。而新上任的国务卿约翰·克里也前往中东上演了国际舞台上的外交首秀。虽然有观点将这一新开局解读为美国外交战略的再调整,但全世界很快发现这或许只是克里个人因素在发挥作用。随后,在克里的竭力推动下,奥巴马政府将达成伊朗核协议和实现巴以全面和平列为中东政策中的头等战略目标,并为此投入的大量精力,仅2013年一年克里就曾八度访问以色列。
▲当地时间2015年11月19日,美国华盛顿,美国国会众议院投票通过一项法案,将对来自叙利亚和伊拉克的移民进入美国采取更为严格的限制措施。
奥巴马第二任期的中东事务更为鲜明地将控制局面、铸定遗产作为主线。一方面,针对叙利亚危机,虽然恪守不出兵、不新增战争的红线,但也尽可能维持自身的绝对影响力,避免俄罗斯等其他国家借机在中东做大、扩展势力范围;另一方面,在避免破坏性介入的同时,奥巴马政府着力于建设性介入,即促成伊核协议、力推巴以全面和平。这些进程不但已沉淀了丰富历史积累、相对更具希望在美国能力可及的空间内有所斩获,而且有助于促成美国主导下的中东稳定。延续如此逻辑,在全球持续热议反恐事务之时,国务卿克里将时隔一年零四个月再次访问特拉维夫,希冀在余下仅有的一年多任期内为和谈加速。
即便中东战略思维日渐清晰成熟,奥巴马政府也丝毫没有丢掉在务实平衡与理想价值观之间摇摆的嗜好。截止到本周,奥巴马总统已累计出访亚太地区38次,而前往中东地区的访问只有11次,亚太仍然且始终处于奥氏外交视野的聚焦点。与此同时,在国际社会逐渐持有将打击ISIS视为当务之急的共识性立场之际,奥巴马政府坚持抓住任何一个国际场合表达着对叙利亚所谓“民主未来”的“热切向往”。
不可否认,即便美国的战略重心已移出了中东地区,页岩气的开发也降低了美国对中东的能源依赖,但为世界其他国家输送大量能源、石油产量占据全球三分之一的中东地区当然还是美国的利益所在。基于此,奥巴马政府无疑将设法维持其在中东地区的最大话语权,但可能也仅此而已。某种程度上讲,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利益甚至远远大于其能够在该地区实际发挥的影响。至少自第一次海湾战争以来,美国在中东泥潭中的种种厄运完全可以检验这一尴尬的失衡状态了。
可以预见,在任期的最后一年多里,奥巴马政府几乎不会直接插手中东的反恐事务,更不会大规模派出地面部队。当今,反恐升级为全世界各国需要共同应对的全球性挑战,美国也无法置身世外,但绝对会时刻避免重蹈覆辙。与反恐这一共同挑战相比,美国正在面临着独一无二的更为严峻的“专属”挑战,即反衰落,或者说是持续保持国家竞争力的迫切需要,从而确保不会在未来被新兴国家超越。外交政策始于国内,美国必须要先做好自己国内的事情,比如提升教育水平、完善社会福利、实现能源自给、改革移民政策、更新基础设施,等等。这些让美国国力青春永驻的妙方在奥巴马政府政策议题中被放置到了最为优先的位置。关系重大,关乎长远,岂能被别国的反恐需求拖累。
奥巴马关于中东与亚太之间、领导与盟友之间、国内事务与国际事务之间的平衡术固然高超,也算得上符合美国国家利益,但放置在如今的ISIS肆虐、威胁各国安全的紧迫情形下,却并不高尚。如果不是美国的反恐战争掀翻了“潘多拉的魔盒”,ISIS又怎么会发展成如此嚣张的恐怖势力;如果不是美国支持叙利亚反对派、进而导致叙政局动荡,ISIS又去哪里才能找到蔓延的温床。在全球携手共同打击恐怖主义的当下,美国却再三闪烁退让,国际担当如此水平的国家又如何要求别国担负起国际责任呢?
【注】本文原标题《奥巴马的中东政策:不负责任的平衡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