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39期：五年冤狱终结后

源济

五年前，19岁的欧阳佳被指持刀抢劫，被湖南娄底警方刑拘。法院先后两次判处其有期徒刑10年6个月、8年。欧阳佳不服，再上诉。2014年7月14日，娄底市中级人民法院以“证据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为由宣告欧阳佳无罪，当庭释放。五年后，欧阳佳终于重获自由，却将19岁到24岁这段时光全留在了看守所。 潇湘晨报记者 蒋丽梅/摄





欧阳佳说“自己命不好，家里没能力救我。”在看守所待了五年，他已经不敢想象自己能“很快走出去”。每当情绪不好时，他就会用手狠命地捶墙，发泄心中的冤屈和愤懑，现在，他的指关节处都起了厚厚的茧子。





欧阳佳被释放的消息引来了很多媒体的关注。从看守所回到宾馆，欧阳佳一直在电话里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接受采访，他的语调激动，不时强调“不敢相信已经出来了”。





结束电话采访，欧阳佳和律师袭祥栋在宾馆的电脑前查看关于他出狱的消息。2014年6月中旬，一直在为儿子奔走的郭小华辗转找到律师袭祥栋和李金星，两人在阅卷时发现案件存在大量问题。此后，裘祥栋不断在微博上披露该案的问题，引来诸多媒体关注。





从看守所出来，郭小华看儿子还穿着看守所里的旧衣服，随即带他去买了一身新衣服。只有欧阳佳的发型一时无法改变：剃得极短的“犯人头”。图为欧阳佳在看守所穿的衣服被扔在宾馆的洗手间里。





欧阳佳提着行李站在宾馆门口，等着和家人会合后回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有点茫然，他说自己已经有5年没有看到这么开阔的地方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欧阳佳好奇地看着途中经过的每个地方，感慨这五年来外面发生的变化。汽车在狭窄的村镇公路上弯弯绕绕，穿过村庄，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七星镇。





半路有亲戚下车跑到商店里买了八盘烟花，若干卷鞭炮。车开到家门口，家里人不让欧阳佳下车。妈妈郭小华将去晦气的炭火盆放到了家门前。





鞭炮在家门口噼啪作响，足足十几分钟才放完，八盘大烟花也次第放完。郭小华说，儿子是冤枉的，现在无罪释放回家了，响声要大，才能让所有人知道。在众人的注视下，欧阳佳扔掉换下的旧衣服，踩着厚厚的鞭炮屑，跨过去晦气的炭火盆，回到了阔别5年的家里。




哥哥欧阳望知道弟弟被释放的消息后立即联系同在外打工的父亲，搭乘汽车赶回七星街镇。回来之后兄弟两没时间好好相聚，几乎被各地来的媒体包围着。面对每一家的媒体，他们都很认真接受采访，欧阳佳说不想再有像他这样的冤案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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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欧阳佳的父母为躲避计划生育处罚，将1岁的欧阳佳送到大姨家，15年后才将他接回来。历经磨难，这个聚少离多的家庭分外珍惜此时的团聚。





坐在自己曾经的床上，欧阳佳觉得有点恍惚。在看守所里，他生活的主要内容是生产打火机，日复一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希望了”，曾试图自杀。





无处发泄情绪的欧阳佳开始锻炼：每天80个俯卧撑、150个仰卧起坐，练出了一身肌肉。





晚上下班一回家，郭小华就戴上眼镜看报纸上关于欧阳佳的报道。儿子无罪获释，48岁的她彻夜未眠，按她的话说，“盼了五年，一家团聚，激动地睡不着”。回到老家的次日，她一大早就去超市上班。这次二审判决，她已用完了三天假期。为给儿子申冤，家中积蓄散尽。





回家第四天，为了感谢庭审时出庭作证的证人，欧阳佳的父母决定宴请他们来家中吃饭。这顿饭，郭小华凌晨三点多就开始起床准备。





欧阳佳和爸爸一起向默默支持他们的亲朋好友敬酒，“五年了，终于出来了”，大家都在感慨。





回家次日，欧阳佳去看望一起生活了15年的大姨。劫案发生当晚，他就在大姨家睡觉，哪里都没去。但大姨的证词并没有在办案中发挥作用。图为大姨看着欧阳佳忍不住抹眼泪。





看到已经老去许多的大姨，欧阳佳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怕别人看到自己流泪，他匆匆转头，躲到门口调整情绪。





年近九旬的外婆看到阔别五年的外孙，拉着欧阳佳的手激动大哭，一直重复着说“终于回来了”。在欧阳佳出事的这段时间，外婆整天以泪洗面，逢人就问自己外孙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被警方带走之前，欧阳佳想成为一名“师公”（给死去的人做法事的人）。欧阳佳出事后，大姨将他学习“师公”时用的唢呐、笛子以及练的字收好，藏在家里的衣柜里，一直没有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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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尘封5年的唢呐，欧阳佳尝试吹响，却遇到了最大的难题：身体不适，气不足。好不容易吹响了，却又跑调了，他只好放弃。





如今洗冤归来，师傅仍然向他敞开怀抱，“他要想继续干，当然可以来”。欧阳佳很敬仰和感谢师傅，买好东西登门感谢，这是以前他跟师傅学的基本道理。





穿上师傅的法衣，欧阳佳心里滋味万千。





听说大师兄要去别村做法事，欧阳佳特地来看。坐在现场，他久久不愿离开。如果没有这场无妄之灾，或许，他已经是一名“师公”了。





师兄的手机里一直存着一张欧阳佳入狱前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T恤衫牛仔裤，双手插兜，嘴里叼着烟，颇有几分不羁的味道。14岁起，欧阳佳就是“小烟民”，每天要抽掉一包烟。然而，在看守所的五年里，香烟对他而言，属于奢侈品，他戒掉了烟瘾。





五年的牢狱之灾，彻底改变了欧阳佳的生活轨迹。他说总感觉自己活在过去，不了解同龄人的想法和生活方式。用不惯智能手机，欧阳佳找出妈妈以前用的诺基亚手机，费劲地学习如何使用。





在看守所见不到阳光，欧阳佳回来之后比身边的人白了不少，一出太阳，他便跑到太阳底下晒，想让自己有个健康的肤色。他说，在家的日子很无聊，想干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入手。他说，现在唯一不能宽恕的，是侦办案件的公安人员，尤其是负责的某位警察，“在看守所心情不好时，他变成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我要看到他被关进去，要不然就是把他的儿子给关进去五年，否则他是体会不到的。”





大姨家的楼顶，曾经是欧阳佳的“秘密基地”。“以前我怕打搅到别人，常来楼顶自己一个人练习吹唢呐、唱法事，这里面朝大山，很安静”。再来这里，已是五年之后，回忆起这五年的经历，欧阳佳说“像在水里憋了好长一口气，终于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