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No.463：弃子求生

源济

弃子求生

文/刘璐

在三环肿瘤医院的四楼，好多住院的病人都知道李明金。“就是做试验的那个人。”以前在山西做矿工的李明金四个月前来到北京医治肺癌，一起来的还有老婆宁显芳和分别4岁、6岁大的两个女儿，瑶瑶和萌萌。听一个四川老乡说，给医院做试验便宜，他便找到医生说明自己的情况，加入了试验组，如今，那个介绍他入组的老乡因为试验的药并没有效果，做了两期就回老家了，李明金成为医生口中那幸运的百分之五十，马上就要做满四个周期的试验化疗了。

李明金每次化疗的时间都比病友们短，他说第一次化疗交的押金一天半就没了，为了省钱，他决定不再打那些保心保肝的辅助药，“只要肿瘤减小就好”。

伴随着最后一袋化疗药打完，李明金每天就只是到医院抽血了，他卷起袖子，指着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开玩笑说，“你看，像是吸毒的一样”。

他们曾经想过回家过年，家里还有不知情的68岁老母亲，常常打电话问他们怎么还不回去，但由于临床试验的血液检查还没有完全结束，在医生的挽留下，夫妻俩决定不回家过年了，他们退掉了月租1600元的出租房，在一片贴着“拆迁”字样的房中找到了月租仅500元的屋子。他们决定在这儿过年了。

新租的房子里没有暖气，瑶瑶和萌萌相继发高烧，瑶瑶甚至几次咳出了血。宁显芳想到了当初丈夫就是咳出血才去检查并诊断出了肺癌，担心得要命，但适逢春节，夫妻俩背着女儿走了好几家医院，都没有找到医生看病。大年初四，李明金夫妇又带着女儿来到儿科医院，好不容易排到了号，夫妻俩却改主意说明天再来。在追问之下，宁显芳说，钱没带够，做个CT就要800元。折腾了一天，回到出租房，夫妻俩决定再向亲戚借点钱，给瑶瑶做个检查。第二天早上，宁显芳又犹豫起来，“要不我们再观察两天？回去路费不够了怎么办？”“走吧，走吧，查查放心”，李明金说着就开始给女儿穿袜子。还好检查没事，一家人才踏实了。

试验的四个周期结束了，李明金的肿瘤减小了5毫米，全家人看到了希望。可是接下来怎么治呢？“要不我去问问医生，有没有人需要肾，我把肾卖一个。”李明金又一次提到卖肾，宁显芳不同意，“全家人都是为了救你的命，你还要去卖肾，而且你都是病人，谁会花几十万买一个病人的肾？”

宁显芳借遍了亲戚，也凑不够给老公治病的钱。毕竟，一期化疗就动辄上万元的费用，让这个以前靠李明金四，五千元工资维持生计的五口之家无力负担。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到了弃养一个女儿。

“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想抱养小孩的，我老公得了大病，就希望抱走的人拿钱给我老公看病就行。”宁显芳碰到夸两个女儿可爱的人就会顺便打听一下。但总被告知，孩子已经大了，没人要了，都知道姓啥住哪了。

“不要卖我，不要”，姐妹俩虽然还小，但知道“被抱走”意味着什么，忍不住大哭。宁显芳看到孩子伤心的模样也哭了，“只有给你们两姐妹卖一个，我们才能救得了你们的爸爸，知不知道呀。”

到了晚上，妹妹已经睡了，眼睛还在肿的瑶瑶突然拉起妈妈的手说，“妈妈，我想好了，我同意，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我懂事了，你们把我卖了给爸爸治病吧，如果不够，把妹妹也卖了，等爸爸治好了，赚了钱，再把我们赎回来，好不好？”宁显芳的眼眶湿了，“那妈妈想你了怎么办？”瑶瑶拿起家里唯一一个手机，给不识字的妈妈翻出自己的照片，“你这样就能看到我的照片，你想我了，就看我的照片。”宁显芳还是忍不住哭了，“那瑶瑶想妈妈了怎么办？”那我，那我给你打电话”，瑶瑶说着就大声背出电话号码，“你看，我背下来了。” 这一切，李明金看在眼里，心里难受得说不出滋味。之后，他告诉老婆，“我宁可卖一个肾或一个眼角膜，也不想放弃一个孩子。”

瑶瑶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不知情的老母亲也担心起来，一家人决定先回四川老家，“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婚或者是不要他，我总想到他以前对我那么好，也疼小孩，为了这个家他付出那么多，我就想着一定要把他治好，我们家有他才幸福”，宁显芳坚定地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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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肖慕漪 视频/刘璐 编辑/王崴  2015-03-16

李明金今年38岁，在山西当了19年矿工。2014年11月，他被诊断患有肺癌。抱着求生的渴望，他和妻子、两个女儿来到北京医治。进京不到一个月，钱就花完了，不得不接受免费的实验性治疗。2015年春节，经济窘困的一家四口只能住在月租金两百元的拆迁房里。





李明金参与的实验性治疗从第五次开始就要收取全额费用。由于无法负担，在第四次治疗结束后，他们回到了位于四川金堂县龙井村的老家，家里平日只有李明金68岁的老母亲。





由于丈夫病重，照顾家人的重担一下子全落到了李明金的妻子宁显芳身上。她从早到晚忙里忙外，没有办法出去工作；由于一直在外治病，他们也没时间回家申请低保。现在这个家彻底没了经济来源。





由于化疗，李明金的头发已经掉光。两个女儿思瑶和萌萌会经常提醒他戴帽子，怕爸爸光头冷着了。





姐姐思瑶聪明伶俐，喜欢念书写字。虽然才6岁，但是她已经可以通读不带拼音的三年级语文教材。由于治病花光了家底，思瑶和萌萌已经辍学在家三个月。思瑶原本应该今年九月上小学，现在也没了着落。





妹妹萌萌在老家屋前把一朵朵纸花插进土里。她比较爱哭，直到两岁多才开口说话。





宁显芳铲除家门口的野草。李明金的老母亲身体严重佝偻，几乎不能干活儿，家里乱糟糟的。他们回家后，宁显芳做起了大部分的家务。





李明金和宁县显芳借着屋外的日光看最近拍的片子，萌萌和思瑶也凑过来像模像样地看。实验治疗还是起了作用，原本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组织，但是四次治疗过后淋巴里的癌细胞已经消失了。第五次治疗需要在3月20日进行，之后每次至少花费5000元，全部医药费加起来得40万左右，但他们现在还没有筹到钱去继续医治。





李明金身体疼痛躺在床上，宁显芳在一旁细心照顾。没有工作，没有低保，也没有重大疾病医疗保险，李明金和宁显芳面对巨额的医疗费一筹莫展；且不说医疗费，现在连生活费都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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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之际，李明金说要卖自己的器官换钱，宁显芳不同意。她觉得一家人花这么大力气给丈夫治病，这种自残的法子实在太没道理。被逼无奈，宁显芳开始考虑“弃养”一个女儿。她在村里打听有没有人愿意收养一个，这样至少孩子还能有饭吃、有学上。要是那个人能资助李明金继续治病就更好了。





从北京回四川的火车上，李明金疼得卧床不起，思瑶要拉拉爸爸的手。两个孩子偶尔听到父母谈论弃养她们的事，就哭着拉着爸妈喊“不要卖我、不要卖我”。一次，思瑶哭了后，一个人呆了几个小时，然后跑来跟李明金说:“爸爸，我想清楚了。我大了，应该懂事了，要不你还是把我抱给别人养吧。你要是想我就看看我的照片。以后你的病治好了，再花钱把我赎回来。”





谈到孩子的未来，李明金流下了眼泪。他不想把孩子抱出去给别人养，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妻子要怎么养两个孩子。





村里一位84岁的大爷知道了李明金的遭遇，跑来塞给他们160元钱。这位大爷一个月的生活费才200元。





大队干部也来他们家询问情况，告诉他们如何开始着手办理低保。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一大早，李明金一家就去了村办公室，写了低保的申请单。当年宁显芳生萌萌的时候，因为她的老家攀枝花经济标准比较低，超生罚款也比这里少，她就没有把自己的户口迁过来，两个女儿的户口也落在她老家。所以现在即使申请了龙井村的低保，也只有李明金和他老母亲能拿到，两个人每月一共六百元左右。





为了办理低保，他们一家人还跑了趟镇政府。路上李明金时不时咳嗽，他咳起来整个上半身都会痛。其实村里多次宣传过让村民办理大病补充医疗保险，但是李明金的母亲不太懂，就没有告知在外打工的儿子，他们就这样错过了办理的机会。镇政府的官员说，类似这样因病致贫的农村家庭还有很多，留守老人通常不懂办理这些事项，这时一旦家里唯一的壮劳力生大病，这个家基本就算完了。





李明金每次身体痛的时候，思瑶都会上来给他踩踩背。





这个家里家徒四壁，砖砌的墙到处都是漏风的孔。他们四个人要挤一张床。床还不够宽，只能在两条凳子上面架个木板凑合着睡。





虽然家里经济情况一直不太好，但是李明金和宁显芳从来不愿苦着孩子。她们的衣服非常整洁，辫子也梳得精致，夫妻俩还时不时省钱给女儿们买零食。两个小姑娘到了饭点还不愿离开电视，李明金和宁显芳就端着饭来房间里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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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李明金和宁显芳招呼女儿漱口。家里没有水龙头，只能从远处挑水回来用，两个姑娘知道节省，用得小心翼翼。





思瑶和萌萌从出生起就在山西生活，那里很少能看到花。她们这次回到老家正值初春，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引起了她们极大的兴趣；她们拉着爸爸妈妈到处看，问着“如何分辨鸭子和鹅”等各种问题。





思瑶和萌萌还不太理解家里遭受的困难，也不知道爸爸病情的恶劣。但正是女儿这样的天真烂漫，支撑着李明金和宁显芳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家里再穷，身体再痛，看着女儿，李明金还是能欣慰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