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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地人物] 《活着》No.398:失屋招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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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18 10: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家园,最后的触摸

文/倪黎祥

苏州南环新村位于市区城南,占地22公顷,是建于上世纪80年代城市最大的居民小区。由于建造年代久远,房屋存在安全隐患,市政府决定对其进行整体“解危改造”。2010年12月开始,118幢超龄“服役”的单元楼被逐一拆除,4778户、近3万居民陆续搬离新村。
2013年6月,21幢高层住宅楼在原地重建,南环居民开始回迁“新南环”,重返家园。
作为特殊时代的产物,南环新村在对集体化大生产的期盼中诞生,在八十年代的混沌迷茫中疯长,跟着九十年代市场经济的蓬勃而躁动,最终在新世纪中逐渐走向消亡。其从无到有再到拆的这三十年兴衰,已使其成为研究城市文化变迁的最好范本。随着新南环的建成,这个城市故事因此翻开了新的篇章,并将继续书写下去。


旧时光
每年探亲回到南环家里,总能听到坊间流传南环新村要拆的消息。光打雷不下雨,这个传闻也成了“狼来了”的寓言。对于自己从小长大的新村,我没有理由和动力进行系统地拍摄,这些从2004年开始到2010年拆除积累拍摄的零星影像,是只鳞片爪的记忆。
每每看着这些并不算老的“老照片”,记忆也会恍惚回到30年前……改革开放之初,远离市中心的南郊是个尘土飞扬、欣欣向荣的大工地,一幢幢6层的墙板房被飞快建起,刚造好的新楼在阳光下散发着水泥的芬芳。新搬来的居民们相互之间打着招呼,第一批入住南环新村的居民基本上是国企职工,当时能在新村分到一套独立住房,绝对是件值得欣喜自豪的事情。
新村未成规模前,周边还有大片的水田,清浅神秘的池塘一到夏天便蛙鸣阵阵。楼与楼之间的绿化带里,有人养鸡、种菜,一派田园风貌。没过几年,水田不断被楼房取代,“乡村”景观不知不觉从视线里消失。由稻田变楼房、村庄变都市的过渡时期迷人淳朴,已隐约在人们记忆里的某处。
新村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后来成了小学、初中同学。彼此住得近,约出来玩只要跑到楼下大喊一声名字。放学后,新村各个角落都可以是游乐场:把书包摆在空地上当球门,一场足球赛便开始了;两块红砖一搭,打起了玻璃蛋子,捉迷藏、拍洋画、打水枪……南环新村承载了新村子弟所有的少年和青春、欢笑和泪水。
在南环这个“小社会”里,逐渐形成了相对简单的人际关系。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精打细算过太平日子的普通老百姓,多年老相邻轧下来,彼此熟络、相互照应,凑在一起便有道不尽的家长里短,讲不完的酸甜苦乐。即使有人离开新村,还会不时回来看望老朋友、老相邻。共同的南环记忆,让彼此见面时总会相知一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风格单一的六层建筑样式开始悄然落伍,狭小的居住空间也不足以满足生活的需求。90年代国企改制、单位福利分房取消以后,新村在环境、管理上也开始出现问题,曾经作为城市改造的成功实践,却在新时代里逐步走向衰落。
在历经30年岁月侵蚀后,新村大部分房屋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地基下沉、房屋倾斜,当阳台脱落的险情发生后,老南环们变得不淡定了。政府迅速拍板,南环新村大改造被提上议事日程,解危改造工程很快启动。无可奈何地,曾经的“新”村挤进了时代的怀旧班车,成为一缕如烟往事。
2011年夏天,最后一幢居民楼拆除,意味着这个城南最大的居民新村彻底消散在城市的记忆里。南环新村存在的这30年几乎和改革开放同岁,她在对集体化大生产的期盼中诞生,经历了80年代的飞速发展中成长,跟着90年代市场经济的蓬勃而躁动,最终在新世纪逐渐走向消亡,迎来新生。
老南环,曾凝聚了一代人的光荣梦想,在见证城市发展历程的同时,也成为一个时代的经典缩影,化为潜藏在南环人心底永远抹不去的温暖回忆。


空城记
2010年冬天,忽闻南环新村已经开始拆迁,我从南方急急赶回苏州。彼时的新村,大多数居民已经搬离,一幢幢被敲去门窗的水泥楼房空洞着、讶异着,眼前的“空城”实在无法跟印象里那个喧闹熙攘的老新村联系起来。二十多天里,我匆忙穿梭在楼与楼之间,用镜头记录下她一点点被拆除的过程,亦是作一次最后的告别。
出于职业习惯,刚开始自然用新闻纪实的拍摄方法来记录新村的拆除过程。很快发现,我无法像拍摄其他新闻题材一样客观、冷静地面对新村。出于好奇心的驱使,我开始走进那些人去楼空的房间,凭借残留的“蛛丝马迹”去猜测、想象曾经的生活。在采访本上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曾经,它们是家;人去楼空之后,它们被人遗忘。时光凝固了,每一个场景充满忧伤及故事感,每一处细节仿佛都在诉说着什么。仿佛是在等待主人回来,认领这份失落的记忆。
因此,拍摄“空房间”——记录一个个富有视觉意味的家庭景观,成了我主要的拍摄内容。
再次踏入熟悉的楼梯、过道,脚下的断砖、碎渣吱吱作响,让人唏嘘。怀着好奇和猜测,我怂恿自己走进了一户人家。搬空后的房间大伤元气,经过拾荒者的多次光顾,已是一片狼藉。忽而,看到水泥橱柜上摆放着一个玻璃瓶子,插着三支绢花,以永不凋零的姿态。一旁,散落着几片碎玻璃。这场景突然有了一种忧伤的诗意,却又从心底升起一些温暖和留恋。
由此,我不断走进一个又一个无人的房间。像是在废墟里考古发掘,镜头成了我的洛阳铲,在“遗迹”中搜寻着生活的蛛丝马迹。房间虽已破旧灰白,却并非不堪。屋内的摆设、墙上的海报、遗弃的家具、儿时的玩偶……蕴含着时间印记的旧物,静静地散落在房间各处,它们曾经温暖而鲜活的陪伴在人们身边,如今落满尘埃。空屋里深藏着被忽略的现实,在时间的流逝中,它们依旧沉默,保守着生活的秘密。
继而,很想知道曾经生活在房间里的人们,他们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如今,新南环已经建成,他们回来了吗?
南环新村建于上世纪80年代初,作为标准化、高效率的集合住宅形式,包含着朴素“乌托邦”的设计意图,在当时开启了新型都市居住模式,是里程碑式的存在。由于年久失修,房屋设施和设计上的陈旧开始凸显出来,最终拆除解体。但对于新村居民来说,承载了三十年共同生活回忆的南环新村,因裹挟了时代特有的烙印而无比亲切和怀旧。
一个个关于房间的影像,也是一份份家庭的视觉档案或碎片。
空无抛荒的房间,也曾有日常之美。一张票据、一缕纹饰、一幅旧画,这些浩繁记忆中的吉光片羽,连接起过去之于未来的路径。人之伟大,端因不断回望。记忆虽会随着时光褪色变淡,却不会消隐无踪,终会留下印迹。我愿用镜头拾起这破碎的点滴,希望将来有一天,这些平凡的影像能翛然触动某些人内心深处隐秘的记忆。


归去来
南环新村从建成到拆除,用了30年;重建,只用了3年。
2013年6月26日,在南环新村正式交付使用的仪式上,我想到了这个专题得以延续下去的可能。
“失屋招领”。三年前拍摄的空房间照片,被重新编辑、排列,刊登在当地媒体上,作为寻找屋主的“广告”。同时,从空屋影像中挑选、打印出120张纸质照片,在新南环的广场上举办照片展,有两位回迁居民现场认领了自己的旧屋。从当年拍摄的采访笔记中,整理出117户房间的确切门牌号码,通过街道、社区工作人员进行的信息查询,确认其中19户已回迁住户。2014年1月,带着打印出来的旧屋照片,我一一找到22户新南环住户,通过沟通,最终拍摄了10户家庭,并把“老照片”送给主人留念。  
前不久的晚上,朋友在看完我拍的南环新村摄影作品后问道:“作为南环子弟,在你心里已逝的老南环意味着什么?”突然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却让我回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1983年初夏,我家刚搬到南环不久。记得有次吃完枇杷后,随手把枇杷的籽种在屋后的天井里。本属无心之举,没想到种子破土、发芽,慢慢长大成树,几年后蹿上了二层楼高。大概过了十年,枇杷树竟然开花结果了。每年夏天,父亲架梯攀到树上摘果子,自家吃不完,还要分给邻居。
2010年12月31日下午,我如常穿梭在待拆的新村里,拍摄那些“空房子”。兜到46幢时,恰好在拆楼。天井里的枇杷树还在。我在老屋的后门站了一会儿,看钩机把薄弱的墙板敲穿捣碎,碎渣尘土如积木般垮塌落下,把树枝压弯、压断,最后埋在废墟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我整个人僵立了漫长的几分钟,说不出的难受和无力。
好了,枇杷树的故事讲完了。我对朋友说,那棵树就是我心里的南环,那个从小长大、无比亲切的老新村已经被时间埋葬了,没有了。当时我能做的,只是勉力留下一些吉光片羽的新村影像,作为对它遥不可及的思念和缅怀。
朋友于是开玩笑地接了一句:“新南环一幢幢的高楼,不就是‘树’吗?”
此言有深意。
三年前,老南环解危改造,四千多户家庭暂时离开了岌岌可危的“大树”,到城市各处过渡生活。三年等待,归去来兮。如今,新南环已经崛起,离开的人们又纷纷回迁,仿佛恋巢的归鸟飞回大树,回到熟悉的故土家园。
三年后,当时拍摄的空屋照片组成了《失屋招领》,并见诸报端。经过半个多月的寻访,越来越多“空屋”的主人被找到了。按图索骥,我走进新南环一户户居民家中,跟他们聊聊过去的照片、现在的生活。当看到曾经的旧居,有人意外、有人惊喜、有人感动,称这份“珍贵的记忆”唤起了心底的共鸣。最后,照片被一一送还,“屋”归原主。
“空屋”找到了主人,又有了这些新的照片:住进新家的人们,轻轻捧着旧居的照片,捧起了往昔的岁月,同时感受和展望着新的生活。借由影像之匙,记忆完成了一次奇妙的时空对接。
南环,南还。新的一年,新的愿景。
离开的人们回来了,他们在这里安度晚年,他们在这里结婚成家,他们在这里出生长大,生生不息……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14年1月28日,已经有超过1600户居民回迁新南环。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后记

“终于做完了,这件事。”拍完这个专题,我如释重负,心微微安。

仍记得2010年12月11日晚上8点多,刚出机场的我焦急赶回苏州南环新村的家里(还拖着行李箱),敲了几下门家里已经没人应了(爸妈是前一天搬走的),亲自确认“家没了”这个事实。彼时的新村已拆得七零八落,连路灯也拆了。天全黑,大冬天吃了闭门羹一个人空荡荡地站在楼道里时那种凄凉和愧疚的心情现在仍刻骨铭心,怅然若失。

一楼的几户邻居当然早搬走了,门都关着。有点不死心的我试着走上二楼,204的门半掩着,我推门进去,依稀看到灶台上有一张情侣海报,装上闪灯“无心”按了一下,算是来过。哪里会想到,后来一发不可收连续拍了40多天,走进了2000多户人家,拍下海量的“空房间”。这张“情侣海报”可以说是后来《失屋招领》系列的开篇第一张。

更没有想到的是,2014年拍摄《归巢》收尾阶段,约好第十户人家(也是最后一户)拍摄时间是1月26日晚上8点16分,而这家,恰恰就是我2010年拍摄的46幢东单元204“情侣海报”回迁的老邻居,当年的小伙伴,现在已经抱得美人成家立业。当时的海报上的场景,变成了我镜头里的真实故事。这张照片,也是《归巢》和整个新村系列的最后一张影像。等拍完从他家里走出来,才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这点,开始和结束仿佛早已注定。我只能说,摄影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现在看着这些照片,感觉是“借由影像之匙,记忆和场景完成了一次奇妙的时空对接”。

【完】
 楼主| 发表于 2014-8-18 10: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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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15日,大部分居民已经搬离,南环新村成了一座空城。作为苏州中心城区的老新村之一,南环新村曾寄托着一代新老苏州人的梦想。然而随着时光流逝,房子老旧、墙体破裂、脏乱差等等问题,让南环新村变成了令人头疼的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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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老南环17幢东单元202,留在老屋的五斗橱、镜台、写字台,是李慧琴刚结婚时从苏州王天井巷的寄卖商店买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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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琴现在和老伴住在新南环13幢。她19岁进入当时的平江区铜棒厂工作直到退休。她还做了30年居民组长,是社区热心大姐。李大姐的老伴是退伍军人,年轻时参加过珍宝岛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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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1幢东单元302,戴兰英家旧屋斑驳的墙上,依次、整齐地贴着每年的年历,这些日历因日久风吹已经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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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兰英阿姨一家现在住在新南环11幢。 她原是苏州绸缎炼染厂的职工,老伴之前胥门饭店工作,一家人笃信基督教,每逢礼拜日要去宫巷教堂做义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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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老南环93幢东单元101。陆凯家客厅的墙上贴满了各种NBA篮球明星的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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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凯跟父母回迁到了新南环18幢。他就读于苏州大学文正学院,目前正在毕业实习中。他从小喜欢篮球、动漫,收藏了不少乔丹鞋和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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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老南环9幢西单元201。两只皮沙发是吕真女儿结婚时陪嫁的家具,沙发经历过“更新换代”后留下来,使用了很多年,直到搬离南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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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真现住在新南环10幢。她曾经在苏州南门汽车公司工作,当过修理工、检票员。作为1979年搬来南环的第一批住户,是住了31年的正宗“老南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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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老南环6幢西单元102。2006年,华嘉平为了教外孙女画画作示范,以老伴为模特画了一张素描,这张素描也在搬迁的时候留在了旧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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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18 10: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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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嘉平现和老伴住在新南环17幢。华老是老公务员,曾在区政府、城管办工作过。他和老伴两人当年是在部队里认识的,1979年10月华老搬到南环,还是当时的沧浪区政府分配的“老公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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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老南环61幢西单元501。卧室墙上的塑料纸海报是张玉宏从地摊上买来的,原来一套海报有8张,挂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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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宏现和92岁的母亲住在新南环16幢。他原在凤凰街南仓桥饼馒店工作,1986年搬来南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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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老南环46幢东单元204。客厅里,情侣海报上方有一排连体橱柜,是严顺涵能干的父亲年轻时一手设计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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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顺涵和妻子潘晓亚住在新南环5幢。他在新区工作,是职业企业内训师。1983年5月搬到南环时才出生3个月,是地地道道的“南环子弟”。2013年11月2日他和妻子在新南环结婚成家,浪漫温馨的婚房是夫妻俩一起设计、布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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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老南环59幢西单元502。“托腮的小女孩”的石膏雕塑是钱永康在女儿5岁时,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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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永康原来在红叶造纸厂工作,现在住在新南环10幢。 自从女儿出嫁以后,他就一直一个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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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老南环65幢西单元103。卧室墙上贴满的书画作品是聂荣生老人家10年前写的,当时他已经80岁高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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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老跟女儿女婿回迁到了新南环的20幢。农民出身的他,由于贫困14岁就外出谋生,后在胥江路益民化工厂工作,1984年搬到南环。受父亲影响,他爱好书法、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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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26日,越来越多的居民已经回迁入住新南环新村。离开的人们回来了,他们在这里安度晚年,他们在这里结婚成家,他们在这里出生长大,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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