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5-6-23 07:59 PM 编辑
急诊众生作者/吴家翔 编辑/邹怡
想拍急诊室的图片故事有几年了。刚来北京的时候,在都市报跑突发,急诊室是常去的地方,我知道那里有命悬一线,也有生离死别。 6月,我的朋友小樊因长期生活不规律,再加上饮酒和服用抗生素,导致胃出血被送进急诊室抢救。他刚刚找到一份杂志图片编辑的工作,还没来得及去上班,就先被送进了医院。大家轮流去看望和照顾他,这个急诊室的故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那之后,我在一家医院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拍摄,这中间断断续续,时常搞不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于是只好尽量感受那个空间里人们没有遮蔽好的情绪,最后呈现出了这些画面和文字。 在急诊室的第一个夜里,999送来一个因为家庭矛盾喝了半瓶洁厕灵的女人。她靠在担架车上一边哭泣一边干呕,表情痛苦。幸运地是从X光片上看,她的腹腔内没有明显被浓酸灼伤的痕迹,医生检查后让家属给她买了牛奶催吐,她喝完后将部分洁厕灵吐了出来,然后被送去留院观察,而她的丈夫在向值班医生Z询问病情之后只说了一句:“就是作!”Z没说什么,从医五年,比这更冷漠的场面他也见过。作为医生,治病救人是分内事,却无权干涉别人的生活。 他用手机翻拍过一张患者脑部的X光片,一个恶性斗殴事件的受害者,一把刀从他的头颅额部插入枕部,最后没能救过来。我问他还记不记得从业以来看见过多少病人离开人世,他说只记得自己第一个去世的病人——一个得了红斑狼疮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医生告诉她不能怀孕,但她坚持要了孩子,因为生产病情加重,导致心衰肾衰,身体肿得像个包子,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她用光了所有的钱,就放弃治疗,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有一天,抢救室送来一个颈椎外伤的病人。他在建筑工地上打工,不慎从接近5层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后脑勺着地,头顶上裂开了一个奔驰车标一样的口子。骨科医生说,他最好的结果是出院后可以自己转动脖子,脖子以下的地方不会再有知觉。医生给他缝合头顶伤口的时候,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绝望,他的眼泪满满地蓄在深深的眼窝旁。他今年才48岁。 F读研时跟老师上一台手术,病人没能救过来,她很难过,站在一旁哭了,老师因此把她赶出手术室。后来老师跟她说:“病人的家属如果看见你哭,会觉得是我们失职才导致病人去世的……”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因为患者的离世掉过眼泪。她今年刚刚毕业成为一名正式的急诊科医生,喜欢四处去旅行,也喜欢看各种演出,曾提前买好周杰伦演唱会的门票,却因为排班表上那天是夜班又不得不把票给退了。其实医生和大部分人一样,只是我们习惯了在病痛面前把全部期许押注在白大褂身上,苛求他们的专业和尽责,而穿在白大褂里面的活生生的人,是我们所不关心的。吊诡的是,当他们习惯了抽离情感,心情不为病患所累时,我们又开始指责他们冷血、不负责任。人性的退场到底是谁先开始的,我说不好。 一个在抢救室里住了很多天的老人,终于脱离危险可以转去留院观察,但家属却迟迟不愿意办手续。在医生再三催促后,我听到他的家属在抢救室外跟别的家属说:“住在这儿多省事儿,24小时有人照顾,不用管啊,转去住院我们还得伺候做饭……” 年近50的护理员吴大姐是辽宁人,她说老家那边男人们整天喝酒,喝完了就闹事,日子长了她受不了,就独自出来打工。进这家医院前,她在新发地市场卖过菜,在另一家医院做过十年护工。她租住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处地下室,房间里只够摆下一张床,一个月租金450元,夏天下大雨时屋里就像个游泳池,下班回去后她得先一盆盆把积水泼出去,才能腾出睡觉的地儿,醒了又爬起来去医院上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说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还在坚持是想给儿子攒结婚的礼金,她没告诉我已经攒了多少钱,只是说:快了,快了…… 在急诊室拍摄的最后一晚,C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跟我说:“告诉你的朋友,千万不要做医生这一行,太辛苦了……”那是凌晨3点40分的北京,抢救室的各种仪器一刻不停 地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她只能趴在桌上眯一会儿,5点钟她还要给病人做动脉血气。她也是新晋的急诊科医生,为获取这个职业资格她在大学苦读了8年。在她上大学之前,这还是一个光荣崇高的职业,但这些年,医患矛盾日益尖锐,同行遇刺被害事件频发,她也有点儿心灰意冷。C说,如果不干这一行,做点儿别的,可以赚到比这更多的钱,还轻松。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还在坚持是因为她仍有救死扶伤的信念在支撑着。我相信她的话。 我和C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经意间提起我的朋友小樊。他在医院里躺了十天,因为失血过多又不能吃饭体重骤减至54公斤。出院后他斥“巨资”买了可预约时间的电饭煲和一大堆粗杂粮,每天睡前预约煮粥,早起再预约一次,然后提着保温桶轻飘飘地混在首都早高峰的滚滚人潮中去挤地铁。我没有亲眼看见那画面,但它总浮现在我的眼前。如果你们在早高峰的地铁5号线里遇见这个披散着长发面无血色的年轻人,记得提醒他再去医院做个胃镜复查吧,总喝粥不是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