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No.285：死亡大门

源济

死亡大门

作者/蜡笔小农  编辑/王崴

6月3日，46岁的农妇焦士华如往常一样，三点半就从床上爬起来，和身患脑梗死的丈夫聊了几句，便起身为他做好一天的饭菜，继而出门上工了。

米沙子镇刘家油坊村口，宝源丰禽业有限公司的班车静静等待着这个屯的8名工人。伴着日出，班车开往20里外的工厂，谁也不会料到，8名村民中，包括焦士华在内的5名村民再也看不到当天的日落了。

当天06：06，吉林省德惠市米沙子镇宝源丰禽业公司车间突发大火，大火在数分钟内蔓延至两个车间，官方发布的数据显示120人当场死亡，77人受伤。这是近十年来，遇难人数最多的一次火灾。

据幸存的工厂员工介绍，整个车间几乎没有消防设施，几个消防栓并没有连接水管，仅有的几个泡沫灭火器散落在车间各处：“就是让领导来找也未必能找到。”

这家消防设施极不完善的工厂竟然在这里存活了四年，国务院事故调查组认为，这家企业管理混乱背后是当地政府监管缺位。消防、安监等监管部门难辞其咎。

事实上，造成遇难者众的原因还有那些被反锁的大门。

一名工厂行政人员曾描述过她看到的场景：大门打开时，死去的人垒成“山”了，但是她看到的，死在这扇门下的人数不下50人。工厂的液氨爆炸后，浓烟瞬间把车间笼罩，车间内漆黑一片，员工只能抹黑逃离，幸运的人能找到了冷库的大门逃生；那些不幸的人，被“死亡之门”堵在屋内，被熏死、踩死、或被活活烧死。

工厂为何锁门？员工为何不反抗？因害怕员工中途偷懒。自员工踏进车间，班长点名确认到岗后，就会把工人进车间的大门反锁；另有报道称，因工厂女工众多，反锁大门是为了不让女工上厕所。

老员工老宫从厂方与工人的劳务关系叙述，供给公众参考：在这个工厂里，惩罚制度严苛，消防安全出口常年关闭，上面还贴着一个纸条，从此门过罚款50；上厕所超过十分钟要罚款；做错任何事情都要罚款，罚到你服为止。长此以往，工人对厂方的决定均不敢持反对意见，在工厂，主任和厂长的话就相当于“圣旨”。厂方说反锁，没有工人有异议，加之不接受消防安全培训，消防安全意识薄弱。人们不会去关注大门是否被反锁，人们只关注自己是否需要加班，工资是否能顺利发出。没有人觉得这么一个分类鸡肉的工作会使自己丢掉性命。

刘家油坊遇难的5名村民，无一例外全是女性。实际上，其他在宝源丰禽业公司火灾中没能逃生的村民，也都存在类似的情况：家庭中的男性丧失劳动能力，女性独自打工挣钱养家。

24年前，姜维臣经亲戚介绍，和妻子焦士华相识。“我俩就是一见钟情。” 姜维臣说。他家里一穷二白，结婚时干脆住的是父母的房子。焦士华貌不出众，但人吃苦耐劳，嫁到姜家后“论劳作全村没有比得过的”。

焦士华每天早上做好饭菜，足够丈夫白天吃，晚上下班后她再赶回家继续做饭。休假时她还可以打理家里的田地。她对这份离家近、收入又不错的工作十分满意。

7年前，在建筑工地打工的姜维臣先后两次犯脑血栓，最终落得左半边偏瘫。此后，家里的九亩地，全凭焦士华一人打理，但种地收入微薄。3年前，焦士华开始到宝源丰禽业公司打工，每月将近2000元的收入勉强支撑起这个家。

事故发生后，姜维臣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当天早上妻子跟他说的那句话：“我咋梦见我们厂子可地儿的小百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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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省米沙子镇刘家油坊村，姜维臣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瘫坐在炕上，看着妻子的遗像发呆。2013年6月3日，吉林宝源丰禽业公司突发大火，120名工人瞬间葬身火海。每一个数字背后，都至少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作者/蜡笔小农 编辑/王崴






6月3日早5点50分，宝源丰的工人们如往常一样进入屠宰、分割包装、冷冻车间开始工作。大约6点刚过，大火从一车间顶棚呼呼燃起，灯光熄灭，400多名工人在黑暗中慌忙逃命，最终导致120人遇难，77人受伤。宝源丰从未给工人上过任何保险，工人则多为附近农民。






挂在工厂门口的消防宣传口号历历在目。事故发生后，此横幅被悄然取下。幸存者质疑工厂消防设施缺失，消防门常年关闭，除此以外，工厂二车间大门在工人到岗后会被反锁，工人不能随意走动，上厕所超过10分钟就会罚钱。






米沙子镇，位于吉林省德惠市西部。“米沙子”是满语，意为“沼泽地”。米沙子镇刘家油坊村共有8名村民在宝源丰禽业公司上班，其中5人在事故中遇难。刘家油坊村是典型的东北农村，平原地势适合农业生产，农民在农闲时都会到附近的工厂打工以增加收入。






遇难者焦士华的丈夫姜维臣在七年前患上脑梗死，从此失去劳动能力，焦士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除了种地，焦士华还到宝源丰打工以帮补家用。






妻子去世后，姜维臣每天只能煮面充饥；焦士华在世时，每天早上三点半起床，给丈夫做好一天的饭菜才出门上班。






窗台上是焦士华育好的庄稼苗，结果还没等播种，她就去世了。






焦士华的婆婆说起儿媳赞不绝口：论种地，村子里130户人家没有人能比得上儿媳。焦士华对她说，等到干完今年，她就不去打工了，因为孩子已结婚生子，自己不用那么拼命。不想，这么早就走了。






焦士华的儿子姜国超无法接受母亲突然离去，他自称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走了，他以后的路都不知道该如何走。






亲戚们在讨论赔偿协议的事情，他像个局外人，无意加入这场讨论，只是在母亲遗像前不断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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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臣认为自己亏欠妻子过多，妻子一人撑起这个家，他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现在睡觉的时候，姜维臣习惯开着灯：让她见见光，她怕黑。姜维臣总是念念不忘妻子6月3日上工前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虎子（焦士华对他的昵称），我昨晚咋梦到我们厂子满地的小白花呢。






姜维臣在妻子去世后开始自己下地。“她走了，我还得活下去啊。”






焦士华的墓地选在自己家的玉米地里，这里全是她最爱的庄稼。






今年20岁的李凤本来和老朋友一起在别的厂子打工，伙伴离职，她觉得无趣，便辞职来到了宝源丰，不想遭此厄运。






难以接受李凤的离世，她的亲人终日以泪洗面。






24岁的秦秀丹留下3岁的女儿，披麻戴孝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她找了多日未果的妈妈永远回不来了。6月13日，秦秀丹的棺木从德惠殡仪馆运回刘家油坊村，女儿和家人一直在家门口等待亲人归来。






秦秀丹的奶奶觉得孙女的死很不值得，要不是家里困难，她也不至于去打工，把孩子留给家人带。






秦秀丹的棺木拉回刘家油坊村时，亲人追着棺材边跑边哭。






秦秀丹的爷爷不顾劝阻，偷偷跑到半路为她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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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24岁的秦秀丹属于少亡，不能和祖坟埋在一起，她被运到村头的田野间埋葬。






吉林大火，我们只能理解为，毁坏一个家庭的事故发生了121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