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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逻格斯的耶稣基督
作者：艾欣嘉（van Eysinga）
【译者提示：作者荷兰文原文发表于1951年的Godsdienstwetenschappelijke Studiën X, 32-45，今据德特琳先生的德文译本翻译。文章的基本线路：Logos是概念的神化，作为神的Logos被放置到历史中就成了福音书中的耶稣。作者所要表达的核心是：耶稣作为历史人物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他不过是Logos这个概念的演义。】
这篇论文的题目不会让任何知道约翰福音第一章的序曲（1-18）的人觉得奇怪。自然，经文版的前三部福音有完全另样的性质：主人公出现于另外一种光线中，这就是说，更有人的味道，更强烈地根植于历史上特定的阶段和特定的环境。我们可以理解，除去了超自然的生平环境、神奇的出生、复活和升天，许多人会如同在西元纪年前和开始的时候经常出现的情况一样，把这个神的国度的宣扬者和先知式的师傅看作一个宗教奇才或者属神的人（theios anèr）。
不过，我们应该象加尔文一样顾虑到，第四部福音是理解前三部福音书的钥匙。所有的福音书都描绘一个属天的存在，其成为人或肉身这件事，通过神人耶稣得到表现。约翰强调的是神。我们当然也可以强调其中的人，这样我们马上就会落入对观福音某些章节的轨迹。福音书要让耶稣历史化，那么其写作强调肉体甚于灵性，这就不可避免了。约翰福音的作者还生活在原始基督教旧有的神智说的氛围内，是一个温和的诺斯替分子，作为教会的人，他对诺斯替的素材进行了天主教意义上的加工，目的是阻止形成中的教会丢失古老的诺斯替福音书类型。他的著作显示出与马吉安一致的方向：二者都强调基督的显现与福音是前所未有的，强调其超自然的方式和神性；耶稣在两者的笔下都是自己从死亡中复活[1]，在两者看来，神是个灵，不是进行审判的判官，而是拯救者。两者都不看好犹太人。
事实上，约翰福音与对观福音有很大的区别，但是，这还不能让对观福音的描写成为历史[2]。两者都可以是象征性的故事，只是形式不同。基督是神的一个侧面，被看作分离出来的一个位格，如同旧约篇章“箴言”和“所罗门智慧书”中的智慧一样[3]。约翰福音的序曲究竟是应该看作与福音书本身联系松散的前奏曲，还是应该看作统领整个福音书的总纲，关于这个问题，学者们已经进行了许多争论。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最大。哈纳克支持前一种说法，他提请注意12:48。耶稣在这一节中说：“弃绝我、不领受我话的人，有审判他的，就是我所讲的道，在末日要审判他。”按照哈纳克的观点，这里的Logos应该简单地理解为“话语”：毕竟Logos不能自己宣告自己。但是，Reitzenstein[4]就已经认为，概念与人的混用在这种神秘主义中并非不可设想。约翰福音中的Logos所做的，无非就是自我宣告。基督是Logos，宣告Logos，Logos对自己的宣告不仅仅体现为耶稣这个人，而且同样也体现为他说的话。对观福音中的耶稣作为一个宣告者不正确地让许多人觉得他是人：他更像Hermes，像进行解释、教诲并给人介绍来自神的事情的Logos[5]。这个Hermes-Logos，又称神的儿子，可以引人走进与神合一的神秘境界（Mysterium）[6]。诸神从天上把Hermes派向我们，而且是为了拯救我们（sôzein）。作为中保和隐藏着的创世的力量的启示者，他介于神与物质或者人之间。他是神的形象，如同人是Logos的一个形象一样[7]。在这里，我们再次看到希腊文化圈中典型的概念的人格化：Logos被等同于一个神话形象，具体地说就是Hermes和Osiris。神话具有哲学意义，而反过来哲学有着神话的外衣[8]。神圣的故事、秘密说教或者启示，这就叫Logos。
这很奇怪地与基督教的Logos的双重含义一致，就是，除了序曲中的神的性质，Logos还意味着福音。对观福音的耶稣说Word[9]。那么，什么是因为Word的缘故受逼迫呢？是因为基督的缘故呢，还是因为福音的缘故呢？撒种的比喻[10]说到了天上来的撒种者（在诺斯替的设想中，他撒的是Logos，但是，通过编辑，撒种者被转换成宣讲福音者），这样，属神的Logos和福音看起来就是同一样东西。路加福音前言（1:1-4）所说的Logos的见证人，与约翰福音序曲说的见到成了肉身的Logos的人的意思是一样的，不过，前者同时也是Logos的仆人和传福音者[11]。犹太人因为不信神所派遣的Logos因而也就没有Logos[12]，这个Logos既是耶稣也是福音。耶稣自己向神说“你的Logos就是真理”[13]，那么，这与耶稣的自我描述是一致的：“我就是真理”[14]。拯救的Logos或者恩典的Logos[15]可以是基督，同样也可以是福音。典型的还有这种结合：“福音的Logos”[16]，这可以被理解为本身就是福音的Logos。或许“十字架的Logos”[17]也不仅仅可以被理解为“被钉十字架的Logos”，也可以被理解为本身就是十字架的Logos？（光的）十字架在约翰行传[18]中也与Logos等同，叫作耶稣基督、万物的界定、智慧的和谐。在瓦伦廷派，意味着边界的Horos以十字架为标志，而这个Horos十字架就是看守Pleroma（=神的所在地，神的丰富——乡注）的边界、看守光的国度的边界的救世主本身；这个救世主被称为光明天国的坚固者和支撑者[19]。保罗在另外的地方对十字架的这种人格化也并非无知（腓利们书3:18；加拉太书6:14）。
Logos作为神的解释者（约翰福音1:18）就是引人进入神秘境界的启蒙祭司（Mystagoge），他的话拥有神力：可以唤醒信仰（4:41、50），可以通过清洁（15:3、13:10）和起死回生（5:24、8:51）给信徒最高的拯救。他的话作为审判者出现，对不信的人进行审判（12:47-48）。Bosset[20]说这是人格化的、自主的、神的大能，是很有道理的。通过神的Logos说出来的话就是Logos本身。
奇怪的是，在Dionysos神秘主义宗教中，关于再生的颂歌成了男性神Dithyrambos，清洁仪式成了女神Hosia[21]。酒神Bacchus是Dionysos教会呼喊的化身，同样，潘（Pan）是影射的歌声[22]。福音的主不是自己说教会就是他出自其中的家庭么？成了肉身的“神的儿子”，就是被设想为处女的教会的产物！彼得不就是教会信仰的人格化、不就是这种信仰的heros eponymos么（马太12:46-50、16:18）？教会的基石是信仰，这种信仰通过信条得到表述，通过彼得这个形象历史化，而耶稣基督则是神的福音的历史化。
在Mandaeism（译者注：词根为亚兰语的manda，意即知识；一个一神教流派）和摩尼教中，“呼唤”是超世的显现形式，这个词本身就已经凝聚成了一个神明。在Peraten（又称Ophites或Naassener，拜蛇的）教派中，救世主说：“我是把人从黑夜的时代的沉睡中唤醒的呼唤。”[23]
我们在许多地方可以看到，Logos与真理、Logos与福音是等同的。比如在说到神“将这和好的Logos在我们中树立了起来”（和合本作“将这和好的道理托付了我们”） [24]的地方，这个Logos可以是福音，也可以是“基督在我们中”。按提多书1:3的说法，神在使徒们的“传扬”中显示了自己的Logos；希伯来书6:1说“基督开始的Logos”（和合本作“基督道理的开端”），而不是说“基督的知识”（诺斯替），那么这个Logos就与“学说”相同。神用以唤醒我们的“真理的Logos”，换句话说就是Logos，按约翰福音的说法就是真理，是确定（因为基督的复活已经是完全了的）可以让我们在神所造的万物中成为最先成熟的果子（雅各书1:18）的Logos，这个Logos可以肯定是传福音（参见彼得前书1:22-25）。约翰派的Logos在信徒（心）中（约翰一书1:10、2:14）；因为Logos就是生命（约翰福音14:6），所以，信徒必须坚守Logos（腓力比书2:16，参见约翰一书1:1）。在约翰的启示录中，基督叫作神的Logos（19:13），有为了神的Logos的缘故被杀的殉“道”者，有耶稣作为成了肉身的Logos的血证（6:9）。
保罗自称是耶稣基督的囚徒（腓利门书1、9；译注：和合本误作“为基督耶稣被囚”），说自己处在福音的枷锁中（同上13；译注：和合本误作“为福音所受的捆锁”）。主的Logos，就是说神的Logos（提摩太前书1:8，参见提摩太后书3:1），与基督的福音是一个意思。歌罗西书1:23-27可以很好地证实这一点。在这一处，保罗说自己是福音的仆人（23；和合本作“福音的执事”），要成全神的Logos（25；译注：和合本作“要把神的道理传得全备”，但此处的主动词与马太5:17“莫想我来要废掉律法和先知。我来不是要废掉，乃是要成全”的“成全”用的是同一个词），而这神的Logos就是奥秘，就是我们心中的基督（27）。比较以弗所书3:4和19就可以看到，基督就是奥秘，同样也是福音，说明基督与福音就是同一个。督促信徒们坚守生命的Logos（腓力比书2:16；和合本作“将生命的道表明出来”），这可以是说坚守带来永生的Logos，也可以是说坚守福音。保罗往往说“神的福音”或者只说“福音”，而罗马书1:9则说“我在他儿子福音上，用心灵所事奉的神”。这里的“他儿子福音”可以是一个解释性的从属格，意思是他儿子就是福音。福音也被称为神的大能（罗马书1:16、哥林多前书1:18），但是基督也被称为神的大能（哥林多前书1:23-24）。我们不能和Lietzmann一样（Komm. 3 S. 10）把这一点理解为“神的大能和智慧的承载者”，而是要如此理解：基督更多的是神的一个具象（Hypostase）。奥利根说神的独生子是神的力量和神的智慧（Orig. de. princ. I 2），正是以此句经文为依据，而且在这里用的也正是hypostase这个概念。
我以上引用的所有段落都明确说明，Logos作为天上的存在和神，以及Logos作为福音，从本质上讲是一体的。一个类似的现象是智慧：它在智慧文学篇章中被人格化，箴言第8章已经认为智慧在创世时就起作用，在箴言1:1 – 9:18，它以四处游走的传道人的形象出现，在Jesus Sirach（c. 24）看来，创世与拯救人类是它的任务。如同斯多葛哲学的Logos，智慧显现为灵，人间一切努力的最高目标就是与智慧的神秘合一（Sap Sal 8,19）。
在Philo的论述中，Logos和智慧是混着用的。他把智慧称为神的Logos[25]，但也把Logos称为智慧的源泉、把智慧称为Logos的源泉[26]。父祖与摩西在他看来都是Logos的化身[27]；Logos是神之后的第一位，如同希伯来书中的基督，叫作大祭司[28]，是无罪的，以神为父，以智慧为母。Logos是eikôn，是实在者的形象——这是一个著名的希腊概念[29]！此外，Logos还被叫作神的头生子、有许多名字的天使长[30]、创世者[31]。他处在神与创世者之间的界限上，是永远需要救助的凡人在永久者面前的辩护人。另一方面，他又是统治者派向臣属的使者。他不是像神一样不是被造的，但是也不是和人一样被造，可是他处在两者之间。在创世者那里，他是保证被造不完全脱离创世者的抵押物，他赋予被造欢乐的信心，使被造者相信仁慈的神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造物[32]。只要还没有达到灵性的成熟，人在自己的路上就需要Logos这个领路人[33]。作为起隔离作用的Logos（tomeus），他的角色与诺斯替中起隔离或者划界作用的Horos一样。BREHIéR[34]猜测，Philo的Logos也是一种人格化的神秘主义话语，在斯多葛意义上驱动世界的Logos与神的启示语是同一回事。对于不完备的人而言，这个Logos就是神，而人必须从上天得到这种话语，才能直接观看神。
西元100年前后有一个Elisja ben Abuja，通常被称为Achêr。他被看作犹太教异端的化身，是一个希腊文化中的人。他——显然是在异象中——升入天堂，在那里吃惊地见到了天上的第二个神，就是在其他地方被称为“神的指头”或者“神的声音”的Metatron，一个与最高的神有别的、列在第二位的天神，就是创造了世界、引领以色列民族的神。它的名字只能被理解为Metator：划界者，这样，我们在这里就又看到了Horos的神力，而这个划界者按照艾伦纽的说法（I 2,2 和4、II 12,7）也被称为Sotèr（救世主）。
我先是1909年在瑞士的新教月刊（S. 143-150）、然后更详尽地在Nieuw Theol. Tijdschrift（1934, S. 105-123）描述到，约翰福音的序曲简述了Logos启示的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大跨度的、但是完全没有成效的启示，这是斯多葛的世界之魂，它不能让任何人大彻大悟，不能引任何人走向神；接下来的是较狭隘的启示，特别是旧约的启示，这个启示自然只带来糟糕的果实，因为，只有等到“一次性的”神启才会带来真理：这一个人中有了Logos所有的丰富，同时，这种启示方式对所有的人都有意义，是普世的。
我的这种解说可以通过Hipplyt[35]得到证实。受神的委托创世的Logos出自神自己。与其他的存在不同，它不是从无中被造的，而是产生于神的本质，是神独生的子，所以，它虽然不是出于自身的神，却是神[36]。创世的工作完成后，Logos开始了对人类的拯救。它现身于父祖，为自己指定了选民，通过摩西给这个选民颁发了带来福的律法，启示了许多先知。最后，神决定采用更有效的手段引导并拯救人类，指令Logos以人的形象展现给世人，不需中间人而直接与人说话，并且承受人生的苦难，给所有的人都做出一个榜样。
序曲中Logos是神创世的工具，是启示的承负者，而这正是Logos在当时那个时代的神智学文献中所拥有的功能，在Philo的精神世界中也是如此。在这个亚历山大城的犹太人看来，Logos是从神而来的洪流，是神性的理性和理性的投射，作为自然法则是最高的真实，同时也是神秘意义上的最高真实，只有得到真传的人才会获得这种真实[37]。作为伟大国王的代理，Logos是神圣羊群的牧者[38]，他的职位是祭司-先知-国王[39]，同时也是Paraklet=保人，可以宽恕罪，也可以保障无穷的幸福。在时间上，它无始无终[40]。
Philo常常把神人与Logos等同起来[41]。神人，这是一个古老的印度-伊朗观念。按这种观念，在创世之初，“初始人”或者天人得到显示。这个神话经过希腊化改编后，这第一个人被称为最高神的长子，他是第二个神，屈尊下到物质中，这样为创世提供了原料。通过割裂和个体化在这个世界中起作用并且从这里向上奋斗的，创造世界的力量，德谬哥，这是神的理念。这是Poimandres的诠释作品的内容[42]。
Naassener设想永恒是父母，永恒之后是人[43]。他们崇拜一个特定的人和这个人的儿子。Philo也说：“我们都是一个人的儿子”[44]。诺斯替认为，这第一个人是万有之父，这个人的儿子是第二个人[45]。这种观念我们可以在犹太教的末日预言中看到，具体说就是在埃及以诺书中（46,1ff）。在那里，除了“日子的老人”或者“高龄的头”，还有另外一个存在，这是人子，他掌握义，显示隐藏者所有的宝物。随后会明白，这个超世的人是众灵之主的儿子、即将到来的末日审判的法官（Hen 46,4-8）。这个世前存在的人子作为拯救的中保起作用（49,1ff）。到了第70和第71章，以诺自己就成了人子。他到了最高那层天的时候，“日子的老人”朝他走来；到了天使的层面的时候，以诺得到了一个新的身体，而现在这个身体融化，他的灵发生了变化，得到了力量的灵，被神立为人子，而这和神子（105,2）是一样的。Rudolf Otto[46]为此续上了整整一部长篇小说：耶稣生活在以诺式的末日启示传统的理念世界中，相信自己的命运是被指定为人子，并且在世间就已经作为人子的全权代表作工。
我不同意Otto的这种构建，主要原因是，我们的福音书中还有完全不同于第一以诺书的基督形象，即使第三以诺书的基督形象也在其中：“小耶和华”作为一个次等神出现，是Metatron，是神的代理，这一点通过“我是”（创世记3,4ff: èhjéh）[47]这个名字得到神秘意义上的暗示。耶稣与旧约的创世神共享“主”这个头衔，他是耶和华的显现，这个显现的期限是短短的一个人生；他全知[48]，高于天使[49]，与神相同[50]。所有这一切，我在“约翰福音评注”中都做了详尽的阐释[51]。耶稣作为秘教的神不仅出现于约翰福音[52]，而且也出现于对观福音。而且他还以神的智慧的身份说话，而神的智慧在晚期犹太教中作为神创世和启示的同工出现。君士坦丁堡的Hagia Sophia大教堂就是以作为Logos的基督为名。
认同Otto的以下看法，就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按照他的看法，耶稣熟知智慧书一类的文献，Logos基督观根植于耶稣自己的传教意识，他自己说话的身份是Sophia，是救世主，说的是老式的智慧之言（马太11,28; 参见 Jesus Sirach 51,31ff）。Otto说，这在老先知们那里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Otto坚信，这么说话的是一个名叫耶稣的历史人物。不论他这种观点多么缺乏说服力，他的历史意识是很突出的：他认为说这些话的是原始的基督教，而不是和哈纳克与耶稣生平研究通常所做的那样，把这段听起来像约翰福音因而与他们按照对观福音塑造的耶稣不符的文字看作后起的变种。Tomas Arvedson已经证明了这段文字的圣事性质：这段文字属于秘教的基督登基仪式，开头是感恩之歌，结尾是邀请人加入秘教，这种秘教可以把人从世界君王的权势中解救出来，给人以永生，让人变成神子。
以诺的弥赛亚的确有来自智慧文学的特点。以诺的人子也是一个神性存在，而Logos同样在创世前就已经存在，那么我们就可以想象，把Logos基督与以诺的人子等同起来，对于基督教诺斯替分子来说是多么容易。而反过来，一个诺斯替分子要从Logos智慧演化出一个大卫后裔却不那么容易[53]！但是，因为Philo的Logos既叫大祭司也叫弥赛亚，就是基督，那么，把这两者等同起来就只是迟早的事了。
约翰福音显然是故意不提Sophia，因为Sophia在诺斯替中是一个堕落的神祗，取代她的位置的是“真理”[54]。Logos即使成了肉身，它依旧还是神[55]。面对旧约中神的Logos临幸过的人 —— 按照我的理解，这是约翰福音序曲的第二阶段 ——福音书作者提出了变身为耶稣的神的Logos，说他是神的自我启示：“人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56]。他是Logos，这一特性保证他的见证是真理：他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57]；他在存在前所得知的，就是他现在所说的[58]。这部福音书强调耶稣的话所给人的印象，与Logos观念为其基础是相关的[59]：听者从的话里也听到神启的更高层次的声音；他不仅仅是一个中间存在，而且是一个与神一样的人，是神的第二个位格——这与印度的Avatara观念相似：神把他的本质用具象、以人的方式在耶稣中显现出来。这样，耶稣也就是monogenès，即独生子：这个概念是说，耶稣仅仅因父而生，不需要人间的母亲。这样，Logos成为肉身的教条导致一个母亲成为必要，这也就是迟早的事了，只是不论约翰还是马可，还是马吉安，他们的福音都不知道这么一个母亲，也不想知道这一点。
最后，我想再一次指出，对观福音的耶稣从本质上讲与约翰的耶稣没有什么不同。在马太的笔下，创世前就已经存在的基督就耶稣知道神的一切奥秘提出了先知般的见证[60]，这位福音书作者也明确强调耶稣的荣耀高于天使的荣耀，而这是以基督在天上的史前存在为前提的[61]。尤斯丁把神授孕时降临玛丽亚的大力与Logos等同起来，而Logos又是在玛丽亚体内生成的。换句话说就是，在投胎时，Logos就是自己的生身之父[62]，或者，把这种神话语言翻译成历史思维的语言就是：作为福音的Logos就是作为历史人物的Logos的创造者。在Herkules的业绩和苦难已经成为戏剧的时代，神以人的形象滞留人间的故事，已经不会让人诧异。约在西元150年前后，以福音书的权威声称耶稣生活于一百多年之前，是历史性的，这与声称Herkules或者Orpheus的历史性是一样的。所以，尤斯丁才可以把耶稣的传说与罗马和希腊诸神的传说相比。诸神是否生存过，在那个时代是无关紧要的。
基督之前的以诺书就已经有了与可以算得上历史人物的以诺这个父祖相联系的、天上的神性而永恒的人子的观念，而Philo就已经说基督Logos是神的独生子，是Paraklet，是神的像，是天人 —— 这样，把耶稣（=拯救之神，与审判之神耶和华相反）变成Logos、变成人子的因素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在基督教前的诺斯替可以看到，神的不同方面已经被人格化，天上的Aeon（译注：这个词在和合本译为“世代”）降临到人间：这是试图取消人与神之间的鸿沟的一种尝试。这是斯多葛与Philo的Logos得以产生的语境。耶稣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理论，是基督学，是Logos学说。把耶稣作为一个历史人物放到过去的年代，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人曾经见过他，而是因为教条[63]。在犹太人这样的严格的一神论者看来，任何人都没有被神化的可能。伊戈那丢大力反对幻像耶稣说，这证明教会相信真的变成了人的神性基督。而谈到希律王或者奥古斯都这样的历史人物，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幻像说信徒[64]！
甚至在保罗看来，耶稣基督的故事也还不是历史，而是更好的东西：象征，秘学，故事，是神在早期基督徒心灵中属灵的比喻。与此相比，耶稣的历史化只能说是一种堕落，尽管是必要的堕落，而现代学者们根本不再理解神话的意义，坚信一个据说大约在20个世纪之前生活过的拉比，这是一种更大的堕落。耶稣所象征的是神性自然与人性自然的合一，是精神的真实。伊戈那丢书信（罗马书8:2）说他是父借以真实说话的、没有谎言的嘴，是神的认识（以弗所书17:2）和神的旨意（以弗所书3:2），而从沉默中而来的Logos，则显然是一个Aeon（马格尼西亚书 8:2）。
Bolland认为，耶稣这个形象是亚历山大城的比喻性表达方式的创作，是犹太诺斯替的历史化。这种观点是有道理的。我们在福音书中对这种更深层的含义看得不太清楚，原因是，这个形象已经为了大众的缘故外化成了故事，成了一场戏。不过，即使这一转变也是有意义的，因为，如果Logos成了肉身，那么这就不能仅仅发生在语言上，而是也必须成为真事。作为教条，我们可以认可这一点，但是不应该由此而模糊了历史的眼光。不过，我们可以同意奥利根的说法：福音书中关于耶稣肉体的说法在许多地方近似于幻像说。奥利根看明白了，神的Logos启示大众的方式，不同于启示那些有能力跟着它登上高山的人的方式（马太17:1）。根据见到他（Logos）的人的领受能力，他的身体显示的样子也不同（c.Cels. VI 76f）。关键是，所有的人都见到了他。
【译后：读到最后一段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文学城混战的时候提出过的一个说法：新约的性质与某种产品的广告小册子大同小异，充其量也就是使用说明，想从这种小册子探求产品的奥秘，无异于缘木求鱼。当时这么说，是因为从一些经外文献、尤其是从多玛福音中看到，古代和诺斯替沾边儿的基督教还是有“修炼”法门的，不过，定为经的福音书都丢了这种法门，只剩下了一种功能：糊弄没有悟性的人入教。这种看法当然称不上学术，根本不能与艾欣嘉大师的文章相比，不过倒也殊途同归了。特此感叹一声。】
[1] 请比较约翰福音10:18与马吉安版的加拉太书1:1；另见本人所著“De oudste Christelijke geschriften”，海牙，1946年，S. 63-64
[2] Gilbert T. Sadler, „The origin and meaning of Christianity“. London, S. 1.
[3] 奥古斯丁在Confessiones VII 9把新柏拉图主义的Logois与约翰福音1:1中神的“道”等同了起来。
[4] “两个宗教史的问题”（），斯特拉斯堡，1901年，S. 85，注释2
[5] 殉教者尤斯丁，Apol. I 21-22
[6] Corpus Hermeticum XII 12
[7] Cornutus, Theol. Graeca, 1699 A; vgl. Diog. Laert. VII 1, 36; Clemens Alex. Strom. VI 14, 94, 5
[8] Pauly-Wissowa XIII 1061. 参见 R. Krebs, „Der Logos als Heiland im ersten Jahrhundert（一世纪的逻格斯作为救世主）. (Freiburger Theol. Studien II)", Freib. i. Br. 1910
[9] 马可4:33
[10] 马太13:18-
[11] Baljon在其路加福音评注，Utrecht，1908年，S.3，不正确地认为，从属于Logos的只有仆人，“见证人”不属于Logos。参见使徒行传6:4
[12] 约翰福音5:38
[13] 17:17
[14] 14:6，参见哥林多后书 8:7、歌罗西书 1:5、以弗所书1:13、提摩太后书 2:16、雅各书 1:18
[15] 使徒行传13:26; 14:3; 20:32
[16] 行传15:17
[17] 哥林多前书1:18
[18] 见拙作Oudste Christelijke Geschriften, S. 86
[19] T.a.p. S. 286
[20] Kyrios Christos, 2. Aufl. Göttingen 1920, S. 38
[21] Jane Ellen Harrison, "Themis". Cambridge, 1927, S. 38
[22] L.1. S. 48
[23] Hans Jonas, Gnosis und spätantiker Geist“. I, Göttingen 1934, S. 120 f. Vgl. Hippol. V 15,1.
[24] 哥林多后书5:19；参见歌罗西书3:16：把基督的道理丰丰富富地存在心里！
[25] L.A. 165
[26] Fuga 97; Somn. II 242
[27] Goodenough, „Bij Light Light", S. 8
[28] L.A. III 175
[29] Conf. 97, 147; Spec. leg. I 81. 参见哥林多后书 4:4; 歌罗西书 I,,15; 希伯来书 1,3. Rosette 铭文（Dittenberger, Or. Gr. inscr. sel. 90, regel 3）中写的是“宙斯活的形象”。
[30] Conf. 146
[31] Spec. leg. I 81; Sacr. 8 qu. d.s. imm. 57;. Cherub. 127
[32] Qu. r. dir h.s. 205 f.
[33] Migr., Abr. 174
[34] Les ideés philosophiques et religieuses de Philon d'Alexandrië. Paris 1908, S. 101 suiv.
[35] Philosophoumena X 32-34.
[36] Corpus Herm. VIII 2: “父是自己存在的原因”。赫尔玛的Logos概念依赖于Philo。参见Jos. Krolt, „Die Lehren des Hermes Trismegistos"（Hermes Trismegistos的学说），Münster in W., 1914, S. 60
[37] 请见Goodenough的著作，见G.S. II S. 47, 57.
[38] Agric. 51
[39] Cherub. 17; fuga 118
[40] Mut. nom. 92. Somn. II 36, 参见希伯来书6:20.
[41] Fuga 71, conf. 41
[42] 参见W. Bousset, Hauptprobleme der Gnosis（诺斯替的主要问题）, Göttingen, 1907. S. 216, Indo iraansche parallelen bespricht W. Staerk in Erlösungserwartung（W. Staerk在“对拯救的期待”中讨论印度-伊朗的相通之处）, Stuttgart Berlin 1938, S. 454 ff
[43] Hippolyt V 6
[44] Conf. 147
[45] 艾伦纽I 30, 1
[46] “神的国与人子”，第二版，München 1940
[47] A. Loisy Le quatrième évangile, 2 ième éd.. Paris 1921, S. 291，很正确地说这是一个„formule mystique".
[48] 马太9:4
[49] 马太24:36
[50] 马太22:16
[51] Verklaring van het evangelie naar Matthaeus, tevens bijdrage tot de kennis van ontstaan en karakter der Evangeliegeschiedenis. Arnhem 1947，见结尾部分，S.247
[52] 参见G. P. Wetter, Die Verherrlichung im Johannesevangelium Beiträge zur Religionswissenschaft（约翰福音中的美化，见宗教学文集）, 2. Jahrg. I.
[53] 参见L. Gordon Rylands, „A critical analysis of the four chief Pauline epistles". London 1929, p. 280 sq
[54] Grill：关于约翰福音的生成的研究，Tüb. Lpz I 1902 S. 184
[55] 约翰福音3,11 13; 8,38; 6,46; 1,18; 7,14 17; 3,31 ff.; 10, 34 36
[56] 约翰福音Joh 14,9f
[57] 同上，8,14
[58] 同上，8,26
[59] 同上，4,26；29,41
[60] 马太13:35
[61] 马太13,41; 16,27; 24,31,36; 28,18
[62] 按雅各Protev.（11:2），玛丽亚得到的消息是：“你将从神的Logos受孕”。在特图良的笔下，也是“神的话”（sermo）被遣入女仆（adv. Praxeam 2）；另外一个地方（27）说，她从圣灵受孕。用“神的灵”和“神的话”这两个概念，特图良也暗指耶稣基督（de Orat. 1; Apolog. 21）。关于Logos，诺斯替分子Markus（Hippol. VI 45）同样说，Logos自己生了自己。
[63] Sadler 1.1. S. 73
[64] ib. S. 7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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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1-9-21 08: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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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2 08:41 A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