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不工作吗? 在《不再踏入流量的河》里,凡之昂写道:“从上学到工作,我一直沉浸在‘理性主义’的思想中,我相信更多的信息、知识、经验可以帮助我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和决策,由此可以通向最明智的生活。” 某种程度上,在Wave写稿,一开始也是在践行“理性主义”,通过检索信息,获得知识,形成对某件事情的看法,但实际上这些看法,经常取决于检索到什么信息。比如Wave对工业化生产的深信不疑,她写工业化大棚种植的蔬菜,便也相信这种蔬菜就是好的,小农方式种植的有机蔬菜是智商税,后来她反思,这是一种消费者的视角,如果从长远的环境生态和生产者的角度来看,购买有机蔬菜,支持的是更良性的农作物生产。曾经她以为的科学的道理,也可能是非黑即白的简单判断。购买有机蔬菜,支持的是更良性的农作物生产。(图/《克拉克森的农场》)被工作内容影响到个人理念与选择的例子还不只这些。作者们写焦虑的话题,也强化了自己的焦虑。疫情期间,凡之昂写过好多关于年轻人找工作困难的选题、写过自由职业会使得生活变得不稳定的稿子,所以即便工作已经不堪重负,她还是不敢离职,只能在安全区继续待着。直到最后,她发现自己每天在办公室完全没有情绪,不想说话也不想笑,即便是和朋友度过了一个不错的周末,一到周日晚上想到要上班就会躺在床上大哭,她说:“身体好像有直接的答案,就是告诉你这样不行,你必须休息。”直到开始写这本书,她与原本的状态拉开了距离,产生顿悟:“知识之所以是知识,是别人的经验与逻辑,它强调普遍性,却从未告诉我们在普遍性之下,个体应该怎么生活。如果我们就是有某些不那么普遍的特质,就是无法融入普遍性之中呢?”如果个体就是无法融入普遍性之中呢?(图/《弗兰西斯哈》)从前,凡之昂一直把人生的意义寄托在职业之上,离职后,她开始看到主流之外更多的个体经验,身边做公益的朋友,有的做着本职工作,把公益当成一种日常生活实践,也有人过着一种不工作、靠接零工赚钱的生活。在离职前,她存了一笔小小的积蓄,多亏她平常就不是一个物欲太盛的人,这笔积蓄现在还能继续维持她的生活。有了自由的时间,她开始学摄影、学开车、重新学习英语、做读书会、重新找回自己的写作兴趣。不工作之后,她不再需要住在北京,生活开支变得很小,和一群朋友在一起,讨论的经常是省钱小妙招,如果约饭,总是约定开销在人均50元以下。谋生问题总是重要的。她想过重新找工作,但是转念一想,除了写作之外,她好像没有别的技能,一旦把写作当成谋生技能,又不可避免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写作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事情,但一定要靠写作吃饭吗?还是说我应该找一个其他的可以吃饭的工作。”这个问题她也还没想明白。倒是现在她一直在实践中,去尝试学习不同的技能,学开车的时候,她想着能不能靠开车吃饭,学英语也在想能不能靠英语吃饭。总之,离职多年,她再也没有工作,只不过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接受,甚至她觉得这日子挺快乐。她也会有对未来的经济来源的压力,有时候她会做点零工赚点零花钱,最近,她开始考虑摆摊,不过,这些压力对她来说,都在可承受范围内。逃离抽象世界 “逃离抽象的世界,走进真正的人类中间”是西蒙娜探寻真理的必由之路,把自己扔进五金工厂,作为一名工人去生活,让她超越书本与知识,以更身体性的方式理解社会不公义的一面与人类的苦难。这几年,凡之昂也在通过行走,去关注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而不是用一种互联网思维来决定自己关注什么。比如她对环境、种子感兴趣,就沿着河流、山脉去去考察。去年,凡之昂在太行山的一个村子里待了一个月,最近一些年来,山西旱涝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她想知道历史上曾经有大片森林的山西,为什么现在水土流失会这么严重?这个村子位于山西、河北和河南三省的交界处,6月份是最缺水的季节,但是他们马上要开始抢种稻谷,老人们就用三轮车,甚至只是挑着担子运水到田里灌溉,由于日夜不停地运转,抽水泵坏了,只能人工取水。白天,她经常跑去跟爷爷奶奶聊天,他们见面问的问题就是“天气预报怎么说,今天下不下雨”。凡之昂在太行山里的一个村子做调研。(图/受访者供图)对于一个不事种植的人来说,眼前这些见闻让她觉得比书本读到的所有东西都震撼得多。“我们都讲现在科技发达了,但是有些人的生活还是很辛苦。”这与当地生态环境恶化有关,上世纪60年代之后,大规模砍伐树木发展工业,影响了当地的生态系统,到现在,当地为了保护土地,退耕还林,开始重新搞生态种植,但农民们种植树木拿到手的工钱并不多。在那里,她经常有一种很深的自我怀疑,“一方面我觉得应该要保护生态;另一方面又觉得,让生活本来就苦的人搞生态种植而不是经济作物种植,有点何不食肉糜。” 在追求生态和经济发展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矛盾,真实就是没有非黑即白的答案,这些矛盾需要人们不断实践一点点去调整。凡之昂比以往更深地意识到,知识并不单是从书本中得来的,如果真的对一个问题感兴趣,就要到现场去,去和人打交道。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类型的一个调研,看到农民那么努力生产、努力找水,她也会对自己的“特权”有更多反思,她开始在想,“如果你要写作,到底是为谁而写?”但还有一个问题困扰着她:“我始终是以一个外来的身份进入,所以也保持着一种可以随时离开的特权,这跟真的与这个地方有很深联系的人来相比,心态是不一样的。”虽然这些反思目前都没有一个真正的结果,但凡之昂觉得,自己现在也不一定急着“产出”,“我们在媒体工作时总被要求特别快地产出,讲究投入产出比,但是快的产出牺牲的一定是深度。”对她来说,光了解作物是什么、人们的生活方式是怎么样的是不够的,她不希望这些只是作为展示。 媒体很擅长制造话题,也许通过曝光的方式可以让许多社会问题得到关注,但之后呢?疫情时,她也和许多人一样在各种信息中感到无助。但后来她觉得,人的精力有限,她希望自己专注在一个领域上,和其他有共同目标的人协作,推动一些改变。离职之后,凡之昂取关了三百多个公众号,不再刷社交媒体,更不看爆款文章,生活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不工作后,信息焦虑消失了。“不再踏入流量的河”,反而要求她需要对现实生活有更多的想象力,去寻找途径做有益的事情,而对生活的想象力正是当下人们脱离系统围困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