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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渡槽建设的时期距今还比较近,当事人很多,留下了很多档案和记忆,但真正要找到有突破性价值的材料还是很难的。
我们很好奇渡槽是怎么建造的,很幸运的是我们发现了一本书叫《向东!向东!》,作者是李文庆先生,这本书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
向东渠是一个跨越了福建云霄县和东山岛的水利工程,云霄县境内水流很少,只依靠一条漳江。
修建了向东渠之后,在全县境内形成了一个毛细血管一样的灌溉水系,这中间立了汗马功劳的就是翻山越岭的18座高架石拱渡槽。
李文庆先生的书中历史图片非常丰富,20世纪70年代照相机还没有很普及,用照片来做工程记录很少见,所以这本书非常珍贵。
那么如何组织大量的劳动力来建设这样一个庞大工程呢?县委书记的责任很重,他是一个龙头,左手牵着12个公社,一个公社一般有3000人,大的有6000人,所以总共有5万人左右。他右手牵着地区级的技术员,因为这么大的水利工程需要有技术人员参与设计。
我们曾经有个笑话说,如果没有能活到90岁的身板,这么复杂的工程是扛不下来的。主持红旗渠建设的河南林县县委书记杨贵老先生90高寿,建设天水飞渡的天台县老书记王寿德老先生是93岁,云霄县的县委书记李文庆老先生现在还健在,已经95岁了。
公社书记的担子也很重,他下面有大队和生产队。还有一个建制是人民公社时期特有的,就是民兵,公社书记负责管理民兵。当时实行全民皆兵,把生产、工作的组织军事化,大概总劳力的30%是民兵,管理的是青壮年人口。
在渡槽的柱墩上能看到公社和民兵的铭牌。一个大队或者一个青年团、民兵连承包一个柱墩,在铭牌上记录下施工单位,也是施工质量的保证书。
通过这种形式,渡槽就把国家和集体串联了起来,形成了现在的工程承包制的雏形。以前我们经常说人民公社吃大锅饭,但其实各个阶段的具体情况还是不太一样的。
渡槽的建设过程在技术上面临一个很大的困难,当时国家主张节约“三材”,就是钢筋、水泥和木材,当年它们叫统配物资,受计划经济的指标控制,不太容易获得。节约三材的政策大概实行了30年,到1984年才开始松动。所以,基层乡村进行水利建设,就必须通过一些技术创新来弥补材料的不足。
这是向东渠中的一个渡槽,非常高大。这张照片没有P过,我的学生们站在下面, 可以看到人与渡槽的比例。当时建设渡槽的技术要求是高墩、大跨、长距离和大流速。这个渡槽除了流速中等外,其他方面都是比较先进的。它现在还在使用,但是有渗漏,大家可以看到渡槽上有一些黑色的痕迹,就是漏水造成的。
渡槽的拱券对于形成大跨度非常重要,所以在建造过程中,砌拱券就成为一个技术突破点。在砌石拱时需要用到木模板,当拱券形成后模板就会被拿掉。
传统的模板叫满堂木拱架,从上到下,有立柱撑在地上,它很结实,但是费木料。在建造向东渠中的风吹岭渡槽时,开始时用的也是满堂木拱架。后来人们进行了技术创新,使用了很轻的夹合木拱架。下面没有支撑后可以人车通行,还可以减少70%的木材,对节约“三材”非常有利。
做这个拱架的时候是放在地上施工的,可以先在工厂里做好零部件后再运到工地,已经有了一些标准化的痕迹。它就像拼积木,用很多小木料制作一个大的拱架,小料拼成大构件也是传统做法中经常会用到的,人们把它运用到了拱架的制作上。
当时出现了一个大工匠叫杨镜坤,就是他把技术员设计的轻型木拱架,在风吹岭渡槽的工地上制作了出来,今天我们把这种人称作大国工匠。他23岁时还有一个发明,虽然很不起眼,但是很重要。他改革了工地上经常会用到的独轮手推车,大大地减轻了劳动量。
除了施工技术,他们还在施工设备上做了一些创新。这是当时施工的情景,可以看到工地上没有大型的起重设备,他们在柱墩上做了一个丁字吊,它就像一个“丁”字一样向两边伸出来,可以左右两侧同时施工。
在地上用一个叫作葫芦的起重设备,把三根拱架一起往上抬。一根拱架是两吨,所以需要很多牵引绳,慢慢地把木拱架提升到位,然后在柱墩侧面设一个上大下小的“牛腿”作模板的支撑。建造完成后木模板会拆掉,它就消失了,但“牛腿”作为施工痕迹今天还可以看到。
还有一种施工办法,使用一根独立的,可以长达二十八九米的扒杆,在下面用绞盘把拱架提升起来,然后再用支撑把三个拱架联系起来。
最后就形成了扒杆法和墩顶法这两种施工办法,在19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上获了奖。
这是一种民间技术创新,不是从一个大的系统出发,而是从一些很小的问题,比如改善工具、改革模板开始,切实解决了生产中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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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渡槽现在怎么样了呢?
有些渡槽保存完好,至今仍在使用。比如四川的东风渠,现在还是城市的灌溉和饮用水源,解决了成都东部缺水的问题。
我有一些建筑师朋友沿着东风渠调查了二百多个渡槽,有一些有趣的发现。村民把渡槽当作遮阳棚,在下面摆上了椅子,利用自然的溪流形成了一个叠石小景,川西的生活还是很巴适的。
有的渡槽下面被改造成了神圣空间,它的旁边就有一个明代的寺庙半边寺,香火很旺盛。
也有很多渡槽被完全废弃了。这是河南村庄的一个提水站,它是一个工业建筑,但我们可以看到它的立面是像一个公社的大礼堂,很有公共性,当年这里一定有很多老人和儿童的欢声笑语。
研究了这么长时间的渡槽,我们总结了渡槽大量废弃的两个原因。一个是人民公社解体后农田包产到户,集体水利设施无人维护修缮,所以渡槽很快就都被废弃了。
第二个是因为当年我们国家十分缺电,电力电网不太健全,使用如此多的提水设备,我们国家的电力供应实际上是跟不上的,所以一些渡槽最初的设计就超出了可负担的能力范围。
在研究过程中,我们对渡槽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所以在今年五月份联合上海工艺美术职业学院、同济光明城在Space Gallery,围绕渡槽做了一个关于艺术、日常空间和历史的展览。
▲ “天水飞渡:顺着渡槽去乡村旅行”展览
其中一些展品与工具有关,把昨天曾经使用今天还在使用的锯、锤子等做成了玻璃艺术品,让大家感受工具的温度。
我们的展览也得到了很多朋友的反馈。有一位建筑师朋友是广西人,他说他小时候就在渡槽里玩过,渡槽放水一般是在春耕时期的三四五月份,到夏天时渡槽里水就比较少了,会长一层青苔,他和小伙伴们就会在渡槽里面撑着槽壁一蹬一踹向前滑行。
渡槽本身倾斜度不大,所以他要慢慢地一节一节滑,一直可以滑到隧道口,这就像他想象中的南方的滑雪场,就这样度过了迷迷糊糊的童年。
我们放空自己,顺着渡槽去旅行吧,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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