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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骋职场] 数字游民公社:抱团「脱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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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 12: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数字游民公社:抱团「脱轨」的人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4年07月31日 22:53
极昼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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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视频 | 姜婉茹
编辑 | 陶若谷
剪辑 陈秀灵


羊水

人们用微信群头像的位次衡量驻留的时间,新来的在末尾,离开就会被踢出。
宋相辰住了一年多,已经“熬”走了大部分人,在150人左右的群里,混成了群里第三排的老游民。来来往往的人少说有上千个,交流过的五六百,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生。这里无所谓昼夜晨昏,每个人的作息节律自由运转。我在凌晨三点的台球桌前偶遇他,然后夜钓的人出发,加完班的去睡觉,聊天喝酒的散场,金刚功健身小队凌晨六点多出现,逛了早市的拎着鱼回来。
宋相辰很久没发朋友圈了,父母、亲戚、朋友、同学,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现在在哪儿,过着怎样的生活。在他的讲述中,一个浙江农村青年、宗族里的长孙,命运似乎早被设计好了——留守儿童、考学、工作,他走完了前面几步,接下来就是在30岁前结婚,然后生子。父亲从小被欺负,小学都没毕业,去了上海做生意,心里始终憋了口气,跟有钱的亲戚们暗中较劲,比的就是谁家孩子出人头地。
宋相辰只考上了艺术类的三本,之前在杭州做展览设计,月薪五六千。一回老家就被嫌弃,连性格内向也属于能力不行。宗族里的攀比没完没了,父亲一直逼他买车,价格不能低于二三十万,宋相辰讨厌这些,一直拖着不买。老家的人会直接问收入,他一年只攒了一两万,亲戚说还不如给他家种杨梅,包吃包住,两三万工资能攒下来。
早在公社刚开不久,2022年初,宋相辰就来住过一个月。前所未有的氛围震撼了他:电脑、Ipad随便就扔在桌子上好几天,据说从来没丢过;大家都友善亲切,很照顾新人;4人宿舍里有个青年导演,开车带他和室友们逛周边景点,玩了7天。其他的时间,宋相辰天天玩桌游到凌晨两三点,跟新朋友围炉聊天、看日出,一起吃过早餐再睡,下午才起。他此前只在看书时产生过共鸣,没跟真人有过深度交流,来公社以后,他第一次感受到朋友间的强烈共振。
生活可以被随机填满。每天都有人发起飞盘、桌游、读书、观影、兴趣分享会,在群里吆喝一声,接个龙,就可能收获新的朋友和故事。
在「DNA」知名社牛纪星的描述里,公社到处弥漫着浪漫的泡泡。在篮球场跳舞、在篝火前跳舞、在野外蹦迪,“很像蒙马特高地的那群艺术家”。有一次大家拿了灯光投影,把山当作幕布,旋转的光洒向整座茶山,又映在湖面上,相机拍不出那个画面,朋友们就躺下来,沉浸在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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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星在画画。

纪星是数学系毕业的女生,26岁,想成为流浪地球的风景画家。她到「DNA」7个月,头像在群里的第五排,靠做公社的兼职客服挣生活费。在她看来,「DNA」更像一个职业技术学院,很容易就能跟别人学点什么,她在这里学了画画、木工、吉他。还有城里学不到的种地——游民自发成立的“早稻田”小队,组织刨土翻土施肥,在园区的田里种上无花果树、青菜和萝卜。
今年四月,纪星和朋友成立了乐队,搞了一场音乐节。活动办得有模有样,租借了专业设备,申请到草坪场地使用权,舞台旁边有巨大的Slogan:人应当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那次演砸了,没人在意结果,纪星认为,更重要的是无数个排练的夜晚,聚在一起合唱、长谈的时光。演唱的歌也揭示了游民生活的临时性:“夏日到来,复又离去,天真岁月岂能永驻”。
纪星明了这一点:“「DNA」是一个很流动的环境,你会不停遇到新的人,不停跟他们告别”。在她看来,「DNA」提供了一种保护,就像在羊水里面吸收营养,学习、修炼,实现天马行空的想法,做进入复杂社会前的“赛前准备”。
跟纪星玩得好的朋友,陆续离开公社,散落各地。十几个无业游民建立了线上小组,在共享相册里分享了几千张照片,也定期讨论人工智能的时代悲歌、劳动对现代人的意义是什么。
这里还被当作了疗愈场所。一个确诊双向情感障碍的女生,时而不想工作,时而灵感迸发,「DNA」提供了适合两种状态的环境。另一个遭遇车祸的女生,身体不如从前灵活,记忆偶尔错乱,被动离职后,她在这里一边休养一边思考未来:上班时就像个NPC,机械运行程序,现在身体出了问题,程序出错了,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处在迷茫探索期的年轻人,最关心的问题似乎只有一个——人当如何生活。


一个新游民的融入

今年六月,我被「DNA」的乌托邦叙事吸引,到这里休年假。幸运的是,在公社认识的第一个人周游,很乐意帮助新人融入,原因正是他自己刚来时体验不好——对于一个内向的人,如果不爱玩桌游,很难快速交到朋友。
周游设计了迎接新人的互动机制,比如组织集体做饭,初衷是增进友谊:“每到一个地方,有什么值得回忆呢?只有一起做的事”。但遇到了不少阻碍,先是做饭好吃的大厨,一下做了十个人的菜,蹭饭的越来越多,等大厨落座,已经不剩什么菜了。一些人帮忙备菜、洗碗,另一些吃完就走。周游开始限制人数,又增加了选人标准,改成邀请制,这个常设活动才运转起来。
猫也是一种“社交货币”,只要抱着猫,就会有人主动来交流。周游在公社做起了流浪猫狗救助,收养了4只猫,却遭到老游民段良的强烈反对。段良之前参与过宠物救助,认为周游相当于在鼓励不负责的人,只需把宠物扔到公社,数量很快会多到无法控制。但周游的想法是,不要想那么多,至少此刻这些猫活着。
两人都去找过公社主理人,最后商定猫不能放养,怕伤人,得关笼子里。结果小猫一见到人,就开始嗷嗷叫。偶尔放出来喂食,就上树、上桌、偷吃外卖。老游民在群里频繁举报,主理人也说,再放养就驱逐小猫。狗却是被默许在园区自由穿行的,有的人怕狗,只能躲着走,或求助他人把狗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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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里的部分房间。

「DNA」的“宪法”是——法律不管的我们不管(不要犯法);他人不管的我们不管(不要侵犯他人边界)。除了保持整洁,用完的东西放回原处,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则。但一个新人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存在着一套“习惯法”。
首先是多人间宿舍,如果你的室友中有老游民,可能会占据宿舍70%的空间。武哲入住的第一天,他想找个柜子放行李,但所有柜子都塞满了东西,他只能在房间里等室友,等了整个下午。
武哲在线上开源社区做社群运营,想看看「DNA」这种线下社区如何运作。第一周他体验了“社恐”生活,独自吃饭、不主动搭讪,只有一个室友问过他打不打台球,可惜他不会。游民主要的社交场所在“大屋顶”,是个能遮阳的户外空间,烟民常在那儿休息,他讨厌烟味,很少坐过去。一周以后,他得出结论:作为一个社恐,只能说可以在社区活着,饿不死。
对于一个新游民,那些闪闪发亮的日子似乎只是传说,很难找到它们的踪迹。由二十多个老游民合力撰写、记录社群故事的小报,在图书角只能找到残页。初代游民摸索出的经验,比如哪条跑步线路上的狗很怂,附近镇上的说书摊、象棋摊、豆腐摊并称“老梅溪三摊”,值得一逛,这些也没再有人提起。
只有物品会记录人们来过的痕迹。楼梯角落的一排太阳能夜灯,是一个山东大哥安装的,他起初订不到公社里的房间,就在附近民宿住着。他对公社很有感情,一米八的大个,冬日里穿风衣、踩着独轮车往返,经常给新人做饭吃。后来传出一些感情上的流言,他黯然离开,夜灯也已经坏了几个。
除了物品,跟随人们消失的,还有他们创造的秩序。武哲告诉我,“一个社区的生命力,就在于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规则”。大厅的玻璃原本像个留言板,许多游民写下诗句,似乎是一次《空间的诗学》展览留下的传统,但最近这些诗都被抹去,玻璃擦得光洁如新。一份生活指南共创文档,自发起人走后很久没有更新。走在路上,能听到老游民感叹,“朋友们都走了,我也该走了”。
偶尔消失已久的传统会被激活。白天看起来很普通的涂鸦墙,夜里创作者拿荧光灯一照,图案在黑暗里发光,才知道这是一个共创涂鸦墙。地上散落的颜料,是留给参与者的,但已经很久没人碰过。纪星乐队里的鼓手之一是陶艺师,他捉住路过的小狗,拿荧光颜料把它的尾巴涂成绿色,小狗带着发光尾巴到处溜达。
老游民就像进入公社的摆渡人,没有他们的帮助,新人常常游离在社群之外。但许多老游民不愿再扮演这个角色。一位养狗的老游民说,之前想养第二只,但自家狗都不接受,就只能把刚养了一周的狗送走。他说“新游民就像刚养了一周的狗”,聊得很开心的人,没几天就走了,大概率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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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光小狗。

人们流动太快,如今这里大部分都是短暂停留的“数字游客”。工位是游民们的刚需,位置并不紧张,但大部分桌上都有东西。有一排十几个长期工位专属老游民,是继承制,一个传一个,新人游客只能使用临时位置。有个位置堆满了东西,已经半年没人用,一个老游民发现了,马上让朋友占有了它。新人也不得不加入占位党,否则真的可能没位置坐。武哲认为,“有一种不平等在里面,默认老游民会把持更多资源,也享有一些资源的分配权”。
有了工位,还要争夺空间里温度、音量的控制权。阶梯大厅里工作的人最多,但会有人突然大声打闹,旁若无人。装有KTV设施的屋子叫“小巨蛋”,视野最好,适合学习,但最近来了个乐手时不时练琴,被二楼办公的人在小群吐槽。我选择了常驻咖啡厅工位,空间大,人少,没想到有一个老游民,每到午夜就公放球赛。
为了隔绝噪音,我也开始公放音乐,音量随他增加,从钢琴曲、民谣、朋克一直放到死亡重金属。他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笑着说:“是不是我太吵了,但我还是会放。”这场争夺以我搬去别处告终。一个刚来不久的游民分享了他的观察——「DNA」的默认规则就是哪里都可以吵,只能适应它。需要安静环境的人,都会走一两公里去图书馆和另一个住宿区,或直接搬到附近的余村数字游民公社。


实验场

「DNA」在空间设计上,随处可见沙发、茶座、游乐设施,这是公社创建者们设计的“操作系统”,公社召集人许崧曾在播客中提到,可以通过创造环境,提高人们相处时长、偶遇的频率,以期增加惊叹时刻发生的概率,社群生态是一片新的商业蓝海。他把社群逻辑比喻成底层代码,努力为触发交流提供便利。
这里是一个适合倾吐秘密的地方,萍水相逢的人一起看过晚霞喝过酒,不说点真心话,多少显得不合时宜。我会把自己的困惑讲给00后听,也能听到互联网女工拆解自己的“休息羞耻”——突然可以什么都不做,反而无所适从。
公社使用了大量玻璃,空间一览无余。被父亲逼着买车的宋相辰是个内向的人,常对未知感到恐惧,这里通透的视野能让他掌握周围的情况,整个人放松下来。没想到,这成了一个女生指责他的理由——为什么总在关注我?
那是发生一个多月前的一次传谣事件。起因是一男一女在洗浴区和KTV区的两次聊天,不知中间经过几次加工,传到女生耳朵里,变成了偷情和捉奸。女生去追查每一个参与造谣和传谣的男生,要求道歉。宋相辰是洗浴区的目击者,自然逃不掉被追责。他蹲在地上被女生训——后来这个场景,又被传成了下跪道歉——女生问完的那一刻,宋相辰发现她的手机在录音,这引起了新的恐慌:她录音要干嘛?
事件至少波及到十个人。在宋相辰的讲述中,最让他难受的是,当时撺掇他去洗浴区听八卦的室友,事后也不解释,不知道跟女生说了什么。并且宋相辰发现相识以来,对方说的是假名字、假学校,也不开朋友圈,却把自己的情况问了个仔细。他难受到想换宿舍,“就当上了一课,之前(对公社)真的很理想化。”
作为公社的客服,纪星算是一个人脉中心,但她对传谣事件毫不知情。女生追责时一次激烈的争执,就发生在她五米之外,纪星当时正在天台上拍朋友和夕阳,“少烦恼的秘诀是远离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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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星和朋友们办的音乐节。(讲述者供图)

那几天公社氛围变差,带我加入集体做饭的周游也不太去结交新人了,怕聊出事。他之前在山东一家工厂做机械设计,全年无休,每天都没什么期待。他在网上搜索“如何摆烂”,搜到“300块可以在安吉摆一个月”,就来了公社。传谣事件之后他离开了 ,去寺庙待了一阵。
随着我在微信群里的位置前移,周遭的“羊水保护圈”显露出些许裂痕——它更像熟人社会里表面的友善,内里也有种种细密的摩擦。这里被设计成适合“惊叹时刻”生长的土壤,与此同时,冲突也因为持续的互动被放大、共振,加速滋生。我感觉进入了一片人与人关系的实验场。
大家的吐槽事无巨细,在意秩序感的人,受不了室友乱扔袜子、在床上吃外卖。一位艺术家,看不上卖线下培训课的创业者,3天的课卖四千多,“很离谱,钱太好赚了吧?”一个无神论者,觉得公社里搞玄学的人数过多,他听说有个卖风水祈福物的女生,其实信的是佛教,每次挣到钱都感觉骗了人,要抄写心经。一个商人,特别看不惯用塔罗牌给人做商业计划的女生,“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咨询她,这是在毁人一辈子”,来个新人,他就去提醒几句。
新老游民冲突有时会直观显现。今年二三月份,一个新游民博主去镇上菜馆吃饭,发现没有价目表,随时令定价,就曝光了这家店。一群老游民是菜馆的粉丝,为老板娘鸣不平,说浮动定价是当地风俗,两拨人吵了起来。有几个老游民正在爬雪山,边吸氧边在群里跟博主互怼。博主又在视频里曝光他们:“喜欢抱团,喜欢给别人施压,来展示自己在社区的资历和人脉。”
目睹过几次冲突,我也开始明白大家抱着各种不同的目的过来,这里的初始秩序被设定为自由,实践中时常显现为无序。被老游民抢占过空间的武哲认为,「DNA」没有纠偏机制,提出一条新的规则非常困难,甚至不知道该向谁提。他理想中的社区,应该有一个类似哲人王的存在,他会谨慎使用权力,必要时用权力兜底,否则放任自流也可能让人感受到恶意——没人管并不代表没侵犯他人的权益。
今年4月,在同一个空间里,一拨人要关灯看电影,另一拨人要开灯打德扑,两拨人在群里对骂。两个老游民告诉我,看电影的人中间,有个程序员直接让对方找自己律师谈,冲突剧烈升级,最后大家吵到了问题的本质是规则不透明,建立起公共规则讨论群。
程序员提出了详细的公约建议,被一些人认为刷存在感、装X。有老游民回应,公约提出来也没有约束力,“越多的规则,代表越多的限制,越少的自由”。也有人说到公社来,就是为了挣脱规矩和束缚。关于公约的讨论会总凑不齐人,最后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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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哲发起的罗伯特议事规则讨论活动。



卷和躺的自由

6人间床位440一月、4人间640一月,低廉的租金让长期“自由”看上去成为一种可能。一位游民调研了40个人的日常消费,其中26人每月花费在2000-5000元,还有4位在2000以下。一个独立导演说,自己的积蓄至少够在「DNA」活20年。他偶尔处理点外贸生意,其他时间就看书、看电影、拍片。
对宋相辰这样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躺平”的日子似乎也能过上很久。他不想买房,一年挣三四万就够花。他反正觉得,之前在爸妈眼里就没成就,现在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如果真按照爸妈期望去结婚生子,准备彩礼、车子、房子,加起来要几百万,“立刻就会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
老游民段良的生活方式,像是为这种生活的可持续提供了样本。他快53岁了,之前是建筑师,在一群年轻人中很是醒目。辞职后他去保护区看猴,又学做古琴,现在来到游民公社,想找点有意思的事做。他很早就决定要丁克,结过婚又离了,“还是一个人好”。他跟公社的所有小社团都保持一定距离,“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然后就不找了”。
种田、练金刚功、弹古琴,背单词、遛狗,最吸引他的是各种分享会,春节的时候大家造了三艘独木舟,每个人都下水滑一圈。一个游民自己发明游戏,赌正在玩桌游的人谁能赢,那边每走一步,这边也买卖一次股票。有人搞行为艺术,出租自己。还有画海娜纹身的,他也去画了一个,打算吓吓自己爸妈。
更多的人还在观望、寻找方向。一个在大理居住四年的对外汉语老师,想改变赛道,做人生教练,跑到「DNA」寻找启发。一个在读研究生认为,受过的教育讲的都是如何“使用自己”,大任务分解成小任务,花多少时间,做多少产出,“没有教会我应该怎样生活”。他在公社边写论文边探索自我,“主流的选择最容易,因为不需要太多的信息……选小众的路会有恐惧,但至少知道在做自己。”
近期的活动中,关于“超级个体”的分享特别受关注,晚上八点,会议室里挤满了人,班味儿很重,没位置的人直接站在门口。组织力、新常态、社群经济,赛道、时机、竞争、战略,这些一线城市专属的词汇,也回响在村子里。一个创业项目,已经看到了数字游民的商业价值——想为游民搭一个知识付费平台,并从其中孵化出超级个体。
项目发起者认为,一些人跟风跳进“旷野”,又无法建立起“轨道”,断层几年,就毁掉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在他看来,最可怕的是陷入一套自己的想象,“别人造的能打破,自己造的出不来。”
想要在公社里碰到卷王,要靠一点运气。程序员Frank在「DNA」住了五个月,只参加了两次活动,还有两次是做分享会推广自己的软件。时间就是金钱,他的软件也关于节省时间——一键获取素材、生成视频、发布到多个视频平台。
他迫切地想要证明一些什么。在之前的公司,他业务很好却被裁员,现在想向前司证明“你们傻X”。身边总有更优秀的人,又迫切地想弥补差距。在「DNA」他很少离开宿舍,“要是能一直工作,我就一直工作”,只有在抑郁边缘才出来社交一下。日常通话的朋友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女朋友。之前他去清迈的数字游民基地,房租不便宜,连续工作了两个星期,只玩了一天。
而苏盼用尽了力气,才跳进了“一无所有”的旷野。毕业后她去了北京,进入一家银行总行工作了6年。领导要求她离开工位就报备,包括上厕所。她感觉自己生活在一种“怕”的力量里——不是想把事情做好,而是尽可能地不犯错,每一步都留痕,以防出事了自己担责。
外面的世界已经用上了GPT,而自己还在手动做数据、写通报,“停留在蒸汽机时代”。她想赶在30岁生日之前辞职,父母、领导、同事,轮番劝她悬崖勒马,过程煎熬漫长,花了大半年才辞职成功。苏盼把几年的工作资料都打包回家,在小区楼下烧掉。对30岁即将面临的压力,她却不太担心:“枷锁能套上的,可能都是还在套子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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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外的村子。

苏盼丢掉的东西,正是武哲一直想要的——跟主流生活接轨。他厌恶风险,很少外出,宅在家里最经济方便。准备行李就是个麻烦事,这次来「DNA」,带的都是夏装,就觉得衣服带少了。如何点外卖、网购,都要试错和摸索。
家人对他的工作状态不满意,常劝他去找个坐班的工作,比如考个银行。武哲不擅长考试,有点害怕失败。之前投过一个工作,程序员的岗位给月薪12k,每周要上6天班,最后也没要他,“这样的工作也依然瞧不起你”。
对一些游民来说,「DNA」提供了一个缓冲地带,可以免受外界的攻击和左右——父母说怎么不找工作,就说自己在卷,做有价值的事;有人质疑花很多精力做的事不行,那就说自己在躺。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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