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27日,印度新德里
第46届世界遗产大会
北京中轴线——中国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
成为中国第59项世界遗产
纵览世界遗产名录
这或许是中国乃至全球唯一一个
以精密的“轴线”形式
申遗成功的存在
而且中轴线上及其周边
不乏已然在世遗名录上的建筑
如北京故宫(1987)、天坛(1998)
那么这次,为什么是北京中轴线这个整体?
一条中轴线,影响中国数千年。
摄影/马文晓
假如我们将视线投射到北京上空——
这是一条长达7.8公里,南北引伸、一贯到底的古城天际线。钟鼓楼的晨钟暮鼓、景山上的古木参天、紫禁城的威严、天安门的雄奇、太庙与社稷坛的肃穆江山、正阳门下的人间烟火......北京独有的壮美秩序赫然呈现在目前,并由这条中轴的建立而产生,它是中式美学的天花板。
中,代表着中国先民对于家园朴素而古老的认知
也是帝王眼中永恒而宏大的图景,图为故宫太和殿。
摄影/李文博
这也是一条贯穿历史长河、见证风云变化的古城时间线。从1267年忽必烈开始营建新都,到1912年隆裕太后在此以宣统皇帝的名义宣布退位,再到1949年毛主席在天安门上庄严宣告新中国成立,它亲历了一个国家以百年为尺度的兴衰浮沉,是历史和文明的生命之线。
它既具象化了上古时代“以中为贵”、“象天设都”的终极理想,也在城市的每一寸肌理中为烟火世情留下了空间。它是一座“历史之城”,也是一座“未来之城”,中华文明绵延不绝、多元一体的历史化作了鳞次栉比的城阙楼台,而千年后的今人仍取法先人智慧,将帝王将相的舞台变为每一位公民的宜居所在。
遥望钟鼓楼,这里既是帝王将相的舞台
也是多民族、文化共融的生活空间。
摄影/张自荣
北京中轴线,是中国人从天界向人间悠扬深邃的智慧投影,7.8公里的生生不息,延续着城市、国家、人类文明的往昔与未来。
北京中轴线
为什么是“中式美学天花板”?
假如你在天气晴好的日子,从景山北侧极目远眺——你会看见连向天际的黄琉璃瓦顶,无数屋脊如同线性透视延伸向远方;层层叠叠的红色宫墙,繁复而又严整地分列在两侧。由北往南,紫禁城、社稷坛、太庙、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正阳门城楼,这些建筑都以一种独特的对称秩序呈现在目前。
此时收获的心旷神怡感,远超拍照打卡的浅尝辄止,是一种来自文化血脉的共鸣——脑海中仿佛有一声“叮”的提示音:恭喜你,解锁了中式美学天花板。
从景山上空向南看这座中轴线上的城市
既保留着千年的回响,也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摄影/马文晓
中国人的空间观念从来都是立体的,我们喜欢住在“宇宙的中心”,所以先民们在营建地表建筑时,很早就开始了仰望星空。相比于地上地貌的复杂多变、人类社会的迁徙颠沛,在先民眼中,星辰交织出了一幅永恒而宏大的图景,也投射成为了中国人千年来孜孜以求的家园和城市。
“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中华民族“法天则地”、“建中立极”的政治哲学思想体现,是一种没有宗教色彩的文化信仰。于是,居于正中恒定不变的“北辰”,转化为人间帝王的宫殿,以其为中心,各种功能的建筑次第对称修筑,成就了中华文明对天地之间美学、秩序的思索。
看着故宫角楼的星空,明白这种“对称”既是古人的星辰信仰
也与儒家的“中庸之道”不谋而合。
图/视觉中国
这种对称美学的实践,是古人独有的壮美秩序——在三千多年前的二里头遗址就已生根发芽,在这座尚未发现文字的中国第一王都之中,恢弘庄严的秩序感透过方正规矩的中轴对称设计不发一言,又尽在其中,包容天地万象。
成书于东周时期的《周礼·考工记》将这种营建都城的法则落于文字:“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
《周礼·考工记》中的理想都市布局。
设计/九阳
以此为蓝本的,还有曹操、曹丕父子营建的新都邺城;也有隋大兴、唐长安城,它们都秉承着中轴对称中如日之升的雄浑气魄。
而现今我们能看到的北京中轴线,更是这种对称美学最完整、最完善的体现。
北京的中轴线,有着极致的对称之美。
摄影/李文博
北京中轴线的对称美感,不止是平面的,而是“前后起伏、左右对称的体形或空间的分配都是以这中轴线为依据的”——紫禁城内的文华殿、武英殿,紫禁城东西的东华门、西华门,紧挨紫禁城的太庙和社稷坛,城南的天坛和先农坛……大量中轴线上的建筑,从字面命名的对偶,到地图上的对称分布再到三维的功能、空间设计,都形成了极致的对称。
北京中轴线的美还体现在色彩上
这是空间序列的另一种延伸。
所谓的“规矩”,原意即是方规圆矩,在北京城的建设布局中,用最简单的作图工具完成了最精密美观的空间比例——最终形成了北京中轴线空间高低、左右、起伏之间的错落有致,恍若黄钟大吕所奏响的一曲天地正音。
中国的“生命线”,从何而来?
冒险家马可·波罗据传曾在北京的前身“元大都”待过9年,他的笔下,这里呈现出一副人间帝王宫、烟火繁盛处的图景:
“街道甚直,此端可见彼端,盖其布置,使此门可由街道远望彼门也。各大街两旁,皆有种种商店屋舍……其美善之极,未可言宣。”
北京中轴线上的烟火之气,流转了千年。
图/视觉中国
这条中轴线是如何形成的?上溯元代,下至今日。北京中轴线的传奇不仅仅是单纯的帝王功业,更与这数百年间在此居住生活的每一个人息息相关。
1267年,忽必烈带着他雄视天下的抱负,开始了他对新都城的营建,这本是金王朝的中都燕京,而它很快会有一个新名字——元大都。
让我们回到800年前,看看北京中轴线的建立历程。
从忽必烈的视角看,数百年间政权并立景象,终将在他的治下重塑为一体。那么未来的都城,势必不会是单一民族的都城,而是能够承载不同民族、不同语言、不同文化乃至整个世界的伟大城市。
忽必烈也明白,从自然地貌上来说,北京所处的华北平原依山傍水,有稳固且充裕的建都空间;而从“天下”视角看,北京作为政治中心,可以有效地整合宋元之际新的天下版图,将华北、关中、江淮、江南乃至岭南等形势迥异的地理板块联结到一起,有助于实现全新的多元一体的大一统王朝。
北京依山傍水,是建立一条“大一统”中轴线的理想之地。
摄影/马文晓
用忽必烈自己的话说,新的北京城应该“钜丽宏深、雄视八表”,这既彰显自己这位草原君主的功业气魄,又体现出他对华夏文明的融入和礼敬。元大都的宫殿承建人是来自阿拉伯的也黑迭儿,城市的设计者则是儒释道之学兼修的汉族官员刘秉忠,在他们背后又由忽必烈本人意志的把握和裁定。建成后的元大都正体现了这种多元文化并存的广阔胸襟。
元大都的规划者刘秉忠一方面远接《考工记》的法旨,念念不忘都城中轴线的蓝图;另一方面又综合参考了北京城整体的地理环境,借鉴了北宋汴京城、金代中都城的建设经验,并选址在积水潭的东北岸,顺应了游牧民族血脉里“逐水草而居”的天性,为整体方正的城市空间补充了水体曲曲袅袅的独特景观。
元大都在城市中心建立司昏报晓的钟鼓二楼
悠扬奏鸣出了由中轴线和街道网络构成的空间。
摄影/君作刃、杨易
如此,北京中轴线呈现了最早的风貌:北起中心台,依次穿过厚载门、御苑、宫城、千步廊,南至丽正门,全长达3.75公里。街巷规划整齐,经纬分明,使整个城市呈现庄严、宏伟的外貌。
这条中轴线又在明清时期向南北不断延伸:紫禁城、万岁山(今日景山)、外城……一直延伸至永定门,最终形成了今日7.8公里的规模。古代帝王心中“钜丽宏深、雄视八表”的八字希冀,终于化作了这广袤国家的都城。
每逢重大祭典,“中和韶乐”韵律在中轴线上奏响
“和”是中华文明不曾断绝的礼乐内核。
摄影/刘树逸
而多元文化聚合而成的全新秩序赋予了上至帝王、下至平民所有人对当下与未来生活的全新认知。北京中轴线历史的背面,写满了皇城根下的市井烟火,写尽了平民百姓的喜怒哀乐。
从元至清,明代的宣武门外、正阳门外,清代的大栅栏、烟袋斜街……不同时期的的商业区,始终分布中轴线附近,丰富着城市平民的物质生活——米市、面市、帽市、缎子市、皮帽市、金银珠宝市、铁器市、鹅鸭市等市场名目不一而足。
北京到今天依然兴盛的“茶馆文化”
是北京中轴线流传至今的烟火印记。
图/视觉中国
不只是物质,北京中轴线在日常的精神追求上也极具包容性:各教神佛汇聚供奉于此,不再是高坐诸天,而是与平民百姓一样,在广阔开放的城市中扎下根来,注视着众生的悲喜。
中轴线上的雄伟壮丽、喜怒哀乐,如同书山墨海,滋养了一代代文人雅士的生花妙笔。从元明清的文人墨客到民国时期的京派文学家,都挥毫写下了自己对这座城市的赞叹和眷恋。一字一句终汇成了环绕这条中轴线的满天星斗。
中轴线及其支撑的城市,本身就是一幅书山墨海
白塔寺便是这样一种包容性的延展。
摄影/张旭鸿
元明清三代,上至馆阁文臣,下至白衣卿相。欲描摹中轴线上的北京,诗词已显得单薄,只能借助赋这种尽韵律、词章、铺陈、渲染之能事的文体,以《北京赋》、《帝都赋》为题,记录下这条中轴线格局的雄伟、风物的醉人、人烟的繁盛。
虽然帝王之都已成过往,但一代代生长、居住在此的文豪,用文字告诉世人,北京并未苍老,依然风华正茂。
天坛祈年殿的城墙下,时间轮转中
太阳依旧散布烈烈朝晖,北京中轴线依旧风华正茂。
摄影/Etarip船长
老舍,这位北京哺育大的文学家,就出生在北京中轴线两侧的小羊圈胡同,终生对北京念念不忘。从《骆驼祥子》到《茶馆》再到《龙须沟》,他写的并不是故事,而是记录了和他一样在北京生活的芸芸众生,见证了这条中轴线再次走向新生。
郁达夫、汪曾祺等也都用文字告诉世人,中轴线上的北京依然是中国的“生命之线”。而史铁生所著《我与地坛》,让这座寂静祭坛所坐落的北京中轴线,与史铁生破碎身躯一道,在光阴荏苒中涅槃重生:
“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
北京中轴线上的芸芸众生,是历史,也是未来。
图/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