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童年是什么样的?
在深圳南山区,
一批改建后的幼儿园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一座可以“上房揭瓦”的幼儿园,
孩子们可以在露台上尽情地攀爬、运动;
一座“打通隔墙”的幼儿园,
孩子们可以“串班”嬉闹;
一座“拥抱自然”的幼儿园,
起伏的游廊如同堆叠的白云,
奔跑其中,自然也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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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校焕新”行动发起后,深圳南山区陆续有73所公立幼儿园接受校园改造,工期仅有一到两个暑假,“学生不挪移、不停课”▲
碧榕湾幼儿园改造后的多功能大厅,孩子们在这里上体育课、音乐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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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后的海月花园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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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校焕新”总策划周红玫,建筑师姜伯源、顾田
责编:陈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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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桃源幼儿园的草地上,孩子们在“串烧烤”“炒菜”“搭炉子”在深圳市南山区的新桃源幼儿园,孩子们的每一天都是在酣畅淋漓的“玩”中度过的。
一楼的院子有诸多的活动分区,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有人在草坪上“炒菜”,有人戴着安全手套搭炉子,还有专门来享受大餐的“小食客”。旁边不远,一群小朋友忙着挖沙子,盖城堡。另一群孩子,全副武装地戏水,有人在探究水车的运动,有人在水里遛“金鱼”……
三楼的屋顶,是整个幼儿园最亮眼的设计。露台上,设置了一系列的运动器械,攀爬的索绳、步梯、台阶,构成了一个系统性的立体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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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日子里,屋顶上充斥着孩子们的嬉闹声,不断上演着“体能大循环”。拥有30年幼教经验的园长栾红枫半开玩笑地向我们介绍:“新桃源的小朋友们是可以上房揭瓦的。”
如果在幼儿园走一圈,你很快就会发现,儿童才是这个空间真正的主人。园内所有的标语都是孩子们自己绘制的,哪怕字迹歪歪扭扭、线条随意潦草;空间的使用方法也是孩子们自己开拓的,比如原本并不美观的立柱被挂上了简易的滑索。但在改造之前,这所幼儿园却远远没有这么“欢乐”。2020年,栾红枫被调任至新桃源幼儿园当园长的时候,幼儿园刚从民办转为公办,设施老旧,空间沉闷闭塞,一楼和屋顶的活动场地鸡零狗碎,对孩子的活动很不友好。
2022年暑假,新桃源幼儿园成为“百校焕新”第一批改造的幼儿园。设计初期,建筑师印实博和园长、老师们聚在一起探讨,儿童的天性是怎样的?如何用空间释放儿童的天性?
为了能让孩子们尽情地奔跑玩耍,建筑师拆除了不必要的矮墙和围挡,打通活动场地,不仅实现了平面上的联通,还通过加设空中连廊,把不同高度的屋面串联起来,让孩子们实现整个建筑的立体漫游。▲
为了满足小朋友的好奇心,教师的餐厅、部分办公空间也被设计成了透明的,因为孩子们总是对成年人的世界充满疑问:老师们中午吃什么呀?他们和我们吃的一样吗?
“空间是孩子们最好的通识课本”,建筑师就在设计过程中,留下了很多科学探究的伏笔,也设置了一些小小的“障碍空间”,以便孩子们在探索后发问、求证。
比如,空中走廊被设计成了不同形态,短斜坡、长斜坡、缓斜坡、陡斜坡,小朋友拿着废旧的滚筒,从不同的斜坡上滚下来,他们会发现,滚筒轨迹不同,速度也不一样;院子里的戏水池,安装了不同的孔洞,孩子们在玩耍的时候会发现,堵住一个孔,其他孔洞喷出的水柱的高度也不一样了。▲
“在一个多变的环境下,孩子的好奇心、求知欲也会在每天的生活里不断被激发”,从事幼教工作30年,栾园长亲身经历了学前教育的成长和变化,她感慨,现在幼儿园里的小朋友特别鲜活,特别有创造力,状态和30年前被要求“背起手,排排坐”的孩子们是不一样的。
栾园长不鼓励把孩子们圈在室内“死记硬背知识点”,在幼年阶段,动手能力、自主学习、自主探究的能力才是奠定他们日后学习生活的关键,而一个好的空间,正是塑造他们心智、品格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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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如何能陪伴、呵护儿童的成长?
总策划周红玫聊到了幼儿园的特性:“幼儿园更像是一个集体生活的大院子,孩子对所处的环境和空间是有探索的天性的。学校的每一寸材料,每一个结构,每个栏杆……都是孩子认知世界的重要媒介。”
碧榕湾幼儿园的主持建筑师姜伯源是一位“90后”,他所带领的建筑师事务所是“百校焕新”中最年轻的团队。姜伯源小时候在北京的胡同里长大,弯弯曲曲、枝枝叉叉的巷子,就像迷宫一样,总能给他带来意外的发现。童年的经验,让姜伯源意识到空间的丰富性对孩子产生的深远影响。▲
接下碧榕湾幼儿园改造项目的时候,姜伯源对它的印象是“像一个用旧的派出所办公楼”,在民办园时期,幼儿园曾经历多次改建,所以遗留了很多历史问题,采光差、空间利用率低,还有一连串的安全隐患。
姜伯源想要和团队把空间“归还”给儿童,设计一所“探索欲和安全感共存的幼儿园”,而不是规训、限制他们的空间。
“探索欲和安全感,在校园设计中常常是有点打架的。为了保证安全性,往往就有很多过度的保护措施,让空间丧失可以被探索的潜力”,反之亦然。团队就在两者之间最大限度寻找平衡。▲
改造后的音体室的压低了天花板的高度,地面和墙面使用了相同的材料,可以给孩子们带来一种“被包裹”的安全感为了保留幼儿园自己的榕树文化,设计师团队在外立面用象征榕树的棕色、绿色做了一个涂装体系的改造,同时为每一棵榕树留出成长的空间。
孩子天性向往明亮的空间,团队就在教室外面加置了一个反光板,延长太阳反射进入教室的时间;音体室被刷成了暖橘色,一端开了大圆窗,另一端开了拱窗,代表“太阳”的形状。▲
透明的玻璃门替代了厚重的墙体,孩子们的活动不再局限于一个班级的空间内在室内空间,开放的玻璃折叠门取代了原来厚重的墙体,少了班级之间泾渭分明的界线后,孩子们是可以串班的,“因为两个小孩在一个屋子里,很快就会没有事情干了。但孩子们在追跑打闹的时候,很多交流和互动就会发生。”
一位来自斯洛文尼亚的建筑师也曾提出过相似的观点,名为“分享时间理论”:串联的大型空间,有助提升小孩的社交能力、观察能力和身体素质。
团队在空间细节上也费尽心思,天花板上开出的圆洞、灯轨上的射灯,就连踢脚线上方的通风孔都是精心预留的……这些“不经意”的细节,都可以引发孩子们的“惊奇”。
尺度,是儿童空间设计的另一个关键。改造前的音体室有5米多高,对孩子来说过度空旷,团队就把天花板压低下来,让墙和地面使用了同样的材料,“地面上翻以后,会有一种包裹感,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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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后,海月华庭花园幼儿园的视觉风格由具象转变为抽象,外立面和云梯的灵感来自于“清风疏影、浮云流水”在海月华庭花园幼儿园,建筑师顾田和沈梦岑把对自然的感知融入了校园。外立面是柔和渐变的彩色曲线,像风吹过的水面,泛起涟漪;室外空间加建了一个立体的白色游廊,像12朵飘散的白云,也像12个巨大的婴儿床。
错落的游廊下方有秋千、滑梯、攀爬的吊绳……形成了很多迷你的角落,建筑师顾田解释:“就像猫喜欢盒子一样,人也喜欢找一个小点的角落躲起来”。▲
游廊还可以用作风雨连廊,南方天气湿热多雨,放学后,孩子们可以从游廊下方穿行而过。
“每个人都拥有对童年的话语权,正是因为我们走过了童年并离开了童年,才更能知道童年需要什么、渴望什么”,建筑师沈梦岑曾在设计手记中写道,给儿童做设计也是回溯童年的过程,她希望能把自己对美的认知、对美的想象力传递给孩子们,守护他们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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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起,深圳市南山区政府为解决高密度城市中“存量校园”更新改造的需求,工务署协同区各职能部门共同探寻出一条不同寻常的创新实践。
至今,深圳市南山区已经陆续有143所中小学、幼儿园接受了改造,超12万名学生受惠。改造几乎都在一到两个暑假内完成。
“这类每年一次的老旧校园修缮项目工期很短,预算低,很难吸引高水准的建筑师参与,常常沦为装修工程,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百校焕新”总策划周红玫告诉我们。
周红玫希望“百校焕新”可以打破校园修缮工程的传统操作模式,用“针灸式”的微改造对校园进行系统性升级,一校一策。▲
改造前的九祥岭幼儿园,由城中村的旧工厂改造而成,活动空间狭小、走廊仅有1米宽
深圳经过40多年粗犷、高速的发展,留下了一系列的存量建筑问题。私搭乱建、违规改造,问题都是经年累月形成的。
走访这批老旧校园的时候,周红玫特别震惊,很多校舍建于八九十年代,年久失修,视觉元素糟糕,还存在着结构安全、漏水漏电等问题。另一方面,这些校园的密度很高,迫于学位压力,原本的架空层、活动空间都被改造成了教室或者功能用房,给孩子的公共空间极其匮乏。
因此,在百校焕新行动中,很多校园都增加了应对南方多雨气候的“灰空间”,不仅可以遮风遮雨遮阳,还隐性地增加了容积率。建筑师们也用抽象的美学风格取代了千篇一律的“花朵动物”的具象元素,塑造孩子们的抽象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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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改造难题也随之而来。由于当年的城市档案建设没有那么完备,“建筑师找图纸都就像做侦探一样”,疫情期间,很多建筑师不能及时抵达学校现场,只能在网上研究校方打包发送的“像素包浆照”。
校园改造不仅限于既有建筑的空间、结构,工期也很短,孩子们不能停课、不能挪移,必须在一到两个暑期里完成。周红玫感叹:“螺蛳壳里做道场,比很帅地在一块空地上造出一所学校难度还要大。”▲
另一个难点是:没有现成的审批流程。周红玫就把区住建局、土监局、规自局、教育局等多个部门的人拉到一起,共同寻找新的审批路径,在一个平面上折叠决策。省去了传统线性审批里“层层传递”的时间,加上工务署积极推动流程优化,整个项目从立项起就变得超乎寻常地高效。
通常,青年建筑师在城市重要的公共建筑招投标里集体失语,周红玫希望“百校焕新”能给优秀年轻建筑师争取宝贵的机会。创新的“矩阵式集群”设计模式保证了高效和产出质量,一个学术总牵头人,外加4~8组的导师,把控年轻设计师的出品方案,并在落地过程中给予技术层面的支持。
年轻的建筑师们也想尽办法“在极限的时间里做出最好的改造”,比如,尽量让一个设计解决多个问题,天花板上用于装饰的孔洞,可能同时能够吸收噪音,充当空调出风口,以便节省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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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后的校前区可以与社区进行共享,为周遭居民提供休憩场所当下,生育率持续走低,人口结构发生显著变化,全国各地的幼儿园也开始出现“关停潮”。
深圳作为全国最年轻的城市,平均年龄仅为32.5岁,生育率高于全国平均值。深圳也是全国率先提出系统性建设“儿童友好”目标的 城市,很早就倡导以一米的高度看城市。
但在不远的将来,席卷全世界的“人口危机风暴”,也很难避开这座城市。
周红玫发起“百校焕新”的另一个初衷是:我们解决学校问题的同时,能不能让城市、社区变得更友好一点?
“在高密度城市,学校作为最核心最基础的公共建筑,不应该是一个象牙塔,不应该是封闭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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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桃源幼儿园的设计图。建筑师顺应小区内的老树增设连廊,改善小区物理环境的同时,保留居民的历史记忆/对角线建筑工作室在百校焕新中,很多学校都开始尝试向所在的社区敞开怀抱。改造后的幼儿园校前区,为家长、附近居民提供了遮风挡雨的休憩场所;大量的风雨连廊,不仅是儿童放学后的友好安全路径,同时也共享给周边社区。海月华庭幼儿园的建筑师团队提出,把幼儿园设计成“社区盆景”,提供小区的环境绿化。
周红玫已经做出了大胆的设想:这一系列学校和社区之间的接驳空间,无形中促进了学校和城市的互动,“未来随着出生率的下降,就可以改造成社区中心、养老中心,我们为未来做好这样的一个空间的预留”。
她相信,建筑的核心还是人,“我们是想用小的资源去撬动城市和大家的认知,解决人与社会,人与城市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