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期待以此面向喧闹嘈杂的当下现实。”
近些年,我在上海、杭州、常熟三地来回跑,如今却更频繁回老家生活和工作。“灶间之家”位于江苏常熟东部的一个小村庄,沿着村落边的道路可往南经由太仓、昆山直抵上海,离上海、杭州等地的交通,都在1-2小时内。村落本身是常熟水乡的一部分,周边有农田环绕,又紧邻工业园区。从景观上说,也是现代化城市环境的一部分。这栋农宅,最早是爷爷奶奶在上世纪80年代盖的一层木结构小房子。1994年,我父母翻新了原来木结构的房子,重建了一栋两层的砖混住宅。所以,这座老宅有我爷爷奶奶,我父母和我三代人的共同记忆。我从小就对院子的两棵大树、水井印象深刻,父母也喜欢在夏天用灶台烧了玉米、绿豆汤在巷子边吃边休息。秋天的时候,院子的桂花树开花特别香,桂花树是小时候家人从边上农田移栽进来的,榆树则是爷爷种的。而我自在外求学、工作之后,就很少回来。在灶间做常熟特色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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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相聚的时光
几年前,父母退休了,灶间早已废弃,屋顶也有漏水的问题,他们一直希望可以把灶间重新翻新一下。我自己对民居的研究非常感兴趣,也希望做一些跟传统乡村民居相关的设计。我最早在中国美术学院学建筑设计,后来在同济大学和日本东京工业大学念硕士期间,就想以家乡为题做一个相关的设计,在上海交通大学念博士时,也在继续江南水乡和上海城市研究,但是怎样改造承载了乡村日常生活的灶间,一直犹豫没法确定满意的思路。
2019年,我去苏州沧浪亭参观时,偶然见到中国早期现代画家颜文樑的画作《厨房》:光线透过花格窗进入灶间,小孩在消磨着时光,各种日常的物件并置层叠,互相之间没有等级。忽然触动良多,改造的思绪才渐渐梳理出来。井院新增的绿色水磨石水池和钢木亭子(摄影:肖潇)
整个改造的造价实际上是比较低的,材料的话不到1万块,人工费大概是3万多。红砖基本都是回收利用的,来自被拆除的农田棚子。只是增加了钢木混合的亭子和绿色水磨石的水池,跟边上的绿树形成一种颜色的呼应。不少建造都是自己和家人亲力亲为,比如雨棚配筋、清洗旧砖。改造的施工大概就花了三四个月时间,在2019年10月份,完成了整个改造施工工作,一直住到现在。
从灶间移步树院
常熟地区的灶间具备祭祀灶神的功能,也是吃饭的地方,家人的聊天闲谈也大多发生在这里,我童年时期关于家庭的大部分记忆都和灶间相关。整个改造的理念,是希望以非常微小的动作,譬如改造一个灶台,一个水井,甚至一扇小窗,一个树池,最终形成一个真正跟家的生活关联的整体。
灶台边储藏间的屋顶去除后,形成内院一景(摄影:肖潇)格局上,把灶台边上储藏间的小屋顶去除,变成了一个小内院。父母对于减少了储藏间屋顶的改造方式,觉得很不理解。农村拆迁本身就是按面积来算的,减少面积,就是减少了潜在的拆迁费用。但去除部分屋顶的轻巧动作,让附属小屋的灶间,由原来的尽端空间变成为整个院子的中心,对整个院子的气质带来很大的改变。
原来的巷道变成了一个巷院,原有的大院子划分为树院和井院,这样一来,四个小院子串联在一起,围绕着18m²的灶间。
原灶间入口改为窗,从灶间望出去可看到巷院(摄影:肖潇)灶台墙上的牡丹墨画(摄影:肖潇)
灶台墙上的墨画,是请当地的老师傅来画的,比如说寓意吉祥的牡丹、八仙过海。
在门窗的改动上,主要把原来灶间的入口改为窗,入口更换到新增的小院,拉长流线。木料是很便宜的松木,结合榫卯的制作方法,用清漆保留木纹的肌理,表面不平整的疙瘩,也蕴含一种很朴素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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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少波的姑父在炸爆鱼
紧邻灶台的窗户,变成了大面积的玻璃,做饭的时候,能够直接感受到院中的榆树、桂花树,还能看到天空云彩的变化。巷院原来是一个小巷道,如今变成一个休息空间。夏天的时候,穿堂风吹过,也不需要开空调,就可以在树荫下面乘凉。还做了一个小凹龛来放东西,小朋友也爱在这儿玩耍嬉戏。
在主屋与附属屋之间的巷弄末端,我还增加一个砖砌门洞,在空间上微弱划分了巷道和主院,也可以兼作主屋边门的雨棚和屋顶落水的排水口。雨特别大的时候,就像溪水一样汇入到整个院子的出水口。
在主院内,既存的水井上加建了一个钢木混合结构的亭子。镂空的空间可以用来放竹竿,家人洗衣服、晒被子都比较方便。树院的两棵树,榆树已有40来年历史,桂花树也有20多年。附近的鸟经常光临这两棵树,甚至有鸟在树上筑巢。我自己经常待在灶间边上的书房,工作的时候听着鸟鸣声,看着树影斑驳,非常惬意,和城市里疲于奔命的生活状态非常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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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少波和父母在采摘春季的葱与草头(金花菜)
原来父母上班很忙碌,长三角地区的农村生活其实是很嘈杂的,改造的灶间和院子,对生活有一种宽容感,父母的生活更多发生在其中了。比如原来父母主要的活动区域是屋内,或者新式厨房和餐厅,如今更多回到了灶间。常熟一带特有的蒸菜也最适合在灶台的锅上蒸,父母还重新捡起来祭灶神的习俗。他们也更频繁地使用水井,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打理院子和植物,还不自觉地想把之前的荒地重新种上菜。
小朋友很喜欢在灶间的窗台上面玩过家家的游戏,或者用手摇式的水泵压水玩。他们会想象井院中的木亭子像床一样,可以躺在上面乘凉。院子所激发的小孩子的想象,也让我挺意外的。
我也有计划在未来把工作室放在老家,一方面现有的交通、网络,能够让自己实现居家办公,另一方面,也希望过一种和自然乡村更亲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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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间之家外景
现在流行的乡村改造,或者耗费大量的钱财,最常见的就是豪华的西式别墅,比如在外立面用特别昂贵的材料,更多是一种身份的体现。又或者希望实现一种“符号化”的乡愁,所谓怀古,热衷于使用传统的材料,实际上它又变成了一种对象化的审美。我理解的农村生活,它不只是视觉上的田园风光,本质上更是一种非常朴素的农业劳动。大家对于农村的想象,比如现在这个季节,热衷去农村观看油菜花田。或许只有作为游客时,我们才会欣赏油菜花的美。
但是,对农民来讲,油菜花田并不是一种视觉的存在,而是从油菜播种到油菜花开,再到结菜籽,最后榨菜油的过程,这种过程性的劳作,是跟日常的生活密切相关的。灶间之家整个改造过程,多是就地取材,废料重新利用,或者是很便宜的新材料,我想打造的是一个具有包容性的、没有压迫感的空间。无论是传统的青砖瓦和大小木料,还是作为现代工业产品的水磨石、胶合木、钢板材料,只有被组织成和生活行为相关的物件时,家的日常意义才会显现。陆少波和儿子在树院种辣椒
在我决定告诉家人改造设想前的初秋某日,父亲用手机发来一段院中榆树的视频,纷繁的枝叶在微风吹拂下沙沙作响,同时父亲留言“亭亭如盖也”。
我不知为何父亲会想起明代文人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记录旧屋老树的名句。但古人关于家的记忆的一个名句,也勾起我对这个房子的很多记忆。
归有光在文中的回忆是绵密深情的,一座陋室记录着数代人的生活痕迹。借由这一名句,不同时空下的情感记忆奇妙地交汇在一起,我越来越频繁地愿意回到故乡来。
鸣谢:一条建筑顾问 唐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