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普通的米粉,但你凝眸它的时候,点滴的生活记忆便被串起。』
北人吃面,南人食米。北方人的面不但可以做馒头包点,大饼油条,还可以做成面条;南方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匠心独具,将稻米经浸泡磨浆等工艺做成各类米粉,大飨南人之胃。从此粉面南北对峙辉映,各为其风采。我大湖湘为鱼米之乡,为南地中间地带,自然也是米粉兴盛,姿彩纷呈。
幼时我是不吃米粉的。我幼年在湘南一小矿,矿山食堂的包子发糕做得好,每天又有卖豆腐脑的大嫂及时赶到,所以幼年的早餐基本上是吃包点的。街上倒是有家早餐店卖粉,是我同学家开的,可我那同学的外号叫陈烤饼,可见其店主打产品并非米粉,而他家米粉也就做地泛泛,吃过一两次,绝无美味可谈。后来去省城长沙读书,学校食堂早餐供应米粉,不过母校食堂师傅厨艺平庸,做的米粉也就是盐水里泡粉,只能权当充饥罢了。
待走入社会之后,荷包丰盈了几许,也去得了更多地方,偶遇邂逅了诸多湖湘的米粉,开了口界,便也离不开我这大湖南的米粉了。
我居于长沙,曾经多年是以米粉为早餐的,这是长沙人的生活习惯。清晨嗦上一碗粉,热气腾腾的粉线儿携带着湖湘的油盐风味进入肚中,长沙人的一天就此打开了。长沙人早年说食粉还是叫吃粉的,网络词语兴盛之后,本地青年把食粉叫成了嗦粉。此词极为形象,一般而言,普罗大众吃粉是要带着一股嗦劲的,特别是碗里那最后几根米粉入肚,仿佛全凭口腔与外界压力差一般,嗦得响声都起来了。
记得世纪初长沙有一家饼干企业,转型做早餐,推出了一系列营养早餐饼产品,同时铺天盖地上他们的广告,痛陈湖南人早餐之弊,说什么早餐吃米粉油水重,高盐分,不利健康。轰轰烈烈地搞了一阵。长沙人不鸟他们,照吃不误。两年后这家企业又做了转型,早餐还是做早餐,不过是做早餐车餐饮,招募一班大婶大叔,推出早餐车,在各街头卖上了包点和米粉。
长沙本地风味的米粉叫长沙米粉,话虽累赘,可还得说。地域的前缀最体现特色。当然,并非说长沙只有长沙米粉吃。毕竟是省城,湖南绝大多数米粉,都能在长沙找到的。这便是城市化的体现。
长沙米粉不算辣,肉汤或骨头汤做底,拌些酱油味精葱花。猪油软腻,足以融合米粉的朴素。待米粉放入汤内,再覆上码子,一碗纯正的长沙米粉就出炉了。码子是米粉的伴侣,基础版的是肉丝码,也就是肉条在汤里煮软烂而成。
其它的码子有杂酱以及各类炒菜码,一般肉丝和杂酱码为8-10元,其它炒菜码和牛肉码子要略贵一些。记得刚来长沙读书的时候,学校里的米粉是5毛钱一份,那是九零年代中期,2001年再回长沙的时候,肉丝米粉普遍是一块五一碗,时代变迁,水涨船高。但米粉的价格总还是亲民的,这也是米粉的可爱之处,它总是如此顾及我们湖湘的芸芸众生,让每一个人都能品尝到它的风味。
要说湖南米粉最有名的,恐怕得数常德米粉。进入一家常德米粉店,店家的常德话便会飘了过来:“七圆的?七扁的?”(翻译过来是:吃圆粉还是吃扁粉?)这句话曾经随着湖南卫视的综艺节目大火,于是湖南人都会说这句话,这也成了常德米粉的语音logo。
南地的米粉本就分圆粉和扁粉,长沙粉以扁粉为主,常德米粉扁圆皆宜,故而店家的征询流程便有足够的意义。我偏爱吃圆粉,总感觉那扁粉已然与汤汁味道融为一体,而那一根根的柱状圆粉内里还是有些米粉原味的。常德米粉多是牛肉码,这是常德米粉的标配,汤汁里多有胡椒、辣椒,相对各州县的米粉而言,并不算辣。
我一九九五年在常德实习,那些时日里每天早晨去街上嗦一碗常德米粉,大快朵颐之后一天精神饱满。白日里在工厂工作,晚上就去常德桥南等地闲逛。那时候路边的KTV是两元一首歌,我实习一个月,居然唱去了我数十元。很多年之后,还会忆起那些青春歌唱的快乐时光,有一次,一个愣神,一碗当年的常德米粉浮现在我脑海里,让我久久怀念。
2017年去邵东公干,邂逅了猛烈的邵阳米粉。那是一家早餐店,虽然早餐也并不仅仅是米粉,那油饼包点之类的琳琅满目。一排排的桌子统共可以坐上三四十人,足见这家早餐店的规模,店员大嫂都有六七号人。邵东人号称湖南的温州人,被认为是湖南最会做生意的一群人。以邵商在全球的商业成绩,“湖南温州人”的称号,邵东人确是实至名归。邂逅的这一家早餐店,也被邵东人开出了早餐盛宴的感觉。
邵阳米粉肉厚汤重,那片片的牛肉或猪肉都是大块大块的,实诚之至。更有甚者是大骨粉,整个筒子骨给堆在粉上,筒子骨不是吝啬的剔了许多肉的骨头,而是骨头上包满了厚实的肉,虽然将近二十元一碗,但仍是物有所值。够辣,吃得五脏庙有些翻腾,但热汗出来后由衷地舒爽。
我在邵东公干是驻扎了数月的,异乡为客有种漂泊感,但生活变动,也会生出许多的新鲜。邵阳米粉就是这种生活的新鲜,它让我从味蕾上记忆着邵东,记住了那些出差的岁月。
我母亲的故乡汝城乡下的亲戚来我家,每次都会带上汝城的特产——黄糍粑和豆根粉。豆根粉是用豆子研磨后制作的干粉丝。一束束的米白,柔韧的豆根粉,因晾晒干而可以长久保存。汝城人的早餐,便是吃豆根粉。豆根粉不是煮后再放入汤汁里,而是事先热水浸泡,然后和佐料一起煮汤,煮好后粉条与汤汁交融,入口满满的黏稠滋味。每次吃上家乡的豆根粉,母亲都会喜上眉梢,还会给我讲故乡的往事。看着老人的这份满足,我也会心生欢喜。这豆根粉,也算是给了母亲故乡的慰藉。
我故乡是在湖南郴州,汝城便是郴州下属的一县。郴州本地还有两类粉誉满湖湘。一是郴州鱼粉,以栖枫渡鱼粉最为著名。早年栖枫渡鱼粉都成了郴州小吃的标志。我也吃过多次,不过并不觉得特别好吃,想我大概嗦粉时是个食红肉的动物,喜欢牛羊猪肉的码子。其实那鱼粉辅以酸辣豆角等佐料,还是很爽口的。记得一年回郴州,我在燕泉北路和吴同学吃鱼粉,店老板娘一张娃娃脸,长得可爱俊俏,像个十八岁的少女,可怀里却奶着一个娃。此情此景令我印象颇深,无端地成了久远记忆。
郴州的第二大名粉便是杀猪粉。杀猪粉是临时做码子,将鲜肉猪肝、猪血块、胡椒等调料一并煮沸后浇在米粉之上,那猪肝与胡椒共同制造着一种鲜香之气,扑鼻入肺,令味蕾大开。以前,长沙是鲜有杀猪粉的。应该是2019年,忽如一夜春风来,许许多多的杀猪粉店出现在长沙各街处,我居住小区曾经开了三家,两家闭了,一家鼎盛至今。我偶尔去吃吃,让那鲜香滋养味蕾。
长沙的每一个小区,都会有那么若干家粉店。我们小区周边,大概有十余家粉店,常德米粉、长沙老米粉、杀猪粉、衡阳大骨粉、湘乡米粉等等。
小区外的湘乡米粉店是去年开张的。一对湘乡伉俪不远百里来到了我们小区发展,开了这么一家湘乡粉店,全天营业,不仅是早餐,还可供中晚餐米粉。
湘乡米粉使用的是银丝米粉,是那种比较细细的米线。湘乡米粉的码子也是现煮,一般是鲜肉加上油盐佐料和剁辣椒一起煮,煮熟后淋在烫过后的米线上,一碗鲜香的湘乡银丝鲜肉粉就成了。
我兄长在湘乡,我早年在湘乡三零五厂子弟中学读过一年书,故而对那里也有着深刻的记忆。那时候的银丝粉也是5毛钱一碗,中午盒饭吃炒菜一元四角一份荤菜,八毛钱一份小菜。职工宿舍楼下十数家炒菜摊,早晨他们就做米粉。记得有个炒菜的大婶,每次见到我就笑容满面,未握勺的左手向着我招呼着,并用湘乡话唤着:“细王,恰莫给”(小王,吃什么?)。直接引导我到她的摊位,真是十足的营销高手,拥有着充沛的劳动人民智慧。那距今已有三十多年,想那位大婶应该已是白发苍苍,而那锅碗盆瓢的战斗岁月,也成为了她一生的不朽。
衡阳大骨米粉是比较清淡的一种米粉。大骨熬汤,熬过的大骨也跟着码在了米粉上。并不放辣椒,要想辣的话自己加辣椒油,还仿照江浙馄饨一样撒上一些切得极细的葱花,香气扑鼻。每份大骨米粉都会配上一根吸管,食客嗦粉之前,先吸吮那大骨中的骨髓,食髓知味,饱味之后再嗦粉饱腹,一套流程下来尽得饕餮。
我父亲是衡阳常宁人,所以这衡阳大骨粉也可算得上祖籍之处的米粉。一次我去衡阳大骨粉店,与店家说上了我与衡阳的渊源,店家的眼光立刻变得更为柔和热情,仿佛真是他乡遇故知一般。店家也是十足的具有劳动人民智慧啊。
湖南粉店众多,嗦过不计其数。一碗普通的米粉,但你凝眸它的时候,点滴的生活记忆便被串起。那些年我嗦过的那些米粉,它们不是我生命里宏大的叙事,但那一碗碗的,却是我最真实的生活,它们滋养我们的肌体,陪伴我们的日常,让我们从平凡的生活中,品尝到生活的鲜活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