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底一部《繁花》,
有人戏称“上海人提前过年”。
导演王家卫的十年磨一剑,
关于九十年代上海的无数考究细节,
连小配角都是顶流巨星的豪华卡司,
一条摄制组也先后拜访了
演员辛芷蕾、陈龙,
以及前来客串的著名画家陈逸鸣。
和他们聊了聊
他们与《繁花》、与上海之间的缘分。
我真的是拍了《繁花》,意识到自己——绝美,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美的样子。现场看回放或者看预告片,我有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哇这是我吗,辛芷蕾?我进入李李花了很久时间,我们拍了3年,前两年我都还在找这个角色。因为认真地看了原著小说,陷在了李李那种忧郁、柔情里面,说实话刚开始没有达到王家卫导演的要求,有一天导演在现场就说,李李你为什么会这么演?他说我看过你的《绣春刀》,我永远记得你砍断别人刀的眼神,他说你是可以有这个眼神的。
我那一瞬间恍然大悟,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导演为什么要选我。他说虽然李李是一个老板娘,她不会武功,但是我要李李身上有这种侠气。我是那一瞬间明白的。李李是一个闯入者,北方派系闯入了黄河路,要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所以我身上服装有很多动物的元素,比如豹纹虎皮纹,食肉动物系的服装是特别多的。她看黄河路上每一个人都是她的猎物,很少出击,但只要出击就拿下。我这个人很爱笑,平时哈哈哈的,刚开始拍的时候,导演就说,你不要笑,你在剧里只有一次笑的机会,发自内心的大笑,但是我不告诉你在哪里,现在你演所有的戏都不要笑。因为李李本身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有自己很深的历史背景,不是一个喜怒表露在脸上的角色。我们有很多走路的戏,导演爱拍这种,我穿着高跟鞋,前两年走路脚上磨得都是血泡,导演给我找了一个舞蹈老师,练习拉丁、探戈这种很女性化的舞蹈,调整体态,到第三年的时候,感觉高跟鞋已经长在脚上了,我的戏也会变得更游刃有余。
我跟胡歌老师对手戏特别有意思,刚开始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在讲什么,我们有一个大概的剧本,但每天都在调整,我们都感觉可能李李跟宝总(胡歌饰)是有感情戏的。我们两个走路的时候,很自然地并排走路,有说有笑的,导演说你们俩在干什么?辛芷蕾你给我上前面去,永远保持你自己的步调,因为你们两个都有自己的目标,自己的脚步。
导演拍完了再给我们一看,恍然大悟,我们俩人物的感觉一下子有了,李李永远是前他一步,一直在走,宝总看似跟着我,也不是在跟着我,很耐人寻味。最开始胡歌老师说李李和宝总像天空和大海的关系,互相照映,但永远是平行的,交融不了。今天我突然想到,他们俩更像磁铁,生意场这一年,他俩一定是相斥的,也可以为了一个共赢的目的去合作,但绝不谈感情。但是后来,某些瞬间打动了李李,李李后面也出过事,她以为宝总和黄河路上所有人一样,不讲感情,只谈利益,但宝总不是那样的人,在两人互相展露比较真实一面的时候,就像磁铁另一面,会相吸。
我是鹤岗人,上海话语速又快又密,发声区域跟我们北方也不太一样,在现场大家用上海话聊天,刚开始我觉得头都快炸了,听不懂也融不进去。但这种感觉是导演想要的,我代表的是北方派系,应该讲南腔北调,甚至中间我都问过导演,我需不需要说几句上海话,导演说你不需要,李李是一个制定规则的人,她不要跟着别人的规则走,她不是为了融入上海的。我觉得《繁花》主要还是讲一个江湖情义,某些方面挺像武侠片,我欠你什么,我怎么还你;你欠我什么,你怎么还我;里面每一个人都会有这种江湖的气质,尤其是李李,她像一个独闯天涯的侠客。2023年,辛芷蕾出演《初步举证》。这是一部女性独角戏,讲述了曾为无数性侵施害者成功辩护的女律师泰莎,有一天自己遭遇了性侵,她如何去打一场注定要输的官司……这是辛芷蕾去年突破自我的作品。 王家卫听闻辛芷蕾参演的决定,对她说了两个字:“你狠。”拍《繁花》的过程挺难熬的,感觉导演不满意的时候,会挺痛苦,有时候我都上网去看“王家卫受害者联盟”的一些采访。我说没关系,影帝都被导演骂哭了,我这算什么。那几年焦虑还有个原因,每一次看回放,我每一年跟每一年的样子都不一样,杀青遥遥无期,现场我会跟导演开玩笑,你什么时候拍完?等《繁花》播出,我都已经老了,退出演艺圈了。导演说你永远不要说这种话,现在是你最好的时间。今年是对我是蛮重要的一年,今年对年龄完全不焦虑了。当你这样想通的时候,反倒不是很在意自己多两条皱纹、法令纹,哪里下垂了,不是很在意的时候,你的笑变得很自然,很发自内心的笑,发自内心的哭。后来发现只要是有生命力的,是灵动的、真实的,它就是美的,可能现在认识的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我现在只想让辛芷蕾成为一个特别好的演员。
陈龙饰演的陶陶,在进贤路有一群每天喝酒、吹牛的朋友。陈龙说,“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陶陶这个角色非常生动,我印象中每个人身边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他性格里还是有非常江湖义气、重感情的一面。说他没有梦想,他也有。但他能力有限,飞不出去,也飞不高。但他也很知足,哪怕他的生活就是喝点小酒、吹吹牛皮,可能偶尔还和哪个女性有一些(暧昧),在这个舒适圈里,他就感觉非常好了。一开始找到我,我还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找我演陶陶?我过去演的都是一些威武的、正气凛然的角色。可能导演发现了我身上“十三点”、顽皮的一面吧?九十年代的上海真的是百花齐放,充满机会。那时候的我十七、十八岁,所有事情历历在目。按照年代和年纪来算,陶陶应该是我叔叔那一辈的人,他们每天都在抓机会、找机会。对未来充满热情和想象。
我们家那时候楼下有一条路叫柳林路,服装生意很有名。我每天趴在窗口,看着楼下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贩来来往往。很多人说我们电视剧里面有一些上海话不标准,但是我觉得这就是上海。上海海纳百川,什么地区的人都有,哪有什么标准可言?出道三十年,第一次用上海话演戏,我感觉好像老鼠掉进米缸里了。上海话是我的母语,用母语演戏,很多反应是不经思考、非常本能的。王家卫导演这样认真的人屈指可数。他一点点打磨,直到把演员身上“表演”的痕迹完全打磨掉,一直到人跟角色完全融合,他才会看得下去。而且他一直边拍边想边改,今天拍完了,发现你身上还有哪些特点,回去又改剧本。剧集播出了以后,导演还在机房、还在剪辑,他还想改到最好。
那场“小小鸟”的戏,我一树领子、回头跟阿宝说那一句话。这场戏我拍了不下二十条,怎么拍都感觉差一点。我特别难受,中间拼着命想这次一定要一条过,结果是过不了。拍到凌晨的时候,我反而彻底放松了,“爱咋咋地,大不了明天再来”,大概是这样的心态。结果放松了以后,导演反而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现在剧集播出,其实心里有失落。因为作为演员,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曾经所谓的被王家卫“虐”,也是一种幸福。因为现在即使想被他虐,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虐”了。我小时候读书不是很好,但是从小就很喜欢唱歌、演戏、画画这些。职高毕业以后被分配到厂里做工人。我学的是印刷制罐,就是做护手霜外面那种小铁盒子。
大概16岁左右,路上突然有人走来问我:小朋友你想演戏吗?我还以为是骗子呢。但是心里又还是有些蠢蠢欲动的。就根据他留下的电话联系了他。
他说正好有个戏他就叫我去了,我还记得很清楚,在上影厂门口集合,大家坐着大巴就去了。当时是去做群众演员,一天下来15块钱酬劳,我年纪小,中午盒饭都没抢到,但还是好开心。
龙套跑了三年,非常幸运地遇到了《真空爱情记录》招募演员,1996年的中秋节,副导演通知我,确定用完演男一号楚峥岩了。
我当时就觉得天上的月亮都亮了,太开心了,所有的事情我历历在目。我挂完电话就给我妈妈打电话,说妈妈,我要去演男一号了。
这么高的起点,又是国内第一部偶像剧、又是男一号,以后都可以演男一号了?事实告诉我并没有。《真空爱情记录》后的两年我几乎没戏演,我又去跑龙套去了,又坐在路边和人抢盒饭吃了。所以有段时间我很自闭,心理落差太大了。自己又不是科班出身,只能一部戏一部戏积累,后来不管什么戏找我我都去演。好在我运气一直很好,遇到的都是很好的戏和很好的导演。
现在很多人说我《繁花》演得好,那是演员光鲜的一面。其实背后是很多很多部戏的积累。
过去我总是到处飞、到处拍戏。感谢《繁花》,让我在上海、在家待了三年多的时间,也更多地参与了两个孩子的成长。我们总是凌晨收工,即使和孩子打照面的时间很少,但是回到家能睡在他们身边,也觉得很幸福。
陈逸鸣在《繁花》中饰演单相思玲子(马伊琍 饰)的陈老师参演《繁花》这个事情的发生是比较偶然的。有一天,他们剧组打电话来说,陈老师,王家卫导演邀请您去扮演一个画家的角色,当时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家卫导演曾到片场我的休息室看我,我跟他说,我跟马伊琍很熟,认识二、三十年了。我还曾画过马伊俐的系列肖像。王导说,是吗?如果你身边还有的话,能不能把它借过来?所以剧中出现的马伊琍18岁时的肖像就是其中一幅。那个时候马伊琍刚进戏剧学院,很清纯,有点青涩,两根辫子。老上海就叫“小家碧玉”。
这个故事我觉得很有戏剧性。我跟马伊俐认识那么久,然后若干年以后,又在一个剧组里面相遇,让我扮演一个单相思她的角色,蛮搞笑的。
我就拍了两次,而且比较顺利。每次去给你一张纸,写着这场戏大概的意思,简单的台词,很扼要的故事情节。其他的你就自己发挥。
但王导在关键节点还是把控得很严的,我想,王导真正的剧本是在他心里头的。我在剧里有一个表情就是我看着他(胡歌)跑上楼梯的时候这种表情,王导认为我把握得非常好。
《繁花》中出现的陈逸飞的作品《聚焦》
剧中也出现了几幅哥哥陈逸飞的作品。这两幅作品延续了陈逸飞一贯的仕女画的那种风格。陈逸飞的长处就是刻画人物的神态。她们穿的是晚清的服饰,你可以从很多陈逸飞画作里面看到类似的服饰,类似的道具。
他有一个模特公司,很多模特其实是从模特公司里面挑选出来的,所以人物比较高大,长手长脚的,他不追求中国女人那种小巧玲珑。
我和哥哥的关系还是很紧密的,我们家在四川路和北京路的交叉口,离乍浦路很近。当时城市家庭的住房条件有限,家里只有两间房,住了三代人。我是家里的老幺,所以我哥哥他经常批评我,说我脾气固执,都是父母宠坏的。
我父母过世比较早,所以他在整个家庭当中担当起了父母的角色,关心我们弟妹。他的人品,一种对事业的执着、一种风范,他是很有激情的人,这对我影响很大。所以大家有的时候看我,陈老师真是太像他哥哥了,相貌也像,讲话的声音跟他也差不多。《雨中威尼斯》 2012(左)、《雅安人物写实》2016(右)
陈逸鸣在工作室创作“微尘”系列,他总说要向年轻人学习,不要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
做电影是陈逸飞的一场梦,他非实现不可。最近因为拍《繁花》,王家卫导演跟我说,陈逸飞以前拍电影曾经去香港找过他。他说我第一句话就是,“陈先生万万不要去拍电影”。拍电影很辛苦,王导深有体会。
后来证明其实陈逸飞可以做一名好导演。他身体劳累以后造成他健康上的崩溃,所以才发生了以后大家知道的事情。后年是一个蛮大的祭奠他的年份,就是20周年。我们计划还是以陈逸飞的大型回顾展来纪念他。现在初步已经有了跟龙美术馆的合作意向。
我希望能够把陈逸飞的精神传承下来,这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