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师受委屈了」贝托鲁奇在东京遇到她时,刚看完她演的一部古装剧,就说,Lisa,我有个角色给你,我新片里的格林公主,她在西方受教育,把西方文化带进清宫,特适合你。卢燕听了很高兴。结果再见面,贝导说戏太长人物太多,格林公主的角色被我砍了。卢燕说,要不我演慈禧吧,反正我演了好几次。贝导说,不行,我这片里是要死的慈禧,你太年轻了。结果在北京找了一年,也没找到第二个合适的人。开机前三天,给人打电话,Lisa啊,害得是你呀。坂本龙一是大岛渚介绍给他的。前面不说了嘛,大岛渚的影展,都是贝托鲁奇给开幕的。坂本龙一演《战场上的快乐圣诞》,是制片杰瑞米·托马斯的主意。当时,制片方请英国最著名摇滚歌手大卫·鲍伊做主演。托老师就说,那你们日本这边也出个音乐家呗。大岛渚就把坂本龙一叫来了。顺便,还叫来了一个日本相声演员。他叫:北野武。演完后,大岛渚让坂本龙一给《战场》配乐。那之前,他都没做过电影配乐。最后,坂老师写出了那首流传至今的名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1983年,戛纳影展,大岛渚把坂本龙一介绍给了贝托鲁奇。宴会上,贝导滔滔不绝地给大岛渚讲拍溥仪的构思,坂本龙一愣是站着听了一个小时。三年后,贝导让坂本龙一演戏。坂老师一看剧本,又是演日本间谍,又是要剖腹自杀,实在无法接受。跟老贝说,让我演也行,不能剖腹自杀,实在太刻板印象了,甘粕在法国留学过,怎么还能剖腹自杀呢?贝托鲁奇说行行行,你演就行。
「看看这光」要不是贝托鲁奇跟他合作过,熟悉并信任他,估计就要念三字经了。结果老贝说:“让他慢慢搞吧。我去车里等。光好了叫我。”进入拍摄正轨后,大家才看清楚了,什么叫专业,啥水平是大师。接溥仪进宫那场戏,斯托用了散光照明。他自制了一种散光灯,在上面蒙上柔光布,使之适应胶片需要的亮度,同时模拟出自然光的感觉。因为是晚上的戏,摄影组使用十几组散光灯,只要一个排列不对,光感就完蛋。而且贝托鲁奇运镜很复杂,相当考验斯托的能力。但他轻而易举就办到了。最令人深刻的,还是登基大典那场戏。太和殿内禁止设灯,斯托拉罗在大殿的门窗外架设一台2万瓦的碳晶灯,再加上柔光布,模拟出自然散射光。然后,他在大殿门口设计了那块巨大的黄帐子,完美解决了镜头往前推移时可能造成的曝光问题,使得小溥仪不会被屋外的光吞没,整个轮廓处在画面中心。屋外架设的灯源,同时被遮挡,几千名群演也不用配合小皇帝表演,省了一堆事。最牛逼的是,这块黄帐子不但造成视觉上的冲击,还成为溥仪一生的隐喻。他从小就想跳起来去抓这块象征皇权的巨幕,被它吸引,朝它奔去。可是当溥仪越过门槛,伸手去抓时,那块黄帐子最终从他手中溜走了。这个牛逼的设计征服了在场所有人,也成了《末代皇帝》最经典的镜头之一。「点睛之笔」纵观全片,斯托拉罗用的都是自然光或模拟自然光拍摄。他用神奇的光影,为溥仪不同的人生阶段定调。溥仪进监狱时,是青灰冷色。他的童年、少年阶段,是温暖的红、黄色调,温馨却又寂寞。等尊龙出场,红色膨胀开,充满欲望。等去天津租界,瞬间变成了阴郁的蓝色,尊龙也唱起《Am I blue》。越到后面,随着溥仪人生的下坠,整个片子的阴冷色调越浓,画面占比越大。直到最后,他终于被改造成一个普通人,获得渴望一生的自由。走在故宫里,又回归了暖色调。除了牛逼,你还能说啥? 07. 电影拍摄过程中,还有好多趣事。也正是这些细节,构成了经典的力量。拍给溥仪试吃那场戏,午餐都是前一天做的,端上来时都臭了。那个试吃演员,还得表演得津津有味。等老贝一喊卡,赶紧把食物吐出来。后来红卫兵跳舞那场戏,是北影找来的1100多名中学生。这些小孩哪儿懂啊,陈凯歌就主动给他们讲历史,激起他们愤怒的情绪。换上衣服后,宁瀛又找来舞蹈学校的老师教忠字舞。很多老师情绪抵触,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排练那场戏时,有行人路过看到,都吓傻了。他们都以为那什么又要来了。
「在故宫拍摄」还有些有意思的事,发生在演员之间。别看坂本龙一写的音乐那么哀伤,当初在片场,整天都吊儿郎当,拉着工作人员吃吃喝喝,夜不归宿。只有一个人不搭理他。那就是尊龙。为酝酿情绪,一见到他尊龙就说,你是日本派来的间谍,片子没拍完,我不会跟你说话的。给坂本“吓得”一脸懵逼。电影里,坂老师阴沉冷酷。其实拍片时,有句台词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就是那句“Asia belongs to us !”。实在太羞耻了。说了好多遍,贝导总觉得力度不够。不知道NG了多少次,才达到效果。尊龙不跟坂本龙一说话。但跟陈冲、邬君梅关系很好。不是拉她们吃饭,就是教她们唱歌。拿陈冲话说,跟个大男孩一样。在罗马拍内景戏时,三人还大晚上跑出去散步。邬君梅前面说了,完全不把贝导当国际大导看。陈冲对其则有敬重有加。只有一场戏,就是跟溥仪结婚那场戏,仆人上来脱衣服。拍摄时,有仆人不小心把她衣服扒掉,袒胸露乳了。陈冲很害怕,因为《大班》的戏就给她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她追着让贝托鲁奇保证不用暴露的场景。且必须写书面保证。老贝对此很生气,在他的观念里,这段戏很美。主要他不明白陈冲当时的压力。合作敲定前,合拍公司就不太想让陈冲演。是贝托鲁奇坚持。而在此后整个拍摄过程中,北影制作单位都和陈冲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摄制组去东北拍戏前,外国人站成一队,中国人站成一队。陈冲站中间,形单影只。在片场,只有邬君梅跟她亲近。两人整天嘻嘻哈哈,聊电影和感情。那时,陈冲作为美国工会注册的演员,是有单独房车的。邬君梅常被她拉上车休息。当然,关于《末代皇帝》最有面子的事,还是贝导拍片时,摄制组占据太和殿。英女王访华,希望参观。但设备不可能调出去。女皇就没参观成。
「世间再无贝托鲁奇」1975年11月2日,罗马郊外一个荒凉海滩上出现了一具男尸,被乱棍打得不成人形。尸体正是风格大胆的导演,时年53岁的帕索里尼。这位柏林、戛纳、威尼斯的常客,贝托鲁奇电影事业的引路人,先走一步。1989年,60岁的赛尔乔·莱昂内死了。他人生中赌上一切长达4个小时的巨作《美国往事》,上映后恶评如潮,亏损2000多万美金票房,将赛尔乔的事业拉入低谷。五年后,他含恨离去。《美国往事》却被推上神坛。2003年,为中国话剧事业做出杰出贡献,在中西方戏剧之间架起一座桥梁的英若诚也走了。他把《推销员之死》引入中国,把《茶馆》推介到全世界。去世前,在昏迷中,他还在念叨:溥仪很难受,一辈子净做不愿意做的事。次年,一代教父,表演艺术家马龙·白兰度在美国洛杉矶一家医院逝世,享年80岁。3年后,当初那个在天安门广场骑自行车的大胖子,也因病在家中去世。又过了6年,8次提名未中最后终于拿到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彼得·奥图,在伦敦的惠灵顿医院去世,享年81岁。同年,贝托鲁奇的挚友,以《感官世界》震动世界影坛大岛渚,因肺炎在神奈川县藤泽市的医院病逝,享年80岁。3年后,《战场上的快乐圣诞》主演,被视为人类摇滚史上最牛逼偶像之一的大卫·鲍伊因肝癌去世。他这一生,影响了无数艺人,深刻影响了摇滚乐风格,拿到了格莱美终身成就奖,是一道永不消逝的闪电。2年后的2018年,贝托鲁奇去世。这个一生充满了争议、魔力和巨大创造力的名导,拿到了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金狮奖,拿到了戛纳电影节终身成就奖。他的情欲、大胆、史诗叙事,影响了太多后辈。又过了2年,一代电影配乐宗师埃尼奥·莫里康内去世。他一生写下超过500首电影音乐,风格横跨古典、爵士、流行、摇滚等等。他为“镖客三部曲”、“往事三部曲”、《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这“托纳托雷三部曲”写下的旋律,永远镌刻在了世界影史上。3年后的2023年,今年3月,另一位作曲家坂本龙一去世。那晚,全世界的音乐APP上,仿佛都响起了《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那是黑白琴键上刮过的时间之风,也是一个金黄年代远去的脚步。但死亡摁下的暂停键,并不会阻止声光的流淌。在一个个背影消失的日子里,璀璨的艺术,会继续打动一代又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