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来言，这将是2024年第一场繁花似锦的味道旅行，就让排骨年糕带领我前往回忆中原本很熟悉的地方吧。』
剧版《繁花》大幕已落，有关《繁花》的话题还在持续热议，身边不少朋友通过打卡剧中美食来回味《繁花》，热闹的人间烟火覆盖住辞旧更年的惆怅，不啻一件喜闻乐见的好事情。
细数剧中的沪上美食：宝总泡饭、青鱼秃肺、热气羊肉、川沙鸡脚爪、凯司令蛋糕、光明邨熟菜、油墩子、定胜糕、冷面……最令我挂怀的还是汪小姐爱吃的排骨年糕。有人说：“味道是一次旅行，它能带领你去前往回忆中原本很熟悉的地方。”此话于我戚戚。
剧中，汪小姐常与宝总约在“香得来”排骨年糕店里一起吃排骨年糕，那是他俩最为欢快的时光。每遇烦恼之事，汪小姐头一个想到的也是“香得来”。在她被外滩27号停岗后，怕父母担心不敢回家的她，便是躲到“香得来”里暗自疗伤。可以说，“香得来”就是汪小姐的情感庇护所。一客排骨年糕，既是她内心情感的表达，也是她心理状态的折射。
包邮区居民，大多爱吃磨叽叽的年糕。最为出名的是宁波年糕。细长的椭圆形，因为体积不大，吃法就多种多样，可蒸、可炸、可烤、可汤、亦可当作食材炒着吃。味道可甜、可咸。做成桂花糖年糕，荠菜炒年糕、毛蟹炒年糕，乃至青菜肉丝年糕汤都可以。
我自小生活在江苏南通，从小也爱吃糯糯的年糕，不过我们那儿的年糕体积特别大，一长条年糕相当于两块红砖的体积，吃的时候得先切成片。即便切成片，一片也如扑克牌那般大，所以通常蒸着吃或烤着煎着吃，以原味及甜口为主，很少当作食材来炒菜。
1992年，我来上海探望男友。周末，男友骑着28寸的永久牌自行车，载着我去西藏南路他外婆家玩。那时他正好领了一笔奖学金，就请我去西藏南路的排骨年糕店搓一顿。他点了一份豪华套餐：一客排骨年糕、一只鹌鹑、一碟冷盆，外加一碗面筋百叶单档，和我两人一起分享。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排骨与年糕”这样标新立异的CP组合，倍感惊讶，也觉好奇。男友告诉我，排骨年糕是沪上鼎鼎有名的风味小吃，既能当饭，也能当菜，拆开来就是“两块拖面油炸大排+两片宁波年糕”。吃的时候要用泰康黄牌子辣酱油，在大排上淋上几滴，这样大排才会香脆酸辣，鲜软多汁，此为最地道的上海吃法。
就是在那天，我才意识到，美食CP是门有趣而深奥的学问。譬如西红柿搭鸡蛋炒，成就一道老外最喜欢吃的中国菜；小鸡炖蘑菇，是东北的经典菜，若将蘑菇换成土豆，可能就会泯然于众；杜月笙爱吃的草头圈子，将草头和圈子搭在一起，看起来匪夷所思，却是本帮菜里的一道名菜；江南人喜欢在冬季炖一锅“腌笃鲜”，将咸肉、鲜肉和冬笋配搭在一起炖，汤白汁浓，鲜味浓厚；钱钟书《围城》里提到的西瓜鸡，竟是将鸡肉和红红的西瓜瓤混在西瓜皮做成的壳里一起蒸；还有诸如龙井炒虾仁、菠萝咕噜肉、蟹酿橙等等不胜枚举。
理论上讲，做菜从无标准配方，各种食材完全可以自由组合，不过能作为固定搭配流传下来的美食，一定是经过时间沉淀下来的精华。我想排骨年糕也是。
1992年的我，还是个挑食的娇娇女。我不爱吃肉，但极爱吃面食糕点，男友恰好倒过来。口味上的互补定律，落实到排骨年糕上，就是绝配。我欢天喜地地把两条年糕一扫而空，他则津津有味地咀嚼两块大排。“排骨年糕”本尊一定想不到，它竟可成为一道情感交融的甜蜜菜肴。
《繁花》里头，排骨年糕就是一道见证宝总和汪小姐革命友情的甜蜜之菜，两个人常常相约着一道吃，一吃就是五年。后来，当宝总和汪小姐之间有了罅隙，爷叔说了句：“从此，排骨是排骨，年糕是年糕。”用一道菜被一分为二来形容两人今后的关系，这句台词，既含文艺的隐喻，也有无尽的伤感。美食不仅是满足口腹的饕餮之乐，也是情感交流和记忆储存的载体。
《繁花》中的“香得来”，原型应是闻名沪上的百年老字号——鲜得来。上海这座城，有多条美食街，除了剧里的黄河路，云南路美食街也很出名。大约四五年前，我去过一趟云南路美食街。德大、功德林、五芳斋、大壶春、沈大成、小绍兴……美食街上处处可见上海百年老字号。有一些我曾在别家分店吃过；有一些只闻其名，不曾吃过。我想，先从哪家开始吃起呢？
我在云南南路上来回走了两遍，然后将脚步停在了鲜得来。“找回青春有一百种方法，点一客排骨年糕，是最简单的一种。”看到这句广告词，胸口似有一把小扇子刷地舒展开来。是的，我想起来，我和男友曾经吃过的西藏南路的排骨年糕就是鲜得来。
如今的鲜得来，店堂布置仍是一副老上海腔调，赭红色的方桌，墙上挂着老上海月份牌，还有海派连环画画家贺友直手绘鲜得来的漫画。我又点了一份排骨年糕，软糯的年糕，外脆里嫩的大排，记忆里的模样，吃得不禁心潮起伏。时光如水飞逝，往事汩汩流淌。我想起第一次乘坐大轮船来上海，我特地配了隐形眼镜。轮船过了吴淞口，我拿着隐形眼镜盒和护理液，褪下黑框近视眼镜，躲进船上的盥洗室里一阵折腾。
我以为我学会了戴隐形眼镜，却不料刚学手艺不精，一紧张怎么也戴不上去了。然而，我决计不肯再戴黑框眼镜，我不想让黑框眼镜拉低颜值，我想让他看到我最美的一面。下了船，我眯着眼，在十六铺码头搜寻男友的身影。我看到了他，微笑地朝他走去。走到近处，脸腾地绯红，怎么认错了人？慌乱中，听到有人在叫我，他就在附近站着，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本GRE词典，等待我的时候他还在奋力读书。
我呈现给他的不是美丽一面而是慌乱的一面。回想起这久远却又清晰如昨的一幕，我在鲜得来里不好意思地吃吃笑了。我学着上海本地人，拿起手边的一瓶泰康牌辣酱油。生活早已将你侬我侬的我和他，变成了“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早已不禁吃肉，他也早已不禁面食。而记忆中的大轮船也早已停开，十六铺码头也早已成为一个历史的地标。时光确实流淌得很快、很快。好在，鲜得来还在，排骨年糕还在。
那天，我在鲜得来店里发了一个定位给老公，告诉他我正在吃排骨年糕。他很快回复了我两条信息。一条是：“你还记得西藏南路的排骨年糕吗？”另一条是：“老字号就是留给我们来怀旧的”。
如今，除了著名的“鲜得来”，沪上还有多家老字号里也售卖排骨年糕：味香斋、四如春、王家沙、丰裕……看完《繁花》，我想，得一家一家去吃一次。于我来言，这将是2024年第一场繁花似锦的味道旅行，就让排骨年糕带领我前往回忆中原本很熟悉的地方吧。
狗仔卡
发表于 2024-1-13 03: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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