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嫩嫩的年糕煮软后,在酱油里打个滚儿,塞入口中大快朵颐,别有一番咸中带甘的滋味;沾点黄橙橙的红糖,融化在年糕上的糖汁顺着嘴角“哒哒哒”流下来。』
年糕,寄托着人们美好的寓意——“年年高”,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变着花样讨好着人们的味蕾。甬地有着得天独厚的丰饶物产和历史悠久的传统工艺,采用每年秋季的晚熟粳米加一点糯米制成的水磨年糕,洁白如玉、软滑可口、韧劲十足。煎、炒、蒸、煮、烤......丰俭由人,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令人销魂的百种滋味里,始终盈满了清清米香。
割完最后一茬晚稻,村里的年糕厂开始腾腾作响。 木斗里蒸好的年糕粉团,即将从窄小的口子里吞吐出来,完成最后一道成型的工序。这边嘴馋的,直接从方斗中揪上一团,在掌心按压成薄片,裹上提前准备好的馅料就开吃。一口咽下,那颗急吼吼的心仿佛才有了去处,“咯噔”一声放了下来。
雪菜笋丝馅的鲜爽,白糖芝麻馅的香甜。也有人什么馅料都不要,任那一口韧丢丢的年糕团子在齿间来回弹跃,舌尖泛滥起汩汩新米的甘甜,要的就是这口纯粹的味道。也有心猛的两手举着年糕团,左边咬一口咸的,右边咬一口甜的,一眨眼两个年糕团下肚,嘴巴还不过瘾,肚子已经撑饱了。
为防止烫手粘手,切成均匀长条的年糕依次滑入装满冷水的大木桶里,过水后待凉。一摞摞年糕,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长长的竹床上,如新浴的美人,肌肤洁白如玉、身段柔韧饱满,令人忍不住直想掐上两把。也有讲究的在中间点上红印,犹如美人额间多了一颗朱砂痣,更添妩媚妖娆。搬回家的年糕,须包裹上干毛巾防止开裂。七天后入水保存,可随时捞出搭配各种食材,成就出百般滋味。
秋雨过后黄叶乱飘,桂花树下平添一层厚厚的花粒,巧手多情的江南主妇怜惜落花之余,早已将择净的桂花齐齐收于袋中,脱水后置阴凉处储藏。添加了桂花的糖炒年糕,芳香馥郁,荡漾着一缕秋日的温柔。
取平底不粘锅油温微热后码入年糕片,中小火煎至两面微黄、脆皮待用。另起锅加入少许玉米油、开水和白糖,待三者水乳交融微微起泡至粘稠状,倒入煎好的年糕片翻炒均匀,此时灵魂适时登场,“唰”一把干桂花撒入,颠锅装盘。刹那间,遇热后重新舒展开叶瓣的桂花,激发出阵阵的清香。金黄的桂花有了甘甜晶莹的糖浆作媒介,亲密又自在地粘附着外脆里软的年糕片,入口软糯,齿颊留香。
人与食物的关系总是如此的奇妙,前一秒还是爱恨情仇,后一秒倏地端上一盘昏黄灯光下的桂花糖炒年糕,就滋生出许多柔情来。据说当年就是曾祖母的一碗桂花糖炒年糕治愈了叔公的失恋伤痛。
桂花糖年糕虽然甜美,吃多了难免生腻。老宁波人除了对各类生猛海鲜的无比热爱,还擅长拿海苔入菜。苔菜(当地也叫苔条)炒年糕,就是经典的美味之一,做法也更加简单。锅热后加入比平日炒菜多一些量的植物油,将年糕片煎至焦香,推至一边关火,放入一把剪成小段的、呈墨绿色的干海苔翻炒均匀。因海苔自带咸味,无需添加其他的佐料,只略撒一点白糖提味。热油的余温快速渗透进海苔碎里,海苔瞬间回复到了刚出大海时的碧绿色泽,与年糕片融为一体,入口酥香咸甜,及至舌尖软化成丝缕,余味袅袅,百吃不厌。
不知啥时起,年糕又和蟹们沾上了关系。几经磨合,大闸蟹够香但外壳略嫌硬,青蟹甘甜价格却不够亲民,最终,本地盛产的梭子蟹与水磨年糕你侬我侬、终成佳偶。两大地产亲密相拥后碰撞出的滋味,无比惊艳。
梭子蟹剁块,沾上一层薄薄的淀粉,入油锅反复浸炸后,犹如给蟹穿上了一层薄脆的外衣,外酥内润;甘甜绵软的年糕切片后焯水待用。此时起锅热油爆香葱段姜片,待梭子蟹与年糕在锅内一番耳磨丝鬓之后,烹入料酒,老抽上色、生抽调味,撒少许白糖提鲜。白蟹的汤汁牢牢地吸附在年糕片上,浓油赤酱,炒的人口水轻泛,吃的人丢了魂魄。
江南水乡多时蔬,特别是入冬后历经风霜寒露的洗礼,口感都变得甘甜易软。大头菜烤年糕,做法简单,是家家户户寒冬时节最常搬上餐桌的乡味。
选一只叶茂个圆的大头菜,去老皮部位,洗净切成小块加水入高压锅焖到七分软待用。另起锅油热后煸炒切成段的菜叶,倒入大头菜,添加盐、糖、生抽调味,几滴老抽上色,淋油,小火焖煮至如大头菜软熟,下入切成小段的年糕块继续焖煮,中途注意翻动几下防止粘锅。“咕嘟咕嘟”,随着汤汁渐渐收浓,文火催化下的大头菜色泽红亮,雪白的年糕也披上了微黄的外衣,菜香、米香互相交融。热气升腾中,满口甘甜顺喉而下,冬日的寒意瞬间驱散无踪。
此时,坡上的冬笋亦是蠢蠢欲动,潜伏于泥下尽情伸展着嫩芽;缸里新腌的雪菜绿意依然,因与盐结伴相守而鲜味愈增。清香咸鲜的雪菜笋丝年糕汤,不知让多少的老宁波人为之魂牵梦萦。
冬笋对半切开,先用高压锅煮熟再切丝备用。锅内加少许油,下入笋丝和切碎的雪菜翻炒几下,适量热水加入后滚开,再放入年糕片,略煮后按口味加盐调味,即成一道隐藏着山林与田野间秘密的人间至味。张爱玲的小说《多少恨》里写到,小洋炉上“有一锅东西嘟嘟煮着”,正是年糕汤。未知是否就是雪菜笋丝年糕汤?
初春的风儿刚悄悄地伸了个懒腰,便唤醒了沉睡中的荠菜。田埂上、草丛中,大大小小的荠菜破土而出,尽情舒展着锯齿状的嫩叶,迫不及待地融入了人们的餐桌。荠菜炒年糕,是春日里最美的江南味道。
新鲜的荠菜略带糙口,焯水后会使其口感变得嫩滑。出水的荠菜切成小段,少许植物油下锅爆香荠菜,铺上切成条状的年糕丝,加盖焖上两三分钟后,加盐翻炒均匀。白是白,绿是绿,弥漫着青青的乡野气息,馋得灶君菩萨都想偷偷地捞着吃上几口。 待菜蕻上市,拿来炒年糕做主食,更是家常。
物资短缺的年代里,水磨年糕在乐观坚韧的宁波人手中,依然幻化着各种美妙的滋味。白嫩嫩的年糕煮软后,在酱油里打个滚儿,塞入口中大快朵颐,别有一番咸中带甘的滋味;沾点黄橙橙的红糖,融化在年糕上的糖汁顺着嘴角“哒哒哒”流下来。还有大灶头的柴火里或者野外草灰里“煨”出来的年糕,表皮“噗噗噗”地冒起一个个大泡时,立马翻面再煨。待火钳扒开柴灰,钳出外皮焦黄的年糕,拍尽灰尘对半挖开,露出软糯的芯子,一缕缕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吧嗒吧嗒”.......如今一想起那味道,口水立马从舌下涌出,溢满了整个口腔。
待春江水暖时,家家户户储存在水中、从腊月吃到来年的年糕,便开始发出一股酸溜溜的异味,水磨年糕最精彩纷呈的时刻慢慢结束了。若想再吃上一口“雪雪白、滴滴糯”的新米年糕,得等大半年后,新稻初上之时了。
“一种美好生命的开始总是以另一种美好生命的终结为代价”。每一年的秋天,田间地头丰收的稻谷,将一次次地历经浸米、磨粉、榨水、蒸粉、搡捣、成型等多道工序,才能完成一粒米的脱胎换骨,继续以水磨年糕的样子,滋养着六百多万的宁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