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享有世界性非凡赞誉的东方宝库圆明园,被英法强盗一把火烧成了废墟。园中的断壁残垣,至今还在诉说着162年前的悲惨历史。连同英法强盗一同“载入”史册的,还有著名爱国诗人龚自珍的儿子龚橙。因为,相传,就是他给英法联军带的路。
如果你去网上搜索“是谁领着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最普遍的说法就是“文豪龚自珍的儿子龚橙”。但是截至今天,并无可靠史料能证明龚橙是联军向导。这个说法实属前人以讹传讹的谣言。
但是这个说法还是有不少人信以为真,因为回答者言之凿凿,还引《清史演义》加以佐证,很具有迷惑性。甚至很多老师在上课的时候也将谣言当作史实,告诉学生龚自珍的儿子带路烧了圆明园!于是,“带路党”这口大锅,就这样重重地扣在了龚橙的头上。
那如果不是龚橙带的路,为什么锅却扣在了他的身上?
龚橙,号孝拱,1817年生于上海,父亲龚自珍担任过内阁中书、礼部主事等官职,家世不错。在如此优良的成长环境下,龚橙不仅能识满洲、蒙古字,还能弯弓射云,踏马蹑日,可谓文武双全。可好景不长,1841年,他的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24岁的龚橙突然失去了依靠,只得在外四处谋生。
龚橙凭借不错的文字功底曾入魏源幕下佐撰《元史新编》、《蒙雅》等书。魏源去世后,在朋友曾寄圃的引荐下,龚橙与时任英国驻华公使馆参赞的威妥玛(后来的英国驻华全权大使)结识。龚出色的语言才能,正是威妥玛所急需的,龚橙因此被收为雇员。
居中端坐的是威妥玛
说龚橙是带路党的,常爱用蔡东藩《清史演义》中的说法;“这一日圆明园中火光冲天,一个身穿洋装的中国人在引导英军放火。清廷官员问这人是谁。此人答:谁人不晓得我龚孝拱,还劳你来细问?”这段话看起来有鼻子有眼,好似有人亲历现场,可实际上漏洞百出。
首先,率先进入圆明园劫掠的是法军,而非英军。虽然龚橙此时因工作随威妥玛入京,跟圆明园被毁有时间上的重合,可他的身份是刚入职还不到两年的参赞随从,不属于军队系统,不太可能会跑去给法军当向导。
其次,在中英双方亲历者的回忆录和日记中,都看不到有关龚橙给英军带路的表述。只有法国学者贝尔纳•布里赛在《圆明园大劫难》中提到过法军的向导:“一路上都是茂密的树木,纵横交错的道路简直就是个大迷宫!下午2点法军抓了个农民,让他在前面带路。”也就是说,法军确实抓过中国人当向导,但那人是一个没留下姓名的农民,而非龚橙。
最后,曾国藩之弟曾国荃曾于1863年欲招龚橙入幕。如果龚橙真的做过国贼,那在曾家做事,背景审查这关他肯定过不去,清廷也断然不会放过龚橙。
综上所述,从现有史料上看,并无可靠证据证明龚橙曾为侵略者带路。
既然没有证据证明龚橙是国贼,那么有关他的谣言又是从何而起呢?
有关龚橙是带路党的说法各家不一。最早将龚橙和圆明园被毁联系起来的,是1910年邓实在《龚定庵别集诗词定本序》中的说法:“孝琪(拱)尝引英兵烧圆明园,世人每以此短之;然孝琪自谓实奇计,盖以一园而易都城数十万人之生命,其保全为至多也。”邓实版本中的龚橙无耻至极,对给英军做向导这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认为正是自己祸水东引的良计,才保全了北京城里的数十万百姓。
烈火中的圆明园
有人还说龚橙没给侵略者当向导,只从圆明园中拿了些许财物。1915年中华书局出版的《清朝野史大观》中就说:“庚申之役,英以师船入都,焚圆明园,半伦(龚孝拱)实与同往,单骑先入,取金玉重器而归。”
还有人说龚橙成了英法军队的狗头军师,圆明园正是在他的建议下被焚毁的。1920年代,陈文波在《圆明园残毁考》中记载:“英军北犯,龚为向导曰:‘清之精华在圆明园。’及京师陷,故英法兵直趋圆明园。”
上述记载,均是当时学者们的私人笔记和著作,传播范围相对有限。真正让龚橙汉奸恶名流传后世的,要属民国时期两部极火的小说。
一部就是前面提到的蔡东藩的《清史演义》,另一部是曾朴续写的《孽海花》。《孽海花》中有这样一段剧情:龚橙的小妾褚爱林询问龚橙带英国人火烧圆明园的原因,龚橙愤然答道:“你当我老子是好死的吗……我辅佐威妥玛,原想推翻满清,手刃明善的儿孙。虽然不能全达目的,烧了圆明园,也算尽了我做儿的一点责任。人家说我汉奸也好,说我排满也好,由他们去吧!”这里有关龚橙的叙述纯粹是文学加工,有关龚自珍的死因说法诸多,被满清毒害属于经典的阴谋论,并无直接依据,因此并不能成为龚橙给英国人带路的动机。可读者们就是喜欢这种狗血剧情,这加速了谣言的传播。
既然是文学创作,那么创作者为什么选择让龚橙背这口黑锅,而不是其他人?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谣言之所以找上龚橙,和他的性格与经历有关。从某种意义上说,龚橙的性格有一定缺陷,其友人评价他是“性冷隽,寡言语,俦人广众中,一坐即去”,龚橙也承认自己生性懒拙,不擅长人情世故。他还继承了父亲的狂士之风,龚自珍去世后,龚橙亲手整理乃父文稿,随意删修涂改,毫无尊重之意,此事广为文人们所诟病。
龚橙对家庭还颇为冷漠,他独居上海,跟妻子十几年不见面,也没有书信往来。胞弟千里迢迢从外地来看他,他却待之漠如路人。人们常戏称说,虽然龚橙没有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这五伦,但却格外宠爱小妾,尚且算得略近人情、略懂人性,所以都叫他“龚半伦”。由此能看出龚的风评之差,他确实算得上是士林中的一个另类。
倘若只有上述这些,龚橙顶多会被人们所不喜,不至于被忌恨,更不会招惹上带路的罪名,而他给英国人做事的经历才是大家在意的重点。英法联军进入北京的时候,龚橙的确在给英国人做文字记录和文案翻译工作。甚至在之后,龚橙还主动参与了中外会防局(清廷欲借英法军队剿灭太平天国而成立的机构)的筹备工作。在民族大义上,龚橙确有亏损,说是“清奸”都不为过。正是因为本身处事风格的缺陷,以及特殊的工作经历,使得龚橙成了创作者们进行文学创作的“完美人选”。
实际上早就有人对此事持存疑态度,龚橙的好友谭献认为当时龚橙并未做向导,只不过是劝说联军尽快“换约而退”。蔡申之在《圆明园之回忆》中说龚“呜呼冤矣”。后来叶斌、王开玺等学者根据史料进行了严谨的分析,力证龚橙清白。可奇怪的是,龚的带路党之名至今依然流传,甚至语文课上讲到圆明园一课时,有些老师还会将此八卦作为史实。不知道龚橙的这口黑锅,还要背多久。
参考文献
叶斌:《龚孝拱事迹考》,《史林》1999年第3期。
王开玺:《龚孝拱为何被冠引导英军焚毁圆明园之恶名》,《晋阳学刊》2012年第5期。
陈歆耕:《龚橙与火烧圆明园》,《2017年中国思想随笔排行榜》,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8年。
(作者:浩然文史·天上白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