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48岁的乌兹别克斯坦体操名将丘索维金娜抵达杭州,准备参加亚运会。
在杭州亚运会和安特卫普世锦赛之间,丘索维金娜选择了前者。明年,她还会力争巴黎奥运会的参赛资格。一旦通过,这将是她第九次参加奥运会,从而创造全新历史。
◆丘索维金娜已经参加了八届奥运会。
丘索维金娜永远在创造历史。从1992年到2020年,她先后代表三个国家和地区,连续参加了八届奥运会。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她代表独联体获得体操女子团体金牌,一举成为奥运冠军。2008年为了给患上白血病的儿子筹钱治病,她更换国籍,代表德国队出战北京奥运会,并斩获跳马项目银牌。
◆丘索维金娜永远在创造历史。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17岁的丘索维金娜展现了惊人的天赋。
◆1992年丘索维金娜代表独联体征战巴塞罗那奥运会,一举获得团体金牌。
◆2008年北京奥运会,丘索维金娜为德国赢下62年来第一枚奥运体操银牌。
◆2012年伦敦奥运会,丘索维金娜在跳马项目中获得第五名。
◆2016年里约奥运会,丘索维金娜代表祖国乌兹别克斯坦参赛,在跳马项目获得第七名。
今年,丘索维金娜在世界杯分站赛和亚锦赛上都有奖牌入账,保持着极佳的竞技状态。最近一次比赛是9月3日,在土耳其举行的国际体操联合会挑战杯上,她摘得一枚女子跳马金牌。
◆2023年3月,丘索维金娜在多哈参加2023体操世界杯。
◆2023年3月,47岁的丘索维金娜在2023体操世界杯女子跳马比赛中拿到铜牌。
在杭州,丘索维金娜希望能为祖国乌兹别克斯坦赢得一枚世界大赛的奖牌。对于杭州这座美丽的城市,她也充满好奇,早就听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谚语。她知道自己在中国有多么受欢迎,也知道中国体操迷送给自己“丘妈”的绰号。谈到中国,无论是对中国商家对于她及家庭的支持,还是中国粉丝的喜爱,丘索维金娜都满怀感激之情。
出发杭州前夕,丘索维金娜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接受了《凤凰周刊》的专访,分享了她的人生故事以及对杭州亚运会的希冀。
“渴望在杭州展示实力”
《凤凰周刊》:非常欢迎你来杭州。为什么这次选择参加亚运会而非世锦赛?
丘索维金娜:这是因为亚运会与奥运会更为相似。我是代表乌兹别克斯坦这个国家出战的。我渴望为国出战,希望能保持良好的状态,尽可能取得最佳成绩。
你不可能同时坐在两把椅子上,所以我选择了亚运会。在东京奥运会上,我的表现不是特别出色,这让我对与奥运会相似的亚运会有了更多期待。我有动力,也有能量以及更多斗志,渴望在本届亚运会上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此外,我从没去过杭州这座城市,但我知道它。我的中国朋友总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所以我非常期待能去杭州比赛。
◆丘索维金娜非常期待前往杭州,还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凤凰周刊》:你在亚运会上已经取得过很大成就,获得了很多奖牌。现在参加亚运会的动力是什么?
丘索维金娜:我想和自己战斗,当然,我的动力是赢得奖牌。对我来说,想要参加所有比赛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试着选择现在已准备好并适合的比赛,力争进入决赛。对我来说,亚运会、世界杯和奥运会都是值得全力以赴的比赛。
《凤凰周刊》:我们也希望能在明年的巴黎奥运会上见到你。目前你为自己设定了什么目标?又将如何达到它?
丘索维金娜:这需要非常多的训练,需要努力。很多人认为我是在创造某种纪录或其他东西,但我从没这样想过。我只是想试试,看看自己能不能成功!我一般带着这个座右铭生活:今天的努力是为了免得明天后悔。所以,我会竭尽所能来实现这个目标。我将在所有资格赛中全力以赴,争取拿到奥运席位。虽然不能在世锦赛上得偿所愿,明年我也可以通过世界杯分站赛获得资格。
《凤凰周刊》:过去的八届奥运会,让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历次奥运会上的丘索维金娜
丘索维金娜:事实上,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事和体育完全无关。当年参加完北京奥运会之后,我回到家乡,医生告诉我,我的儿子恢复了健康(注:丘的儿子阿里什2002年被确诊白血病)。我认为这个消息比任何奥运会奖牌还让我高兴,孩子的健康远比一枚奥运金牌重要。
◆丘索维金娜和儿子阿里什
《凤凰周刊》:如果能获得巴黎奥运会的参赛资格,这将是你参加的第九届奥运会。在体操这个对体能要求特别高的项目中,你如何让自己始终保持在一个非常高的竞技水平?
丘索维金娜:其实,我现在训练要比小时候更高兴。小时候困难得多,因为要学习新的技巧,要练习很多基本功,然后把一切变成某种组合或某种复杂的技巧。而现在,我是带着愉悦的心情进行训练的。
当我第一次在体操馆内看到这项运动的时候,就爱上了它。我是带着爱,带着灵魂,进行每一堂训练课的。到目前为止,它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我相信当一个人做某事时是带着灵魂的,一定能获得满足感。有时我会感到疲倦,但当我离开训练馆时,依然会感到一种满足。所以,只要它能给我带来乐趣,只要我早上起床依然想去体操馆,我就会坚持训练。
◆丘索维金娜说,当她第一次在体操馆内看到体操这项运动的时候,就爱上了它。
“谢谢你,体操中的仇恨者”
《凤凰周刊》:对于多数中国女子体操运动员来说,20岁就意味着退役。请问你是如何突破这个年龄关卡的?
丘索维金娜:20岁,你知道为什么吗?中国的竞争很激烈,如果你受伤了,你跌倒一个月,可能有5个或6个人站在你的位置上。有竞争是非常好的,但也会让你更难。即便没有受伤,想要延续如此漫长的职业生涯,也是很困难的。因为年轻的体操运动员会成长。中国女子体操运动员到了20岁,会面临与更年轻的女孩竞争。
一般来说,很少有体操运动员能一直成功。我小时候积累的基本功一直在帮助我适应新的规则并做出一些改变。我相信,从我还是个孩子起,这一切就在我身上打下了烙印。当然还有遗传因素,感谢我的父母给了我这样的基因。
《凤凰周刊》:你曾三次告别赛场,最近一次是在2021年宣布退役,之后又再度复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丘索维金娜:我总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做我想做的事情。(宣布退役)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时有种沮丧的感觉。当外界说,好吧,大概够了,我也决定放弃了。但在我内心,另一个我坐在那里说:我还可以,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2021年东京奥运会,丘索维金娜参加跳马资格赛,可惜最终无缘决赛。
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我都没去体操馆。我在做其他事情,专注于成立自己的体操学院。我招募了很多孩子。当我坐在体操学院,注视着这些孩子,我觉得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在流动。我还想做一些事情,因为我内心还充满能量,我还没耗尽它们,在体操领域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这就是我真实的感受。所以,我离开了,我又回来了。
从那之后,如果再有人说,是该选择结束了,我就会屏蔽这些话。有一些粉丝写评论称赞我,这让我感到很放松。但就算偶尔看到了不好的内容或是批评我的话,我同样会非常感激。谢谢你,体操中的仇恨者。
《凤凰周刊》:在你漫长的运动生涯中,有什么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丘索维金娜:对我来说,原则上没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如果有,我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当然,我也是正常人,就像所有人一样,有时难免会懒惰。但是,这些都不能算是障碍。
就算有时在训练场上感到疲倦,我还是会做一些简单训练。我总对自己说,你的对手今天也在训练,她会比你强一天。这些话会让我变得兴奋,让我振作起来。总之,一切都取决于自己。如果你不想动,就算有100个人在后面推你,也无济于事。
很高兴中国粉丝喊我“丘妈”
《凤凰周刊》:从陆莉、刘璇、程菲到现在的虞琳敏,你跟无数中国体操选手同场竞技过。这当中,让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位?
丘索维金娜:我可以分享一些关于程菲的记忆。自打她出现之后,我们曾经陷入了一种激烈的竞争。有时候她赢,有时候我赢。2007年斯图加特世锦赛时,程菲获得了冠军,而我当时犯了错误。到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她犯了错误,我击败了她,最终获得银牌。
◆2008年,丘索维金娜参加北京奥运会。
但比赛之外,我们是朋友。体操世界是非常友好的,可能算是最好的领域吧。我们有着兄弟姐妹般的感情,大家会无私地帮助对方。我听说过其他运动,竞争很激烈。但我相信在体操领域,大家真的是非常友好的,运动员之间都会互相帮助。
《凤凰周刊》:中国朋友还给你留下过哪些难忘的印象?
丘索维金娜:我非常感谢中国人民在我儿子健康方面给予我们的帮助。运动员方面,我非常感谢李宁先生。当一个人发自内心地提供帮助时,哪怕是一封鼓励的信,也会给予我很大的帮助。在北京,他曾把一笔钱直接转到我儿子阿里什的账户上,让他能继续接受治疗。
《凤凰周刊》:中国粉丝喜欢叫你“丘妈(chu mam)”,并称你为奥林匹克运动史上最伟大的母亲。你喜欢这个称号吗?
丘索维金娜:北京奥运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我来到中国,都感到很惊讶,有些人能在大街上认出我来。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我知道他们喊我“丘妈”,我听过,我对此感到很高兴。当他们在大街上认出我来的时候,我有点害羞。他们会向我尖叫,说:“这就是奥卡萨娜(丘索维金娜)”。这当然很好,我只是很惊讶自己在中国这么受欢迎。
《凤凰周刊》:你去过多少次中国,有没有喜欢的美食或者旅行目的地?
丘索维金娜:我去过非常多次中国。我真的非常热爱中国的美食,很合我的口味。中国的建筑也很吸引人。但对很多东西我其实不够了解,尤其涉及到文化方面,因为我每次去中国,待的时间都不算长。
我曾去过一个功夫剧院,在那里观看了表演。这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们的功夫表演非常职业,很帅气,让我至今难忘。整个表演,我都全神贯注在观看。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需要专门学习。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够多了解一些。
◆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丘索维金娜曾多次前往北京。
另外,中国人民对我真的非常热情。如果有机会在中国工作或者与中国的教练们一起合作,我非常乐意接受挑战,体验完全新鲜的东西。
《凤凰周刊》:很多中国粉丝也十分惦记你的儿子阿里什。他现在是在上大学还是已经工作了?
丘索维金娜:他现在住在德国,今年11月就要满24岁了。他还在上大学,即将成为一名小学老师,教授数学、德语和体育,同时他也非常喜欢篮球,还在一家篮球俱乐部里训练孩子们。
《凤凰周刊》:或许他已经有女友了。你做好他结婚生子的准备了吗?
丘索维金娜:我准备好了。他可能会结婚生子,如果他的另一半突然出现,我会接受的,最重要的是他开心。我觉得我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婆婆。关于做奶奶,哦,我不知道。我想这还不会很快发生,但永远不要说“不”,所以我什么都准备好了。
为了体操学院倾尽全力
《凤凰周刊》:听说你在乌兹别克斯坦建了一座体操学院,目前进展如何?
丘索维金娜:在乌兹别克斯坦,最受欢迎的运动是拳击和摔跤。也许这让我很难得到太多的商业赞助。当然,我本来也不太喜欢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谈到这个学院,它是根据我们国家总统的命令,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一座学院。这是第一次,体育设施以某人名字来命名。而对我来说,这意味着巨大的责任。
这所学院有望在今年年内开放,届时我们将招收7年级到11年级的孩子们。我们会试着从偏远地区招募孩子,他们如果在体操领域有一些经验,我们将努力培养他们成为运动员,成为我们的冠军。体操在乌兹别克斯坦并没有消亡,相反,它正在复兴并变得更加流行。
◆丘索维金娜如今把精力放在她的体操学院上面。
《凤凰周刊》:对于想练体操的孩子们,你会有什么建议?
丘索维金娜:对于那些想练体操的孩子们,或者是想让孩子练体操的父母们,我通常会问后者一个问题,能否给孩子一个选择,让他尝试从事其他运动,而不仅仅是体操。这样做的目的是,如果孩子们练了两三年后不再喜欢这项运动,甚至畏惧这一运动,他依然可以选择其他运动。我的理念是,要让孩子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并给他尝试的机会。
我自己有过相反的经历,我母亲以前并不支持我练体操,我的家族里也没有一个运动员。当我一开始进入体操房的时候,每个人都被问,你想成为谁?我那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警察。当其他小伙伴提到他们的体操偶像时,我根本不认识他们,这会让我感到羞愧,但我当时从没在电视上看过体操比赛。我总说,我的偶像是汤姆·克鲁斯,因为我看了他的电影。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他。
为了不让我去训练,我母亲甚至把我关在家里,还买了一架钢琴,让我学音乐。可我从没有坐下来弹过这架钢琴。这可能就是我的性格,也成就了我。就像我母亲一直说的,我是一个拥有独特个性的孩子,不像其他兄弟姐妹。
《凤凰周刊》:你的例子说明,如果一个人有天赋,总会克服各种障碍,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就好比你在体操中找到的那条路。
丘索维金娜:从我记事起,我母亲就一直说,你怎么总是跳来跳去,应该好好学习啊。我小时候学习很好,因为我害怕,如果学习不好的话,我不会被允许去那个地方(体操馆)。当时我们家住在5楼,我对母亲说,我可以去散步吗?她同意了。接着我通过窗户把运动装备扔了出去,然后偷偷跑去训练。也许这也是我能走到现在的关键因素吧。
记得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问我:“你喜欢练体操吗?”我说:“是的,我很喜欢。”他说:“如果你决定做一件事,永远不要中途放弃。在你做出承诺之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非要这么做。”我说:“是的。”于是,父亲对母亲说:“不要阻碍她,让她去训练。”
可以说,我的经历带有一定的悲剧色彩。可就像我父亲说的,如果你选择做什么,一定要坚持到底。如果我做不好这件事,我就不会接手。
《凤凰周刊》:听你的丈夫说,你们在塔什干没有自己的公寓,把一切都投资在孩子身上。为何这么做?
丘索维金娜:是的,我们没买公寓,目前住在巴哈(丘索维金娜的丈夫)一个哥哥的公寓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优先考虑买房子。其实,我们是有能力买房子的。但总的来说,我丈夫也很喜欢帮助孩子,特别是当这些孩子属于我的团队,他可以付出一切。
孩子们处于很好的状况中。他们都来自其他城市,在塔什干远离父母。我记起我小时候训练的时候,母亲也不在我身边,我那时更喜欢这样。但是,现在的孩子们有些不同,他们已经习惯了父母亲围绕在身边。我们会努力为孩子们创造一切条件,这样他们就不会感到孤单。
我希望让他们觉得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家。有任何问题,他们可以求助,我们也会尽我们所能提供帮助。总的来说,在这里大家会互相帮助。我不喜欢单打独斗,这让我感到不舒服。在我的团队里,如果有什么问题引起分歧,例如一个教练不能帮助另一个教练,我们会努力去解决。一切取决于团队合作,所以我想在自己梦想的体操学院里,让孩子们找到家的温暖,让他们永远微笑。
《凤凰周刊》:对你团队中的孩子,你有什么希望?比如希望他们成为冠军?
丘索维金娜:我希望他们首先成为一个好人。此外,每个孩子都应该接受教育,因为,练体育不是人人都能出人头地的,也不是终生事业,有些人的职业生涯很短,有些人的职业生涯很长,但任何伤病都可能导致职业生涯的结束。如果你成为奥运会冠军,这当然很好,但倘若你成为不了冠军,可能未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但如果接受过教育,你会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这会让前行之路变得更容易。总之,有头脑的运动员会得到更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