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古往今来，从古罗马到古埃及，从北美洲的印第安部落到北欧海域的维京人，语言、文化、社会形式迥异的各个民族和国家，都一代代流传着属于自己的精奇志异。似乎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对神秘力量和魔法生物的幻想和探索是不分东西南北、无论古今中外都能参与的共同话题。
不难发现，东方和西方古代传说中，许多精怪神兽都长了九个脑袋，以九头为名。这些九头怪兽往往具有十分强大的力量，令人畏惧但又心生好奇。
即使到了现代，影视、绘画、文学等各式各样的艺术作品也会继续活用这些九头怪物的形象，让他们继续活跃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比如最近热播的电视剧《长相思》中，就出现了九头蛇相柳一角——
影视中的相柳（檀健次饰）。来源/电视剧《长相思》截图
历史上，九头蛇相柳的第一次登场是在奇书《山海经》中。《山海经》在中国神话历史上的地位可与描绘古希腊神话的《荷马史诗》相提并论。在《山海经》中，古人详细介绍了华夏大地上的草木山川以及栖息其中的神奇生物，呈现了一幅精彩壮美的山河画卷。其中，九头蛇相柳作为一种（根据后世流传下来的图画所判定）长着九个人头的怪兽，也被重点介绍。原文是这样说的：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谿。禹杀相柳，其 血腥，不可以树五穀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在昆仑之北，柔 利之东。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台在东方。台四方，隅有一蛇，虎色，首卫南方。
── 《山海经》〈海外北经〉
根据《山海经》描述，九头蛇相柳不是什么善茬：首先，九头蛇会喷水，威力甚至胜过洪流，水的味道又苦又辣，任何生灵服用都会丧命。因此，九头蛇喷出的江河湖是任何生物都不能生存的。即便是禹最终将相柳杀死，这条大蛇所流出的鲜血也污染了大片土地，被波及的地带因而陷入永久的荒芜。
九头蛇当然是不存在的，但古人对这一怪兽形象的塑造，体现了当时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那时没有发达的科学技术，人类社会蹒跚起步，很难抵御自然灾害和各种疾病。古人将这些无解的生死攸关的问题写进《山海经》，使用夸张的手法对洪荒等劫难的起因和经过进行了假设和解释，从而创造出诸如九头蛇一类的怪物。
数字“九”在几千年前，是中国社会认知里最大数；蛇则被古人认为是和传说中的神龙相似的“小龙”，因此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崇拜；其身上所带的剧毒又令人们望而生畏。在《山海经》中，九头蛇成了既可能象征幸福祥瑞也可能是凶猛恶兽的存在，而相柳就是后一种情况。古人赋予相柳这条能令大地寸草不生的大蛇以九个脑袋，也是想用他们能够想到的最大数字来突显这只怪物的强大神通。
上方为《山海经》（明刻本）中的相柳。来源/中国国家图书馆
作为西方文明起点的古希腊也少不了对九头生物的幻想和创造。其中为人熟知的就是古希腊版本的九头蛇——水蛇海德拉。与《山海经》中并无具体的神明体系、只描绘天地万物的传说故事不同，古希腊神话里是有着明确的主神与次神，且每位神祇各司其职。其中最为强大的是以天神宙斯为首的十二主神和掌管冥界的冥王哈迪斯。各路古希腊神话中的可怕怪兽则是受到神明指点的人类英雄需要挑战的强悍敌人，由此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奥林匹斯英雄故事。
海德拉是一头巨大的生活在水中的怪蛇，有整整九个蛇头，且很难被打败——因为，每砍掉一颗头，它会自行再长出两颗头，简直是拿到了无限复活的技能卡。由于希腊神话中实在是有太多角色，许多故事也有不同版本，海德拉的出生经过就有两种常见的说法：
第一种，海德拉是古希腊神话中最强大的怪物之父堤丰和长着女人面孔的蛇身怪物厄喀德那的孩子，遗传了堤丰的多个头颅和厄喀德那的蛇类身体。
宙斯攻击堤丰。取自伊拉斯谟斯·达尔文《植物园》。来源/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第二种，海德拉是战争、兵法之神帕拉思和流淌在冥界的斯提克斯冥河结合所诞生的怪物，预示了它格外凶残、会带来死亡的特质。
相柳和海德拉虽然一条来自亚细亚，一条来自欧罗巴，但在个性特质上真像是“异母异父的亲生兄弟”。海德拉居住在沼泽之中，不仅会吃人作恶，吞吐的毒气还可使任何地方变成荒芜且瘟疫频发的不毛之地，而且，古希腊神话的创作者们之所以给海德拉安上这么多头，也是想要彰显其强大的生命力和难以击败的危险性。
那么，最终是哪位英雄击败了海德拉呢？
答案是古希腊传说中出场频率非常高的赫拉克勒斯。作为宙斯的私生子，他被天后赫拉设计犯下罪孽，不得不去完成十二件艰巨的冒险任务来赎罪，其中一项就是击败九头蛇海德拉。
赫拉克勒斯与九头蛇海德拉。作者/（法）古斯塔夫·莫罗，来源/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赫拉克勒斯很快发现，砍掉海德拉的一颗头后，这颗头会在地上消失，而蛇怪会长出新的头颅。他最终想到一个办法：
他请侄子伊俄拉俄斯在附近的森林里纵火，由他自己将海德拉引过来，每当他砍下一颗蛇头，他的侄子就会眼疾手快地在头消失之前将其捡起来扔进火中烧尽，这样新的头无法再生长出来。最后，赫拉克勒斯砍下了海德拉的最后一颗主头，将其埋在路边并以巨石镇压。一颗头都没有的海德拉很快死去。赫拉克勒斯将自己的箭矢浸泡在死去的海德拉的毒液中，从此，他的箭成了无人可以抵御的剧毒之箭。
17世纪意大利雕塑作品《赫拉克勒斯杀死九头蛇》。来源/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除了蜿蜒爬行的大蛇，古代神话中拥有九个脑袋的神奇动物还有很多。九头鸟是中国神话里的又一个典例。和九头蛇一样，九头鸟最早的记载也来自《山海经》：“大荒之中，有山名北极天桓，海水北住焉。有神九首，人而鸟身，名曰九凤。”
九头鸟的原型是楚地人民崇拜的九头凤凰，是被众人敬仰、作为图腾的神兽。在楚地，只有杰出的人物能被用凤来比喻，足以看出九头凤凰的特殊地位。可惜，这种从未有人亲眼见过的神鸟好景不长，很快就随着改朝换代而跌落神坛。春秋战国后，九头鸟从高贵的神祇动物变为不祥恐怖的鬼鸟。许多作家都像亲眼所见一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它的模样，令这一怪兽的形象历经几百年的岁月，依旧活跃在中国人民的精神生活中。以下简单选取几个不同朝代的例子：
“色赤，似鸭。”（《三国典略》）
“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妇人。”（《酉阳杂俎·羽篇》《玄中记》）
“身圆如箕，十脰环簇……每脰各生两翅。当飞时十八翼，霍霍竞进，不相为用，至有争拗折伤者。”（《齐东野语》）
“其状如大蝴蝶。”（宋朱翌《猗觉寮杂记》卷下）
“此物爱以血点其衣为志，即取小儿也。”（《古小说钩沈》引《玄中记》）
“为鸟祟，或以血点其衣为志。”（《酉阳杂俎·羽篇》）
“常滴血。血滴之家，则有凶咎。”（《岭表录异》卷中）
“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玄中记》）
“见小儿衣，落毛其上，儿必病。”（《猗觉寮杂记》卷下）
人们普遍认为，九头鸟是不祥的生物，如果飞过自家，一定要熄灯并且放出家犬驱赶它，否则后果非常严重：有说家中儿童的魂气会被这只怪物吸走；有说九头鸟喜欢掠走人的小孩来养，因为它自己不会生育；还有说如果这只鸟的羽毛落在孩子的衣服上，孩子一定会生病……
总而言之，九头鸟被人们认定是儿童的天敌，难免让父母担忧惧怕。有些地区，至今仍保留着有关从九头鸟魔爪下保护子女的习俗。《齐东野语》中还说，九头鸟的每颗头都拥有自己对应的一双翅膀，导致它有了十八只翅膀。然而，九头鸟并不懂得让自己的整个身体协调配合，而是每个脑袋各行其是，都想要扑扇起飞，最终的结果是十八只翅膀都派不上用场。到了明朝，和一切美好的含义不沾边的九头鸟变成了文学作品中用来表达讽刺的媒介。刘基在《郁离子》中写道，九头鸟 “一头得食，八头争食”，表达自己对不识大体、只顾个人利益而自讨苦吃、自相残杀的小人的深切鄙夷。
同样诞生自明代的文学名著《西游记》中，也出现了九头怪兽——九头狮。
电视剧《西游记》中的九头狮形象。来源/电视剧《西游记》截图
九头狮和海德拉一样，是要被神通广大、勇敢坚强的英雄以完成任务的形式打败。
九头狮本名九灵元圣，本来也不算恶兽，而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坐骑，有着震天响的吼声。天尊的属下酒后误事，没有看守好，让狮子逃跑到人间变成了九头狮子精，还收罗了六只小狮子当手下（名字分别是猱狮、雪狮、狻猊、白泽、伏狸、抟象），并认了干孙子黄狮精。不知是否有意安排，总之，九灵元圣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他纵容黄狮精盗窃，抓了唐僧，最终被孙悟空打败，自己也被原主人天尊收回，可谓一无所获。
综上所述，九头的妖怪神兽似乎在哪儿都是捞不到美名还要挨打的倒霉蛋，尽管有着超凡的能力和令人印象深刻的可怖外貌，但终究是要受到掌控和制约。因此，电视剧《长相思》中塑造的一往情深、英勇战斗至死的九头蛇相柳，算是对神话形象的一种颠覆和美化。
参考文献：
鞠佳霖，温蕾玲：《山海经》中草木、异兽、神怪意象语言分析
文河星："九头蛇考 : 论《山海经》的相柳" by Ho Sing, Alexander MAN (文河星) (ln.edu.hk)
吴承恩（著）《西游记》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
狗仔卡
发表于 2023-8-15 09: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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