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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欠女儿的,她只能还给别的女孩了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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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14 01: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欠女儿的,她只能还给别的女孩了 | 人间

 堪安 人间theLivings 2023-07-14 04:32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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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眉毛上挑,原来是80年代的老大学生呀,那含金量可不低,如果混得好,现在起码也得是个中层领导了,可她如何甘心只去做护工、宿管之类的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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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孤味》剧照





1


对于我来说,2015年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份。那一年先是我父亲罹患癌症,在饱受病痛折磨之后去了遥远的天国。刚办完丧仪,我又查出子宫不明肿物和盆腔蓄脓,一直低烧不退,大夫说需要住院进一步查明原因,有可能还会做手术。有好事的亲戚便感叹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呀。说不定是老爷子舍不得这个老闺女,要带上一起走呢。”

这些事情让我压力倍增,无力又无助的情绪充斥着每一天。人在灾难面无计可施时,往往会转向冥冥中寻求庇佑,我开始思考有关命运和因果的问题:为什么身体强壮、性格温和、生活节制的父亲会毫无征兆地患上绝症,而我的病,究竟是因为父亲的不舍,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呢?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结识了曹丽云。

那是住院的头一天,我先给一位朋友打电话哭诉了一番,放下手机,便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这时,隔帘被拉开一道缝,探进一个脑袋来:“喂,你确诊了吗?”

侧脸一望,问话的是位中年妇女,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脸形消瘦,五官棱角分明,梳着极短的板寸,若不是听声音,我还以为她是男的呢。

我对她摇摇头:“还没确诊,但估计也不会太好。”

“那还有希望。”她彻底把身子挪进来,双目炯炯。

“什么希望?”

她说她叫曹丽云,北京本地人,陪我旁边床那个小姑娘在这里住十多天了。自我介绍完,她递给我一本小册子:“‘观音菩萨救苦救难’,你每天读七遍,说不定能转危为安呢。”

说实话,那时候我对佛教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但都说病急乱投医,我还是接受了曹丽云的好意。一周后,检查结果出来,我只是患了比较严重的盆腔炎和子宫肌瘤,住院治疗几天即可。

这让我心情大好,更加感谢曹丽云的热情帮助。我俩交换了联系方式,相约日后一起习佛——她是佛教徒,算是在家居士,她说等来年中元节,可以联系八大处的师父们为我父亲做一场超度法事。

相比我的虚惊一场,曹丽云家的小姑娘就没那么幸运了,孩子是盆腔癌并肝转移,已经失去了做手术的机会。小姑娘才9岁,天天高烧不退,下边不是出血就是流脓,看着着实让人揪心。曹丽云对小姑娘照顾得很细致,喂水喂饭,洗衣擦身,有时还会给她念念童话故事。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曹丽云都会在窗台上放一杯清水,然后跪诵二十一遍经文,曹丽云希望她的虔诚能换来奇迹。

“真是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我对着愁眉不展的曹丽云感叹道,以我的浅薄认知,认为只有已婚妇女才会得妇科疾病。

“大夫说是遗传或者生殖细胞增生引发的,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还有个妹妹,人家就好好的呀。”

“那还会是什么原因呢?”

曹丽云没有答话,陷入了沉思。


------

一天下午,我被一阵窸窣的谈话声吵醒,是曹丽云在跟住院医师交谈。

我听见曹丽云问:“小刘医生,你说这孩子的病会不会是因为那啥引起的?”

“因为什么呀?”

“比如说,我只是瞎猜哈……”曹丽云言语吞吐起来,“比如遭遇了性侵,然后导致盆腔炎,再慢慢发展成……”

“我的天!”小刘医生惊呼起来,“曹丽云你脑子没病吧?怎么会往这方面想?盆腔炎是不会转为癌症的,相反,她这是肿瘤溃烂引发的盆腔炎,进而出血流脓,是正常的疾病反应。”

“那也应该做下那方面的检查吧?比如处女膜什么的。”

“那也得人家家属提出来呀。”小刘医生明显不耐烦起来,“曹丽云,你说这话有依据吗?还是天马行空的臆断?你知道你这么说这么做会给人家小姑娘和家属带来什么影响吗?”

小刘大夫气呼呼地走出去,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曹丽云,你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就是个护工,干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别越界!”

我倍感诧异:原来曹丽云并不是小姑娘的妈妈,可这么多天在病房里我只看见曹丽云一个人,小姑娘的家属连个影子也没见着啊。

后来问起曹丽云,我才知道,小姑娘的父亲在她三岁多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母亲带着她和妹妹改嫁了一位温州商人,后来又生了个弟弟。继父家生意做得很大,家境殷实,小姑娘生病后,继父花钱送她来北京亲戚家治病,她母亲因为要看店和照顾另外两个孩子,把她送到医院后,就匆匆赶回老家去了。

“亲戚哪儿靠谱哦,何况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这不都甩给我?小孩子可怜啊。”曹丽云边说边翻看着笔记本电脑。我看她正在搜索“儿童患盆腔肿瘤的原因”,似乎小刘医生的讲解并不能让她完全信服——护工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敬业的。

我发现,不同于那些只会卖力气的护工,曹丽云的文化程度似乎不低,她会使用电脑,打字也很熟练,还能看懂那些英文文献。我曾问她,以她的文化水平和能力为什么不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医院里伺候人岂不是埋没才华?她笑答,这可不仅仅是伺候人,做这份工作主要是为了积累福报,为自己也为家人。

曹丽云这个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

一日,曹丽云告诉我,小姑娘的妈妈打电话过来,说既然没得治了,明天要接孩子回去。说这话时,曹丽云看上去很是不甘心的样子。

“这不挺好嘛,你也算尽职尽责了,平平安安地把孩子交还给她妈妈,你就圆满完成使命了,可千万别再节外生枝。”我劝慰着曹丽云。她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我只当是她的胡思乱想,并没往心里去,何况小刘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呀。

曹丽云听后,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小姑娘的妈妈和继父家的亲戚一起过来了,给小姑娘穿衣服、收拾行李,小姑娘耷拉着脑袋,一点生气都没有,曹丽云坐在旁边一个劲地掉眼泪。我看着也是一阵心酸,忍不住拉上了隔帘。

不一会儿,只听见曹丽云跟小姑娘的妈妈小声说了句:“您出来一下,我有点儿事跟您说。”

我心里一沉——莫不是曹丽云又要跟小姑娘的妈妈去讲她那些毫无缘由的猜测?在这当口?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走廊里便炸开了锅:“你什么意思呀?我女儿都快死啦,你还往小孩子身上泼脏水,你是什么居心?”

我连忙下床,一出病房大门,就看见小姑娘的妈妈拉着曹丽云的袖子坐在地上又哭又踹,几个护士拼命拉她起来。她起来后又开始撕扯曹丽云的衣领,经过好一番折腾才松开手。

病房里的人都走了出来,在一边看着热闹。护士长赶紧过来劝小姑娘的妈妈:“曹丽云照顾你家孩子挺尽心尽力的,您消消气,快去办出院手续吧。”我也在一边替曹丽云说好话:“她就是脾气直了些,但绝对没有坏心。”

小姑娘的妈妈瞪着眼睛把我们瞅了一遍,然后用手指着我们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大叫:“你们都知道了是吧?她在医院里都嚷嚷遍了是吧?好好……”说完,人扭头冲了出去。

护士长忙把曹丽云往外推:“快快,你收拾收拾东西赶快走吧,还杵在这儿找骂呢。”

后来小姑娘的妈妈回来抱起小姑娘就走了,自此我再也没见过曹丽云,跟小刘大夫她们打听,也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不过那时候我也顾不上多管闲事了,因为大夫说我可以出院了。



2


出院后我也没想着跟曹丽云联系,毕竟她就是个护工,我们相识也不过短短几天。

转眼就到了2016年,中元节头一个星期,曹丽云却如期打来电话,说八大处那边她已经替我登记好,让我中元节那天请好假赶过去。

阴历七月十五,我一早赶到八大处。再见到曹丽云,她身披褐色居士服,手里拿了串小叶紫檀的佛珠,面容慈祥。她特意把我安排在她身边。我手捧父亲的牌位,跟着她上香、叩拜,法事做完,心情好了很多,我看见曹丽云也捧着个牌位,但不知是谁——总归也是她的亲属吧。

事后,曹丽云引我去了一间禅房,说要请我喝茶。

“你还在医院做护工吗?”我问。

“不做了,我现在已经上了医院的‘黑名单’了。”

“就是因为那个小姑娘?”

曹丽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到底跟她妈妈说了些什么?”

原来,那天曹丽云到底没忍住,旁敲侧击地说了自己的猜测,还提醒女孩的妈妈多留意身边的男性。谁知,小女孩的妈妈听完勃然大怒,就有了后来大闹医院的场面。这还不够,完了,她还跑到院领导那里斥责曹丽云诋毁自己的女儿、诬陷自己的丈夫,破坏他们夫妻关系和家庭和睦,说自己的丈夫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如果不是真心对孩子好,怎会花钱送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来北京看病呢?她质问院方,是不是医生护士们跟曹丽云讲了什么,否则一个护工怎么会懂那么多?这事在医院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上上下下都对曹丽云恨得牙痒痒,说她精神有问题,一天天的净没事找事,甚至连其他的护工都开始排挤她。没办法,曹丽云只好辞去这份工作,卷铺盖走人了。

“你是不是太一根筋了?”我也觉得曹丽云的做法很是匪夷所思,“我查了相关资料,儿童患盆腔癌大部分是因为生殖细胞增殖所致,也就是畸胎瘤,跟性侵什么的完全扯不上边儿的。”

“我知道,其实我说的不仅仅在于疾病本身。”

“那还有啥?”

曹丽云沉吟了半晌才道:“你知道吗?那个小姑娘跟我聊天的时候说,她更喜欢她的继父,说她的继父不爱跟妈妈睡,而是爱跟她搂着睡,还是裸睡,你说这不奇怪吗?这正常吗?可怜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还以为那是一种疼爱呢。”

我顿时愣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曹丽云接着讲:“我其实是想借助这个病把这件事揭发出来,让那个混蛋继父的兽行曝光于天下,谁知道竟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望着一脸落寞的曹丽云,我试图用佛家的理论去开导她:“唉,这恐怕都是上辈子积的孽缘,好在那个小姑娘即将或者已经摆脱苦难了,愿她来世能有个幸福的人生吧。”

“可活着的人怎么办呢?你别忘了,她还有个妹妹呢,你觉得她的继父能对她高抬贵手?”

“那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单凭一个小姑娘寥寥说上几句,也够不上什么证据,何况人都可能不在了,死无对证呀。”我拍拍曹丽云的肩膀,“好在,你不是跟她妈妈说了嘛,她应该有所警醒了吧。”

“我觉得她早就知道这事,那么长时间她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她的歇斯底里,只能解释为恼羞成怒。”

我心中一凛:“怎么会,哪有做母亲的不爱孩子的,知道自己女儿被欺负,还去一味地袒护罪犯?”

“人都是自私的,都会权衡利弊,如果她去告发自己的丈夫,那么她就会失去好的生活,自己和孩子日后还会遭人非议和耻笑,何况她跟那个男人又有了儿子。唉,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会隐藏着丑陋、见不得光的念头,但愿她能保护好另一个女儿吧。”曹丽云望着杯中盛开的菊花,又放了两颗冰糖进去。

我也被曹丽云的一番话说动了心思——那些曾被自己以各种光鲜亮丽包装起来的内心,究竟都隐藏了些什么呢?

还是曹丽云先打破了沉默:“堪安,你有孩子吗?”

“有啊,不过我那是个小子,皮实,也省心。”

曹丽云掏出一部老式的手机,翻开相册:“你看,这是我闺女的照片。”

我看过去,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有着大大眼睛、鼻梁高挺的少女站在花丛里,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曹丽云一脸骄傲:“这是她十五岁考上重点高中时照的,还有呢……”

她又给我看了好多,都是她闺女的获奖照片,有英语演讲的、物理的、作文的……老天,这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吧,看得我直流口水。

“孩子上大学了吧?”

“嗯,大学一毕业就出国了,去哈佛读研究生,这孩子从小就目标明确。”

我的嘴惊出了O型:“这么棒呀!”随即又有点替她担心:“那你负担可不小。”

“我有些存款,还有退休金,再做些别的,怎么也能把闺女供出来,何况我女儿有奖学金的,可以省掉大部分费用。”

曹丽云告诉我,她托一位佛友的关系,现在在一所高校昌平校区的女生宿舍里做宿管:“那儿的女孩子呀,个个儿水灵漂亮。”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女孩儿。”

“哈哈……”曹丽云难得笑起来,“谁让我自己有个闺女呢。”



3


在那之后,我跟着曹丽云一起学佛,每个月在通州跟着师父学一两次,和她也更加熟络了。

一天下午刚上班,曹丽云给我打来电话,说师父给定制并开光的观音像到了,让我有机会到她那里去取。我连忙请了半天假,打车往昌平赶,到的时候已是下午2点半多了。

曹丽云的值班室就在女生宿舍一楼一进门的右侧,我去的时候,她正边打电话边往外走:“小马,你替我盯一会儿,我有点儿事。”

我抱歉地看着她:“我是不是来得不巧啊,你要出去?”

“没事儿。”曹丽云拉上我,“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顺便帮我拍拍照。”

我一头雾水地跟她来到一栋二层小楼,一进去就听见叮哐的音乐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有节奏地喊着:“one 、two、 three、 four……”从教室门上的玻璃往里瞅,是一帮女孩子在跳健身操,都穿着泳衣似的连体健身服,腿上套着各色的丝袜,蹬着运动鞋,在那儿蹦蹦跳跳。一个脑后梳着发髻、上了年纪的男教练正来回穿行着指导:“跟上节奏……幅度大一些……腿尽可能抬高……”

“这是在干嘛?”我问。

曹丽云冲我比了个“嘘”的动作:“小声点儿,这是健身操的选修课。”

“哦。”我又往里瞧了瞧,“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开放吗?跳个操都穿成这样儿?”

“据说这是规定,凡是报这门选修课的人都必须要这么穿,你个女的都看着脸红吧?”

我听出曹丽云话里有话,连忙问:“喂,你到底要干啥?还要拍照?”

“抓那个老色坯呀。”曹丽云的眼睛里又在冒光,“拍照是为了保存证据,否则又得白忙活一场。”

我瞪大眼睛望着曹丽云——这个女人的母性保护欲又上头了吧?

“哎,垫上运动要开始了,我待会儿跟你解释哈,现在快拍照吧。”曹丽云小声催促着我,“你在这儿拍,我去那边。”说完她自己跑去教室后门,举起了手机。

我紧张得很,也不知道该拍些什么,索性打开摄像功能躲闪着一通乱扫。

女孩儿们似乎对垫上运动很有抵触情绪,一个个坐在那儿交头接耳。

“别聊天了,快躺好!”教练在厉声催促。

女孩儿们慢吞吞地、不情愿地躺了下去,有的还把自己的健身衣使劲往下拽了又拽。随后音乐声再次响起,one 、two、 three、 four……那套动作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保持平躺,手放身体两侧,两腿大幅度叉开,然后随着音乐腰腹臀部上抬,叉开的腿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那个糟老头子教练就正对着那些女孩儿,眼睛贪婪地盯着她们的私处,见谁的腿没有完全打开,便跑去从女生的大腿根处硬给往两边掰上一掰:“胯部打开,大家不要害羞,这都什么年代了?”或者一手托着女生的臀部一手放在女生的小腹下侧:“臀部和小腹都要尽量收紧,这样才能达到健身效果。”

他说得冠冕堂皇,我却看得火冒三丈。事后我们回到曹丽云的值班室,我把录的视频发给了曹丽云,然后问她:“你是怎么发现这事的?”

曹丽云说,一天她正在值班,听见几个下课的女生在嘻嘻哈哈地说什么那个老色鬼真恶心之类的话,便留意听了听。其中一个胖胖的女生说:“我怎么没觉得呀?”另一个高挑的女生露出鄙夷的神情笑道:“你长成这样儿,谁稀罕摸你呀?”说完几个女生闹哄哄地跑上楼去,留下那个胖女孩儿独自抹着眼泪。

曹丽云忙把胖女孩儿拉进值班室,询问到底怎么回事,胖女孩说,班里几个一起选修健身操课程的女生说教练经常对她们动手动脚。曹丽云一下子警惕起来,忙向胖女孩儿打听出健身操的上课时间和地点,在我来之前,她已经偷偷跑去“侦察”了好几次,也拍了些视频和照片,又找一些受过性骚扰的女生打听过情况。

说完,曹丽云又给我看了段视频,是那个男教练正在用皮尺给女生们量三围。

“你看。”曹丽云在一边给我讲解着,“这是他在给女生量胸围,还测什么乳间距,女孩子们说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趁机摸她们的胸……我向另一个女的体育老师侧面打听过,她说根本没有必要测这些东西,而到他这儿,是要求一星期一测。”

曹丽云盯着视频里的糟老头,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我也冷静下来,又看了遍视频,给曹丽云分析道:“这个视频从表面看并没有什么问题,那些下流动作都很隐蔽,甚至一带而过,即便使用特写也很难反映出来,到时候他大抵可以说那些测量他觉得必要,是为了检验锻炼成果。还有今天拍的,那些动作是不雅观,但也是正规训练,他虽然对女生上了手,但他也解释了呀,是正常地在纠正动作。这些都是构不成有效证据的。”

“可是,你看这些孩子的表情,是多么厌恶、多么痛苦、多么不自然……”曹丽云还不死心。

我打断她:“那有同学出来指证他吗?你也说了,那些孩子嘻嘻哈哈地并不太当回事,还去嘲笑那个胖女孩儿没有女性魅力,你能指望她们出来作证?”

“可确实有不少女生为这事苦恼。”

“那她们为什么不向学校检举,还继续去上他的课呢?”

曹丽云叹了口气:“可能她们觉得毕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值得为这事闹的满城风雨,再说他的课好拿学分。”

“所以呀,这事不太好办呢。你没有切实的证据,又没有人愿意出来指证,这官司可怎么打?”

“我也知道不容易。想想那些女孩子挺可怜的,远离父母只身来到北京上学,受了欺负也没人替她们主张,现在表面看着只是性骚扰,万一哪天出了大事呢?”

“那也得用证据说话,你这么盲目的瞎搞会捅娄子的,到时候不仅校方不满意,连那些孩子也不会领你人情,你忘了医院那个小姑娘的事了?别到时候事儿办不成,还给自己惹一堆是非。你好不容易换个工作,还得给闺女攒学费生活费呢。”

听到我提起她远在国外的宝贝女儿,曹丽云一下子红了眼眶,默默地从柜子里拿出几件衣服开始缝制起来。

“给谁缝衣服呢?”我连忙岔开之前的话题,想缓解下她的情绪。

“哦,这不是快到十一了嘛。学校要组织演出,几个孩子的服装不合适,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我给她们改改。”曹丽云望向我,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天我辞别曹丽云,心里疑云丛生,很多之前没想过的问题一下子冒了出来:曹丽云从来不提她的丈夫,而她给我看的那些她女儿的照片,也都是幼年及少年时代的,会不会是她跟丈夫离了婚,女儿随父亲去了美国,从此母女分离了呢?所以她才迫切地把自己的爱意全部都转嫁给了别的女孩子,以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对,一定是这么回事,我笃定地猜测着。



4


我就知道,以曹丽云的性格,是不会对校园性骚扰事件袖手旁观的。她终于鼓起勇气去面见了校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校方还算负责,最终以“年龄大了不再适宜授课”为由停了那位男老师的健身操教练职务。因为曹丽云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校方也不好处理那位老师,便调他去管理后勤。这下可好,那个男人倒成了曹丽云的顶头上司,一上任,就把曹丽云给辞退了。

不过曹丽云倒是很高兴,她给我展示着脖子上戴的大红羊绒围巾:“你看,这是那帮孩子送我的,还给我写了张卡片‘谢谢曹妈妈’,唉,都是有良心的好孩子呀。”

那段时间,曹丽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恰逢我们班上管理财务的师兄生病住院,师父就让曹丽云跟另外两名师兄共同负责财务收支。以前师兄们都是拿个本子手工记账,曹丽云在此基础上又建立了电子台账,每个月还出一份财务报表,看上去很是专业。

这更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一次我试探地问她:“丽云姐,你是什么学历呀?”

她答:“学财会的,大学本科。”

我不禁眉毛上挑——原来是80年代的老大学生呀,那含金量可不低,如果混得好,现在起码也得是个中层领导了,她为什么甘心只去做护工、宿管之类的工作呢?

不过,曹丽云似乎对自己的过去不愿多讲,我也不好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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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的一个周末,师父组织大家去密云放生,结束后已近中午时分。一位当地的师兄早就在一家农家乐定了几桌素餐。我们刚落座不久,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吵闹,向外一望,只见一个粗壮的中年妇女拽着一个小女孩儿的胳膊在那儿大喊大叫:“这是谁家的小活菩萨呀,发善心发到我这儿来了!”

一个扎着围裙的女人从另一个农家院子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满脸赔笑地拉过小女孩儿,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家不懂事,没弄坏您的东西吧?”

粗壮妇女一看是外乡人,更不依不饶起来:“来来你看,这是昨天我们刚从山上套的,是有客人早就预定好的,嘿,这小丫头片子偷摸地想给我放喽,这不成心想搅黄我家生意吗?说她是菩萨都算抬举她,我看就是个小偷!走,找你家老板说理去。”

师兄们听到这儿,纷纷跑出去打听原委——原来,粗壮妇女家头天在山上套了只獾,现在那只獾正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右前腿被捕兽夹夹断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茬子,见人靠拢就发出惊惧的尖叫声。那个小女孩儿看它可怜,本想打开笼子放它逃走,不想被粗壮妇女抓了个正着。

所谓遇见即是缘,师兄们开始跟粗壮妇女商量买下这只獾,妇女张嘴就要五千。师兄们又以禁止捕杀野生动物、不符合防疫卫生规定、可以报警投诉等理由跟她讨价还价,最后砍到两千。大家伙纷纷掏钱,我也跟着出了一百。之后我们匆匆吃了饭,驱车到县城里找了家宠物医院,给那只獾做了手术。我们又凑了手术费、医药费和寄养费,商量着等獾病好了再把它放生。

忙活完,赶回市里,都傍晚了,曹丽云就邀请我和另一位佛友韩大姐去她家吃素面。她家住在双榆树那边一个老小区里,楼房虽然破旧,但屋子里却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她家是个小两居,曹丽云自己睡在客厅,靠北的小房上了锁,曹丽云说那是她闺女的房间,自己舍不得去住。靠南的卧室被她布置成佛堂,供桌上供着一盆鲜红的玫瑰,娇艳欲滴,阳台上也种满了青翠的绿植。

“你家快成花园了。”我打趣着说。

曹丽云一边为我们端上面,一边笑答:“我就是喜欢花花草草的,多少能添些生气,这老房子呀光线不好,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晚饭间,我跟韩大姐仍旧沉浸在救助病獾的喜悦中难以自拔,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救助生命,心里很有些成就感,可曹丽云似乎在想别的事:“你们不觉得那个小姑娘更勇敢吗?”

她一说我才想起来,那个企图放走病獾的小姑娘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慈悲心肠确实不容易,我们怎么把她给忽略了。

“那个小姑娘肯定过得不好。”曹丽云低头搅着碗里的面。

韩大姐说:“你从哪儿看出来的,我倒是没注意。”

“你看那孩子的手背、手腕还有眼睛周围起了好多小红疹子和水泡,像是冻疮,又像是湿疹,有的在流脓,有的已经结痂了,肯定没好好治过。”

“嗐!”韩大姐不以为然地说,“有的农村小孩儿干活早或是冬天里瞎玩儿,不知道保暖,长冻疮很常见的,人家可没有城里孩子那么娇贵。”

我也随声附和道:“是呀,这个季节小孩子本来就爱长湿疹的。”

曹丽云听罢没有再吱声,我们又聊起了别的。



5


本来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谁知两个星期后的禅修课上,曹丽云却突然带着那个小女孩儿的妈妈来到会场——曹丽云终究是放心不下那个小女孩儿,自己又去了几趟密云那个农家乐,带着小女孩儿去县城医院看病。结果让人意外:那根本不是什么冻疮或湿疹,而是二期梅毒!现在病毒已侵犯了小女孩全身,引发了严重的皮疹和梅毒性心脏病,治疗难度很大,心脏病可能还需要手术,现在急需大家的救助。

小女孩儿的妈妈在一边又作揖又磕头的,有的师兄很是同情,当即就要捐款,但也有些人提出了质疑:孩子这么小是怎么患上梅毒的?如果是遭遇了性侵,是不是应该先报警?

小女孩儿的妈妈声泪俱下地说,她老家是四川的,因为长期受到家暴,2012年她就带着孩子出来打工了,去过很多地方,也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时候染上的病,反正来北京前孩子就有症状,她只当是皮肤病,就给买了些药膏和消炎药,病情也是时好时坏,她根本就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现在孩子得了这种病,她也不能再去饭馆打工了,娘儿俩没得吃没得住,生活非常困难,希望我们这些现世大菩萨发发慈悲,救救她们母女俩。

曹丽云也在一边流泪补充道:孩子的妈妈并没有染病,她已在县城医院旁边给这母女俩租了间小房,先凑合着住,看病也方便,从上个星期开始孩子已经在打青霉素了,等孩子梅毒清除了,她准备再带孩子去阜外医院或安贞医院去看心脏病。之前租房和看病的费用,都是曹丽云个人垫付的。

如此看来,小女孩的梅毒并不是先天性获得,也不是后天母亲传染的,既然母女俩来北京前还去过一些地方,那么即使孩子真受到过侵害,警方也无从查起。最后,还是师父发了话,说孩子是善良慈悲的好孩子,再说曹丽云已经先期投入了治疗,大家还是先治病救人要紧。

于是大家开始纷纷捐款。因为孩子妈妈没有智能手机,不能转账,我们都是包里有多少掏多少,几十、几百的,更有两位师兄每人就捐了两千,很快就凑了八千多。孩子妈妈一边接钱一边给每个人磕头,嘴里念着:“阿弥陀佛!谢谢大菩萨!”

但也有一些人没有参与捐款,说还要再考察考察,如果情况属实,再参与第二次救助。

“再怎么说,小女孩儿救獾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吧,这么善良的小闺女生病怎么能不搭把手呢?”回去的路上,曹丽云跟我和韩大姐抱怨着,“真没想到,救个人比救只动物还费劲!那些人的‘分别心’(佛教用语,指人起心动念所产生的分别取舍的心)也太重了。”

韩大姐笑说:“可能动物比人更单纯吧。”

我跟韩大姐都捐了二百,其实是可以再多掏些的,但我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顾虑——就像现在在大马路上看见摔倒的老人,想去扶又怕被讹诈,或许还是人心太复杂了吧。加上以我对曹丽云的了解,知道她心地很善良,但做事火急火燎不考虑后果,特别是面对女孩子的事,这也让我很是担心。

曹丽云还计划在网上发帖,向在外地的佛友们发起救助,我跟韩大姐忙劝她缓一缓,先看看日后的情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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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我们的担忧是没错的。捐款后的第三天的上午,我正在上班,就接到曹丽云的电话,她在那边慌里慌张地说:“堪安,不好了,那母女俩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租的那个房子锁着门,房东说她昨天一大早就退租走了,我去医院找了个遍,也不见人影。”曹丽云嗓音发颤,“我可能被骗了,怎么办,我怎么跟大家交代呀?”

我忙安慰曹丽云,让她不要慌,可以去派出所先报警,再跟师父说明下情况。

直到晚上,我才接到韩大姐的电话,说经过警方调查,那个女孩儿的妈妈留给曹丽云的身份信息是假的,查无此人,而远郊有的地方监控还不完善,追踪了一段就跟进不下去了,警方只说再继续调查,让大家耐心等信儿。

韩大姐分析,这事涉及的钱金额不算大,而且那个小姑娘也确实患了病,我们捐款也都是自愿的,所以是否定性为诈骗也不好说。

我问曹丽云怎么样了,韩大姐说她跑了一天,人已近虚脱,精神上好像也遭受了很大打击,让我先不要给她打电话。

此后的几天,我们的微信群已然炸开了锅,大抵都是一些抱怨和猜疑,更有好事的师兄去密云展开调查。农家院的人说,那对母女原在县城里的一个川菜馆打工,只是夏季临时到农家乐帮忙。师兄们又到那个川菜馆打听,饭馆的老板说女孩儿的妈妈跟他是老乡,年初才来的北京,人平时还算本分,就是爱打麻将,闲下来经常去找一帮老乡打牌,听人说她只要一输钱,就让男牌友亲亲摸摸的来抵钱,有的人抱过她的女儿摸来摸去,她也是一笑了之。

如此说,她来北京之前做过什么还真是不好说,而她女儿为什么会患上梅毒,个中原因也是不敢往深处多想的。那些没有捐款的师兄很是沾沾自喜,说多亏他们当时说要再好好调查,才吓得那女人慌忙逃跑,这也是变相地帮大家及时止了损。

这话让曹丽云更加无地自容,很长时间她都没有再来上课。我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她都是病殃殃的,有气无力地说上两句就挂了。好在师父开导大家,无论事件的结果如何,只要大家当初的发心是好的,福德自然随身,这才慢慢平息了这场风波。



6


诈骗事件后,大家渐渐人心涣散,来上课的人比以前少了,有些人开始怀疑以往所有慈善款的支出是否真实可信,再有类似的捐款也都不积极了,更有甚者,还把矛头指向了曹丽云,说,她是不是跟骗子一伙儿的?要不然怎么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那么上心。

韩大姐让我少掺和,说,表面上是大家怕被骗,实际上是有的人想“重组管理层”。这让我也有些心灰意冷,去上课的次数也减少了。

一日,忽然看见曹丽云在微信群里发了公告,让大家本周末务必都去上课,公布上个月的财务收支情况。我想作为她的朋友,还是去一趟支持一下她比较好。

周末我到的时候,曹丽云已经坐在了台前,四周围了一圈人,她看见我,连忙招手让我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我惊诧地看着她递给我的两百元钱。

“上次你捐的呀,现在退给你。”

“骗子找到了?”

“没有,这是我自己的,毕竟这事儿是因我而起。”

我连忙摆手:“那怎么行,不用了,你自己也……”

还没等我说完,后面的人就开始不耐烦地催促,曹丽云连忙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好接过钱,在台账上签了名。

等曹丽云忙完,我才跟她说:“其实没有必要的,师父都说这事儿不怪你,再说你自己花钱的地方也挺多的。”

“嗐,图个心安理得吧。”

“你是好心,但有的人未必这么觉得,还以为你心虚呢。”

曹丽云淡淡地笑笑:“人的内心啊,只有自己和老天爷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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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课,师父讲到“发露忏悔”——就是把自己以前曾造的罪业罪障公之于众,并进行忏悔——问有没有人愿意尝试。课堂上顿时陷入一片沉寂,看来谁也没有勇气向大家展露自己内心那些隐秘的角落。

又等了一会儿,曹丽云突然起身走上讲台,我不知道她要讲些什么,或许是关于这次的诈骗事件?我真替她感到担心。

曹丽云站在那儿沉默了半晌,像终于下定决心似地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开始了她的讲述。

“学佛之后,我更加相信命运。记得我九岁那年,跟爸妈回老家过中秋,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吃月饼,大娘笑着对我说,丽云这孩子长得一脸福相,以后的日子呀,肯定跟这月饼似的圆圆满满。那时我注意到,她手里的月饼已经被咬了一大口,不再是圆的了。果不其然,十三岁的时候,我妈妈就生病去世了,日后,我爸爸又再婚,后妈对我很冷淡,再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是圆满的,我不是。

“88年我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了,他是我的大学同学。93年女儿婷婷刚出生,他却执意要出国,说想在外边先闯下一片天地,以后好让我们的女儿去读哈佛。谁知道他出去一年半就变心了,提出了离婚。当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是个要强的人,我下定决心,凭我自己也能把女儿送进哈佛,就像当初我失去妈妈的庇佑也一样独立成长。

“记得我怀孕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妈指着一盆盛开的玫瑰在冲我笑,我觉得那盆玫瑰就象征着我的女儿婷婷,她一定能够成才。所以在婷婷一岁生日的时候,我就买了盆红玫瑰,一直养到现在。打小我就经常给婷婷讲那个关于玫瑰的梦,我跟她说那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启示。后来婷婷再大些,养花的工作就交给她了,她爱得跟珍宝似的。

“婷婷确实很乖巧懂事,从小到大在学习上从来就没让我操过心,年年都考第一,年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拿的那个奖啊,数都数不过来。她是我生活中唯一的骄傲,我最大的快乐就是听到别人对女儿的夸赞。那时候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负担很重,天天除了在单位忙,有时还给别的公司做做账,赚点外快,毕竟要给孩子攒钱出国留学嘛。婷婷小学四年级之后就不用我接送了,自己上下学,自己去辅导班,放学后自己做饭吃,隔三岔五地就帮我去超市买买东西。我经常加班,回家晚了,她还会给我煮上一碗面,里面打个荷包蛋,放把小油菜,味道特别好。其实那么多年来,都是这个孩子在照顾我,我都习惯了她的自立、自律和自觉。但这种习以为常并不是什么好事。”

说到这儿,曹丽云有些哽咽,眼睛望着自己的手指,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婷婷这孩子平时不爱说话,可能她知道我的不容易,所以即便碰到点儿事也不跟我讲。有一次我回家特别晚,一进家门儿,就看见满屋子的水,婷婷正拿着扫帚墩布在那儿扫水,原来是暖气跑水了。那天我特别累,就没好气地问婷婷是怎么回事,孩子说是觉得暖气不热,她想给放放气儿,没承想把阀门给拧滑脱了。我一边收拾一边数落她,说这种事可以等我回来再弄,或者早点儿给我打电话,我可以找人来修,这大晚上的可怎么办,不是没事找事吗?孩子哭了半天最后说,‘妈妈,对不起,我就是怕给你找麻烦’。是的,现在想想,这孩子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对不起’。

“08年,婷婷考上了重点高中,我也通过了注会考试,升任了财务主管。我们都更加忙碌,但生活也在一点点变好,充满了活力与希望。可这一切都在09年结束了。那是4月份的一个周末,居委会主任突然带着两个警察来到我家,当时我们娘儿俩正在晾衣服。婷婷一看见警察,吓得手里的衣服都掉地上了。那个女警察带婷婷去了卧室,剩下的男警察告诉我,说我的女儿可能在去年10月份遭遇了性侵,那个强奸犯前段时间在侵犯别的女孩子的时候被抓,又供出了婷婷的案子,他们是来调查取证的。

“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都不会转了,也不会思考,一下子冲进屋扯着婷婷不停地吼,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两个警察忙把我拉开,女警察告诉我,那个案犯一直冒充电影学院的老师或星探什么的,诱骗女孩子去他家面试辅导,然后实施侵犯。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婷婷,问她,你平时连电视都不怎么看,怎么会对当演员当明星那么感兴趣?怎么会人家一忽悠你就跟着去了呢?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告诉我!婷婷站在那儿,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警察拍着我的肩膀说,孩子们的想法父母不一定全知道,现在孩子已然受到严重伤害,你应该多安慰她,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而不是追究责任和埋怨。警察又问我,这半年的时间,你就没发现你的女儿有什么不对劲?我努力地回想着,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这让我感到既羞耻又懊恼。

“这件事儿过后,我一下子就颓了下来,上班时不敢跟别人对视,下班后尽可能地耗到很晚才回家,我不愿见任何人,觉得自己已经沦为别人的议论对象了。回到家里,婷婷照旧把饭给我做好,我也只是扒拉两口。婷婷跟我说她期末考试又考了第几名,我也没有心思听。那时候,我满脑子都在想:生活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公平,自己辛苦付出了那么多全都毁于一旦,没希望了,没希望了……

“对于婷婷,我知道孩子受了很大的伤害和委屈,作为母亲,我应该给予她力量和温暖,可我做不到。那种感觉很复杂——怎么说呢,就像一件白衬衫被染了墨点,让人既感到沮丧又厌恶。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相处了,一个女孩子突然变成了女人,我实在接受不了。虽然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婷婷一定感受得到。

“一天,我突然发现那盆玫瑰长了白花花的蚜虫,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崩溃了,我一边哭一边拿着剪刀疯狂地剪着那些枝叶,然后狠狠地将剪刀摔在地上。婷婷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跑出来,呆呆地看着地上散落的花枝和剪刀。我强装镇定地让她回屋,说,花长虫子了,明天还是扔掉的好。

“没想到,这是我跟婷婷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到这儿,曹丽云已泪如雨下。

“第二天晚上我回家,推开家门,屋子里漆黑一片,静得吓人。我摸索着打开灯,看见饭桌上有炒好的西葫芦和煎蛋,电饭煲里的饭还热的,我推开婷婷的卧室门,看见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暑假作业,却不见她的影子。我一下子慌了神,忙跑下楼,发现她的自行车不见了,我在小区周边转了好几圈,可怎么也找不到,最后我跌跌撞撞地跑去派出所报了警。警察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她爱好什么、跟哪个同学最要好、有没有喜欢的男同学、平时爱去什么地方……我发现我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那一刻,我恍惚觉得我从来没有过这么个女儿,我只是不断重复地说昨晚我冲她发了脾气。后来警察又调了监控,看见婷婷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骑车出了小区,那件裙子是她考上重点高中我奖励给她的,还带她去了香山,那是我们娘俩为数不多的一次郊游,拍了好多照片,婷婷的笑声好似还在我耳边……我连忙对警察说,她可能去了香山。

“四天之后,警察果然在香山旁边的野山上找到了婷婷,发现她时,她吊在一棵树上,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婷婷的后事是亲戚朋友帮我办的,我没有去,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绝望。知道的人都说婷婷是因为那件事想不开才自杀的,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才是杀死女儿的凶手。我养了她十六年,只是把她当作我实现个人目标的一个工具,我甚至不了解这个工具的构造,大概是觉得一个工具不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现在都不敢去想,婷婷在遭受侵犯时是多么的恐惧,她把绳子拴上枝头时是多么的绝望。她一定是恨我的,否则怎么会什么也没留下。

“我天天在家里就这么想啊想啊,要不是表姐在身边看着我,我可能也就不在了。忽然有那么一天,我突然看见那盆放在角落的玫瑰花长出了新芽,我忙把它端到窗台上,重新给它修枝浇水。表姐说,你看这托盘底下压着什么?我回身一看,地上掉落了一张小纸条,我颤抖着把它捡起展开,上面写着——‘妈妈,对不起!日后请帮我照顾好它!’

“婷婷……婷婷到死还把生的希望留给我,她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我却把她弄丢了,我的罪孽一辈子也赎不完……”

曹丽云已经泣不成声,韩大姐忙跑上前去抱住她:“好了,丽云,别再说了。”

曹丽云激动得难以自制,几位师兄只能先把她搀了出去。此时,所有的疑云已然散去,但却让人久久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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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曹丽云悄悄辞去财务管理的职务,再也没来过禅修班。一个多月后,韩大姐约我一起去曹丽云家看看,开门的却是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和他们上中学的女儿。他们说自己也是佛弟子,跟曹丽云是在一个佛教网站上认识的,现在租住在这里,至于曹丽云搬去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曹丽云走时什么都没带,除了那盆玫瑰花。

(本文人名均为化名)

编辑 | 唐糖     运营 | 梨梨    实习 | 小鹿


堪 安

天才不可恃,性情始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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