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军团：战场归来的亡灵余声

源济

遗孤军团：战场归来的亡灵余声

Original 郭歆 国家人文历史 2023-07-05 07:44 Posted on 北京

本 文 约 47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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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乱不断地中国历史上，曾存在过这样一种类型的队伍，他们人数不多，但各个是精兵强将；他们身份特殊，是战场归来的亡灵余声；他们对敌人怀有刻骨仇恨，在战场上无惧生死……他们是战死者遗孤组成的部队，这些人曾创造过神话一样的战绩，也因种种原因消逝在历史长河之中。

忠孝军

其中，有一支战斗力非常强悍，且几乎一度挽狂澜于既倒的遗孤军团，却并不为人熟知，那就是诞生于宋金时期的金国部队——忠孝军。

这支部队的特殊之处在于，其人数非常少，最多时也没超过一万人，大多数时候只有千把人，但他们却能不断创造出以少胜多的战绩。这支部队中兵源复杂，各民族的人都有，大多数是从蒙古大军各地征战中跑回来的“归来人”，几乎人人都有家眷死于蒙古大军刀下，对蒙古有刻骨仇恨。据《金史·兵志》记载，忠孝军的得来方式为“复取河朔诸路归正人，不问鞍马有无、译语能否，悉送密院，增月给三倍它军，授以官马，得千余人，岁时犒燕，名曰忠孝军”。也就是说，忠孝军在初建立时，仅有千余人。但这支部队的军饷是其他部队的三倍，且都配备了状态良好的军马，装备也相对精良。对于已经风雨飘摇的金国来说，能维持住这样一支精锐部队实属不易，而这支忠孝军也将忠诚和勇猛保持到最后。

金朝地图。来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宋金末期，中国北方的金国在蒙古大军的打击下已摇摇欲坠。随着蒙古大军不断南下，金国战马出产地也被蒙古大军攻破，直接导致了以“女真铁骑”起家的金国甚至组织不起来大规模骑兵部队跟蒙军对抗。到金哀宗时期，由于蒙古大军主力随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全权主持攻打金国的蒙古名将木华黎又去世，导致蒙古发生政局变动，让金国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为了重整旗鼓，金哀宗尽全力恢复金国军事实力，组建忠孝军就是其中的重要一步。为了重振国内低迷的士气，金哀宗下诏为战亡的将领们立褒忠庙，“正大二年，哀宗诏褒死节士，若马习礼吉思、王清、田荣、李贵、王斌、冯万奴、张德威、高行中、程济、张山等十有三人，为立褒忠庙”。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基本不是女真人，马习礼吉思甚至还是来自西域的人。金哀宗借此向全国宣示，他吸纳一切愿意抗击蒙古大军的人前来投奔。这种方式虽然老套，但闻讯者还是大批来投，很快就有千余人前来投奔并组成忠孝军与和里合军。其中，和里合军算是忠孝军的预备队，随时准备替补忠孝军的减员。按照《金史》记载：“忠孝一军，皆回鹘、乃满、羌、浑及中原被俘避罪来归者，鸷狠凌突，号难制。” 同时“又以归正人过多，乃系于忠孝籍中别为一军，减忠孝所给之半，不能射者令阅习一再月，然后试补忠孝军，是所谓合里合军也”。为了打造精兵，金哀宗不惜花费重金加强投奔他的人马，据记载，忠孝军每人配备两匹战马，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令人吃惊的是，这支部队还是中国历史上率先大规模装备火器的部队之一。世人曰：“自正大改立马军，队伍鞍勒兵甲一切更新，将相旧人自谓国家全盛之际马数则有之，至于军士精锐、器仗坚整，较之今日有不侔者，中兴之期为有望矣。”在打造好这支精兵不久后，他们就在战场上显示出了自己的价值。

金哀宗完颜守绪。来源/纪录片《中国通史》截图

公元1228年，蒙军数千精锐南下攻打金国要地庆阳大昌原（今甘肃省宁县）。蒙古军来势汹汹，一路所向披靡。金将完颜陈和尚率领忠孝军闻讯出动400骑兵上马应战，据《金史·忠义传》记录，这400骑兵一口气将蒙古大将“四骏”之一的赤老温所率的8000击溃。但《新元史》记载，赤老温此时已经去世多年，甚至他的儿子阿剌罕还活着都不一定。也有一说，这一仗实际上被击败的是另一位蒙将赤剌温所率的2000蒙古军。无论哪一种，忠孝军在此役中击败了不可一世的蒙古军是不争的事实。《金史·忠义传》也称为“自军兴，二十年始有此捷”。

在击破这一路蒙古军后，金国上下为之振奋，两年后的正大七年（1230），金军发动了为武仙解围的卫州之战。此战是窝阔台亲自指挥围攻卫州，金军也集中精锐部队组织解围。据《金史》记载，完颜合达率忠孝军等至卫州，“先以亲卫兵三千尝之，北兵小退，翼日围解”。在随后的大战中，完颜陈和尚率数百忠孝军死士突袭蒙军主力按扎儿部后方，与卫州守军里应外合，大败蒙军。

在历经两次获胜后，忠孝军在正大八年（1231）的倒回谷之战中又打出了空前大胜。此战，蒙军由名将速不台率军南下进攻，而金军则“以陈和尚忠孝军一千，都尉夹谷泽军一万往应，北军退，追至谷口而还。”《大金国志》的记载为蒙古军“选四万人刊石伐木，凿商淤之山，斡腹入蓝关之内，为（完颜）合达所败，丧万余人及马数万匹”。蒙古一方文献记载则是语焉不详，表示速不台“从攻潼关，军失利”。可见此战中蒙古军确实损失惨重。但此时蒙军军势正盛，一两次失败并不能令其伤筋动骨，很快，蒙军卷土重来，并在次年兵临汴京城下，即历史上的“汴京保卫战”。

忠孝军也参加了此战，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这次战斗中大量使用飞火枪和震天雷等火器，在四城与蒙军大战16个昼夜，成功守住汴京城。然而战术胜利并不能扭转战略上的失败，在随后爆发的在三峰山和白公庙之战中，金军主力15万全军覆没，忠孝军首领完颜陈和尚等人也相继死亡，仅存450人逃出。就是这450人，也在1233年的归德之战中重创蒙军。他们趁夜色突袭蒙古军大营，并用飞火枪的火器猛烈射击。蒙军突遭夜袭，又遭火器打击，顿时大乱，蒙古主将撒吉思卜华战死，数千蒙古精锐骑兵葬身沙场。

然而，这一战也成了忠孝军绝唱。次年的蔡州之战中，蒙军先锋逼近护城河，忠孝军首领蔡八儿率150名忠孝军出城迎敌，并当场乱箭击退蒙古军。后来的大战中，忠孝军尽数战死城中，为金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蒙金作战地区形势图。来源/台湾三军大学编《中国历代战争史（第十三册）》，军事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

尽管忠孝军来源复杂，且他们为之奋战的还是个异族之国，用《金史·忠义传四》的记载就是：“是时，女直人无死事者，长公主言于哀宗曰：‘近来立功效命多诸色人，无事则自家人争强，有事则他人尽力，焉能不怨。’上默然。”

羽林骑

忠孝军之所以能拼死作战，主要是因为他们几乎各个与蒙古大军有不共戴天之仇，而这种以仇恨维系的军队必然具备强大的战斗意志。中国历史上这样的部队屡见不鲜，并非忠孝军一支。比如早在汉代，就有这样战斗力强大的军队——羽林骑。

按《汉书·百官公卿表》记录：“武帝太初元年初置，名曰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又取从军死事之子孙养羽林，官教以五兵，号曰羽林孤儿。”由此可知，这支部队中有大量的战死者遗孤加入。这些人从小受国家抚养长大，常年在军营中接受军事训练，且对外敌有刻骨仇恨，他们组成的部队战斗力不可轻视。

羽林骑总兵力约两千五百人，首领叫作“羽林令”，副职叫作“羽林丞”。能力出众的羽林，可迁为郎；进一步则有望选拔为期门。这些部队受皇帝直接指挥和培养，其待遇要比其他普通部队更高。羽林军和期门军一样，既是武帝的禁卫，又是特殊的军官学校。这支部队出过的最有名的将领，就是大汉冠军侯霍去病。

羽林部队轻易不出动，一旦出动就是惊天动地。如《汉书》记载：“宣帝神爵元年，西羌反，发三辅、中都官徒驰刑、及应幕饮飞射士、羽林孤儿……诣金城。”“（赵）充国子右曹中郎将印，将期门饮飞、羽林孤儿、胡越骑为支兵，至令居。”“（安帝永初元年）于是招（邓）骘将左右羽林、北军五校士及诸部兵击之，车驾幸平乐观饯送。骘西屯汉阳，使征西校尉任尚、从事中郎司马钧与羌战，大败。”由此可知，羽林部队在平定西羌叛乱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讨伐匈奴的战争中，羽林孤儿也大量投入战场上，对战争起到了重要作用。

北府兵

不过，由于同时期的汉军精兵如云、名将云集，羽林骑的光辉在其他汉军精锐的对比下不那么耀眼，而另一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遗孤和归来者组成的强军则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属于他们的特殊印记，这些人就是南北朝时期赫赫有名的北府兵。

公元322年，随着西晋“八王之乱”引发的天下浩劫，中国北方陷入一片混乱中。山东大族成员郗鉴举家南逃，沿途不断吸纳青州、徐州等流民，最后成为一支相当强大的武装力量。东晋刚刚建立的两次王敦叛乱中，郗鉴的部队并未被波及，后来，晋明帝司马绍便将郗鉴部队调至京口一带用于制衡其他大族势力。

在京口期间，郗鉴的部队进一步壮大，并开始整合盘踞在京口的流民帅。这些动作让流民军第一次以京口为基地形成京口集团，又因东晋称京口为北府，这支军队也被称为“北府兵”。很快，他们就对其他大族势力形成震慑，但好景不长，随着郗鉴去世，他的儿子郗愔又被桓温夺了兵权，北府兵很快沦为一群乌合之众。真正让这支部队成为名闻天下的北府军的，是东晋名将谢玄。谢玄成为徐、兖二州刺史后，对北府军进行再一次整合，这次，谢玄整合的不仅是流民军，还有流民帅。《晋书：刘牢之传》记载：“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牢之与东海何谦、琅琊诸葛侃、乐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勇应选。玄以牢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流民部队兵源本是从北方流亡过来的难民，他们家人曾遭屠杀，家园被毁灭，他们跟北方少数民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在谢玄整合后，这支部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公元383年8月，前秦首领苻坚亲率号称百万大军从长安南下灭晋。苻坚看着自己的大军，得意洋洋地宣称：“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而迎击他们的北府兵仅有8万人。面对敌我悬殊的局面，北府军果断趁敌人立足未稳给予迎头痛击。首先由大将刘牢之率领五千精兵开赴洛涧，与秦将梁成大战。战斗中，北府军各个奋勇争先，大败秦军，取得了洛涧大捷，斩杀了梁成、梁云以及弋阳太守王咏，秦军折损十多名大将及数万大军。重挫秦军士气后，北府军又在淝水之战中大败苻坚主力并阵斩其弟苻融。此役，前秦数十万大军溃散，苻坚企图灭亡东晋的计划彻底破产，淝水之战也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之战，闻名史册。这场胜利的首功，自然是那些奋不顾身的北府军官兵。

淝水之战示意图

不仅仅在中国，在苏联建立之初，就活跃着一支被称为“捷尔任斯基的孩子”的部队NKVD。他们多是战争中牺牲的烈士遗孤，受苏联政府培养长大。在后来爆发的卫国战争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也算是烈士遗孤军团在现代的一个缩影。

最右为NKVD军官

由此可见，从古至今，从国内到国外，以烈士遗孤组建军队时常可见。这些人在仇恨和忠诚的双重加持下，放大战争下人的意志和主动性，往往能创造出惊人的战斗力。

参考资料

班固（编撰）、班昭（补写）、马续（补写）《汉书》，中华书局，1962

房玄龄等《晋书》，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

脱脱《金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

宋濂、王袆《元史》，中华书局，1976

 孙闻博《秦汉军制演变史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END

作者 | 郭歆

编辑 | 詹茜卉

校对 | 火炬 李栋 张斌 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