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屈原一人。
呈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屈原。
▲
由湖北长江人民艺术剧院
湖北三峡演艺集团联合制作的
《屈原》打破了历史剧惯有的演法
2小时的剧长,
不仅浓缩了屈原40年的政治生涯,
更充分展现了他的诸多名篇
如《离骚》、《天问》、《九歌》……
时间和空间都不是一条直线,
不同时期的屈原、楚怀王、张仪
会同时出现,
《九歌》中描绘的诸神,
与站在汨罗江畔的屈原进行对话……
“如果把这部话剧,
单单处理成‘政治宫斗’场面,
几乎是对楚文化和屈原的大不恭。”
以下是他讲述的话剧《屈原》的创作幕后。
责编:倪楚娇
▲
武汉东湖公园里伫立着屈原雕像
说到屈原,我们会有印象,他是一个投江的人。可能不知道他的经历、生平、时代,但他的死一直通达到今天,为什么全世界都知道屈原?原因是什么呢?
去年年初,我接到这个项目,花了一年多的过程,做案头工作。对剧本的研究,田野考察,看的资料浩如烟海。
这段历史看过去不陌生,但春秋战国历史阶段的戏,距离当今2000多年,楚韵、楚风、楚辞,拿捏它的韵味很吃力。
在采风的时候,我们去了他的故乡秭归。秭归在层峦叠嶂的山里,靠近长江,江面特别宽阔,看不见一点波浪,一点湍急。我突然感觉到这的确是帝王之乡、神明之乡。一个人出生、成长在这里,胸怀真的是不一样,是屈原能够问天问地的场景。
一路这么走过来,宜昌博物馆、荆州博物馆、湖北博物馆、郢都的废墟,非常意外,真的是不见其物,不生其思。楚国的青铜器、祭祀的工具,乐器编钟、磬,当时铸造冶炼和艺术的工艺,今天的人都做不到,就像看外星人的文明一样。这一切,为什么能在楚国生发呢?很神秘。我特别想把这种“神灵感”捕捉在戏里,把梦幻,诡异的精神元素贯穿全剧。
历史剧常常是一个顺时针的写法,宫斗戏的格局,表达为了权,为了利益、为了党朋,势力等等,不同的团体之间一次一次的戮杀。
但《屈原》如果单单处理成“政治宫斗”场面,几乎是对楚文化和屈原的大不恭。这次的剧本,内容可能更落在文化冲突、价值观冲突的相互撞击上,写法相对现代。这次的舞台设计,其实是个祭坛,带有楚巫的奇异的风格。某种意义上,演出也是一种仪式,我相信观众应该能在看戏的过程中,有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对屈原精神的一种祭奠。
编剧黄维若写的是,屈原在投江的那一刻,对他过去40多年人生的倒叙回忆,从公元前316年到277年,屈原不断被打击,不断被抛弃,不断被人们不接受的过程。
第一场戏,就发生在汨罗江畔,已经流放了20年的屈原,在梦中和他《九歌》当中的诸神相会。他们各自唱出《九歌》中的一句话,一种精神交流的感觉。
我用这场戏,定下一个基调,这是现实、虚幻,相交织的一部话剧。现实中的楚国、未知神秘的宇宙,屈原在里面穿行。
时间、空间,都不是直线的了。不同时期的屈原、楚怀王、张仪有时会同时出现。人与人对话,人与神对话,人与鬼对话,人与灵魂对话。
为什么这么设置呢,因为我想塑造屈原的另外一面。
他的爱国主义形象,是一定的,是大家公认的,是从郭沫若先生那版《屈原》里就奠定下来的。
但我们可以把坐标系再放得更广袤、更宏大、更深入一些。
屈原除了是一名爱国政客,终极理想是“明君贤臣共兴楚国”,脑子一根筋似地跟楚怀王争了一辈子。
在这之外,他还是中国第一位浪漫派诗人,写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首咏物诗《橘颂》,他还是楚国的大巫,承担着通神明的祭祀工作。
而且屈原的出身是继承三皇五帝的,他和楚怀王是同宗同祖,是黄帝之孙颛顼的后裔,祖先神祝融跟他在血脉上都有某些联系。史前的文化,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传递和嫁接,使他跟别的历史人物区别开来,文天祥、郑成功、岳飞、杜甫,跟这些人相比 ,他的文化理念,哲学精神可能更加宏广,更加宽阔,所以塑造他很难。这一层神性的一面如果不表达出来的话,你没法接通他的密码。
所以他的青年形象,是一个楚国贵族男子,集高贵、清雅、端庄、干练等气质于一体,喜戴高冠、佩长剑,喜以花草为服饰,喜佩玉石,“以花为食”,身材高挑,气宇轩昂。
我们一直希望,找一个在武汉本地的楚国后裔来演屈原。
最后选了王洛勇,他还真是在这边生活过一段时间。洛勇体能很好,他做科京剧,又受过话剧的专门训练,在音乐剧的百老汇锤炼了那么长的时间,所以他的舞台技能的准备是很完整的,这样的演员确实不多。
排练时,他严格的自律,早晨跑步,晚上不吃饭,每天到江边去大段地去背台词。他在台词的表现上,舞台的动力上,机体的塑造上,已经表达得非常充分。
最后屈原自尽的戏份,是高潮,也是我最喜欢的段落。洛勇手边的道具不多,只有一个竹简,舞台上可以说空无一物,他能够借助的东西不多。被放逐20年的屈原,顺着江一直走到湖南洞庭湖边,他有太多问题要问了。《天问》有374句,提出了172个问题,问天、问地、问苍生,宇宙混沌的开启,他都在发问。洛勇也找我“吐槽”过,太难演了,因为这172个问题,要用不同的状态去表达,他就说:“溜大街我也演了,坐那一动不动的我也做了,边走边定也做了,甚至跳现代舞,我也跳了。”洛勇完成得非常好。
在20年被流放的过程中,屈原没有去写“少小离家老大回”,他也没写“飞流直下三千尺”,他写的是“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他在追问万物的起源。他想的是这些:祝融哪去了?后羿哪去了?这场戏让屈原出类拔萃,突然让他无不可企及,突然让他具有一种神灵感。
故事贯穿了接近40年,各诸侯国之间你争我霸,其实是可以讲出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的。比如秦国假称用600里商於之地,换楚国与齐国断绝,跟秦国联盟,结果只拿出了6里地。还有武关会盟,秦国以和谈的方式,把楚怀王骗到了秦国,导致楚怀王被囚禁,死于异乡。楚国败亡。但我在排的时候,不是想表达是非,重点也不是戏剧冲突,也不在政治宫斗,而在于屈原和其他人之间的思想和认知落差上。可以说,剧中除了屈原以外的其他角色,都是俗人,都是以利益为先。
▲
楚怀王跟屈原是君臣,也是好朋友
楚怀王,他跟屈原本来是最好的朋友,一起议国政、改国政、变法、抗秦,想让楚国大兴起来。
▲
楚国王孙贵族因为屈原变法,触动了利益,对屈原百般刁难
结果,变法撼动了所有王孙贵族的利益,受到百般阻挠。楚怀王就开始担心不再有人附庸于他,就停止了变法,他在话剧里的台词说道:“如果没有人征战了,没有人去拓疆扩土的,我君王还叫什么?”大我和小我碰撞的时候,他就回到私欲上了。▲
纵横家张仪是屈原的对立面
像张仪,纵横家,他是鬼谷子的学生,拥有三寸不烂之舌。他能把整个楚国的君王都忽悠了,帮自己服务的秦国扩张领土,以谋得自己纵横家的政治利益。▲
郑袖的目的,是想让儿子子兰继承王位
另一位郑袖,是战争中俘掳来的一个姬,很怕失去自己的身份,所以想让儿子继承王权。编剧安排了一场戏,屈原跟郑袖说的是战略,但是她听不懂,她在乎的是后宫的维护。
这十几场戏的过程,其实是很像一个神和凡人的对话,说不到一块去的。
恰恰悲剧就在这里,当他的精神、维度,超越了本来的生存环境时,一定得到的是碰撞,一定得到的是别人的不接受,一定是孤独的。▲
在戏里,屈原总是纠结,总在吵架
在戏里,屈原总是纠结,总在吵架,在哪条路都走不通。屈原每一次行为,都有一次深刻的哲学思考。在这种程度上,他很像普罗米修斯,一个古希腊神话的悲剧人物。
编剧黄维若先生以一个独到的笔触,从客观的立场和观点来评述屈原。
表现出来就是好几场灵魂对话的戏,大家坐下来说说真话,洞察人生。
▲
张仪的鬼魂,向屈原忏悔
张仪死后的灵魂,见到屈原,去忏悔:“在秦楚国政之间我扳倒了你,可精神上,我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屈原反问他:“你说的是真话,还是舌头的话?”张仪回答说:“当然是真话。”
以一个最开始与屈原最对立的人口中,得到对屈原的赞同,可能就是最有力量的真话。
▲
排练现场
做《屈原》的过程,正好赶上疫情最严重的当口。
上年11月份,为了躲开疫情,我们到武汉70公里以外的农业园,集中在那儿搭台拍戏,结果恰恰那里的员工被传染了,我们就封闭在里面。
12月底,大家都阳的时候,正好是赶上了这个戏最后要上台的过程。我们服装在河北、北京那一带制作,当时工厂一边阳一边赶工期。
年后过了2月,大家重新再组合起来,把戏排好。我们体验了和感受了疫情最后阶段的这个当口,正好是我们做《屈原》的过程。
▲
饰演楚怀王的郝平
饰演楚怀王的郝平,和饰演郑袖的王一楠,我们在十几年前曾有过一次非常愉快的合作,《秀才与刽子手》的演出也是在宜昌,当时也拿了表演奖。这次宜昌和长江人民艺术剧院联合制作,大家觉得气场很合,就受邀过来演出。编导音舞美灯服道效化,你要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掉,大家在一致的水平上去认知,形成自己的系统,花花草草就要几个月的反反复复制作、淘汰。大家的高度契合,才能奔赴那个状态,确保话剧弥漫出来的气息,符合韵味。
我入行排戏到现在,40年了。我排过不少历史剧,荆轲刺秦,还有岳飞。职业导演就是这样,你停不下来,生命已经放在里头这样一个循环,你回头看看无外乎是几台戏而已,但是总希望每一台戏为剧种、为剧团、为剧目留下一些什么。我们看过去的楚国八百年,大概只留下了两个符号,除了青铜,就是屈原。在屈原的故乡宜昌,每年都要做一个多月的屈原祭祀活动。郢都烧了,败了800年的楚国,没有人再去记那段历史,但是大家却记住了屈原。
▲
屈原已经去世2300年,我们仍在怀念他
我们不指望它是一个通俗易懂的大众式的戏剧解读。特别是《离骚》、《天问》、《九歌》,他的观点能够从宇宙观,世界观,到社会观,到人际,相当可望不可即。读他的楚辞,空间感和宇宙观与常人截然不同,人有多大的宇宙观念,世界观,才能写出这些。他会带出来很多命题,到今天仍然在解答。他这种启示度,爱国的精神,直到今天已经接近23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