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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55岁,一个人坐火车去治胃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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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29 03: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55岁,一个人坐火车去治胃癌

 龙玉环 全民故事计划 2023-05-26 08:21 Posted on 北京
淑珍说自己是命不好。小小年纪没了爸爸,和妈妈也分开了,有个家境很好的舅舅曾经想收养她,因为家里有5个男孩,就想要个女孩,但也被大伯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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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12个故事—

前 言

202212月初,在失业后从广州回家的火车上,我遇见了一位独自带着行李箱、穿着得体、颇有精神的50来岁的女性。
刚走进软卧车厢时,我是有些惊讶的。在火车上遇到的这个年纪的女人,要么是有儿子媳妇陪着回老家或去治病,要么是送孙辈去城里找他务工的父母,一个人坐车,还带着这么多行李,是很少见的。
十多个小时的夜班火车,人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在她教我补下铺票差、我送她水果零食的互动中,我们开始熟悉,也开始聊起来。
在这场长达三个小时的陌生人谈心中,我知道了她是去广州治癌症,胃癌晚期,21天就得跑一次医院;知道了她的名字、她的成长环境,和她的家庭;看到了一个女性不断向上攀爬又下坠、一直努力但不太幸运的人生。
一个人去治癌症

我艰难地拖着大包小包找到车厢时,淑珍已经放置好了行李,拿出了吃食,在她的卧铺上端坐着了。她穿着经典款云纹亮丝棕色毛衣,内搭有红有绿,脚踩一双亮黄色鞋带的高帮帆布鞋,看得出来上了年纪,但和我往常在火车上遇到的,因年老体衰或照顾孩子而无暇自顾、有些狼狈的祖辈不同,她显然对自己的举止穿着颇有要求。
看见我进门,淑珍对我笑了下,又教我怎么把门锁紧,我扒拉出买的各种零食,想分给她一点,她礼貌回绝了。随后,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操着一口方言聊了起来。打完电话后,她和我解释道,因为生病,很久没吃辣椒了,又指着我买的卤货说,儿媳妇也爱吃这些,每次上街都要买鸡爪,还得是酸辣的、去掉骨头的那种。
我问她去广州做什么,怎么一个人坐夜班车。淑珍说她是去广州治病的,每次都是坐这趟凌晨3点到站的夜班车,以前是儿子媳妇陪着去,最近他们抽不出空,就自己去了。
说到陪同看病,淑珍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不再是一问一答,而是连珠炮般倾诉了起来。讲她儿媳妇陪着去广州,从来不去医院,而是去旅游,去见朋友、逛景点、吃喝玩乐,忙没帮上,路费、餐饮费、住宿费都要多花不少,但儿媳妇就是要去,跟儿子从来不分开。开支太大了,加上最近他们也很忙,淑珍就想着,“算了,这次我吃点苦,一个人去。”
没有人陪确实有很多不方便,买哪天的火车票、什么时候做检测来得及又不超时效、怎么去医院、在哪挂号排队、办理入院出院报告单,以前全都是儿子弄好,淑珍跟着走就行,这次全都要自己做。原本她买的也不是今天的火车票,但检测结果出得比预料的快,又怕明天超时,就临时改了日期,房费都没退就急忙出门赶车了。因为是癌症晚期,身上到处都痛,爬不了上铺,所以上车后就找乘务员补差换了下铺的票,辣椒也一点都不敢吃。
但再不方便也得试着去做,学着独立完成出远门看病的所有事,淑珍没有多少抱怨,“这个病没个期限的,儿子不可能每次都陪着来,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我理解。”
淑珍一头黑发,精神头很好,面相不显老,也没有一股病气,看着还年轻,很难将她与癌症晚期联系起来。我对她说了我的疑惑,她说自己年龄是不大,也不过55岁,但以前更显年轻,唱歌、跳舞、演讲,什么都喜欢、都参加,这几年才开始像个老太婆一样,常年奔波在去医院的路上。
“我就是太拼了,做好几份工作,把自己整垮了,”淑珍说起自己的老伴,“他太不着力了。”她丈夫年轻时在国企工作,工资稳定且清闲,但也不管家。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条件,她只得同时打几份工,还得买菜做饭,管一日三餐,和全家的家务。现在她早早患癌,丈夫因为“不问世事、不理俗务”,身体健康又颇显年轻。丈夫退休了,有钱也有时间,力气大还能说会道,但是不愿做检测,所以出不了门,就也不管她治病的事。
从乡下到城里工作,嫁给高大帅气的国企员工,刚结婚的淑珍回老家时是人人羡慕的对象,不曾想到未来是刚退休就患癌,一个人坐火车去治病的状态,“我的命真的好苦,人跟命不能争。”
跟命不能争

回忆起波折不幸的成长经历,淑珍也没法再像之前解释独自看病缘由时那么豁达和乐观,她讲话依然井井有条,语气平淡,情绪稳定,没有后悔怨恨,没有哽咽落泪,只是一个“苦”字贯穿了始终。
淑珍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县城学校教书,妈妈在学校里做文件物品的收发工作。爷爷奶奶过世得早,但父亲吃苦敢拼,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也撑起了一个家,一家人还生活在乡下,但日子是向上的、有盼头的。
父亲在计划着把一家子的户口随迁到学校时,却被查出了肝癌。一心想着治病的事,父亲没有余力和时间去谋划迁户口的事。但幸运没有降临,没过多久,父亲过世了,迁户口的事就此作罢,淑珍和弟弟跟着妈妈在学校里住。
淑珍妈妈当时不过二十多岁,长得很好看,孤儿寡母,性格又不强势,觊觎的目光和暗地里的小动作时不时落在她身上。有学校老师“追求”她,实际上家里有老婆,只想让她当见不得光的情人;也有高中生追求她,家里条件很好,被淑珍妈妈拒绝后,还下跪相逼。
生长在人情关系错综复杂的乡村里,又是家里的老大,加之生活突逢巨变,淑珍很懂事。看着妈妈被骚扰、每晚偷偷流泪,淑珍就主动劝妈妈,如果有好的就去找,即使不能带她和弟弟一起生活,她看着妈妈过得这么难,心里也很难受,“我不会怪你抛弃我的。”
后来淑珍妈妈挑中了一个人品还不错的对象。继父有三个孩子和80岁的老母亲,养不活那么多人,打算留下淑珍,把弟弟送去没有亲生孩子、只有个养女的乡下大伯大妈家。大伯说既然带了一个,再多带一个也无妨,淑珍就和弟弟一起去了乡下。
回乡下后,淑珍升了初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几乎每天都是吃萝卜咸菜,没有什么蔬菜肉蛋吃。也不是大伯家一穷二白,只是从小养大的养女,和中途捡来的“拖油瓶”侄子侄女,亲疏分明,有好东西都得紧着自己孩子。吃饭不分桌,但即使好菜放在眼前,淑珍也不敢夹。
大伯是村里的队长,大妈性格又强势,眼睛一瞪,村里的人都怕她,更不用说十来岁的孩子。淑珍如果夹了点好菜,大妈就会横眉竖目,狠狠盯着她,淑珍就怕了,马上放回碗里。弟弟则比较虎,她瞪她的,我吃我的,管她高不高兴。不吃眼神暗示这一套的,大伯大妈也没办法,直接说就留人话柄了,也可能是指着“儿子”养老,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样是带饭去学校,淑珍连一粒米都不敢多装,一餐定量三勺;而弟弟胆大,哪怕是腊肉、腊鸡,也天天带去小学里吃。于是三个孩子里,只有淑珍饿得瘦不拉几,和体格宽大结实的弟弟走在一起,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家人,初三体检的时候,淑珍的体重只有七十多斤。
在这样的艰苦环境里,淑珍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读书,希望能考上中专当老师,可以少读几年书,还能分配工作,是个铁饭碗。努力有回报,淑珍考上了,和另一个女孩并列第一名。但不知怎的,又被刷下来了,她哭得崩溃,连生存的希望都没有了,“我过得那么苦,家里那么穷,天天挑灯夜战,为的就是这下出人头地,结果却是这样”,不知前路在何方,一时想到去死。
最后在老师们的劝说安抚下,淑珍才答应去读高中,但是已经信心全无,“读书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说刷就刷掉吗”,也提不起劲学习,只是天天空想、流泪、自怨自艾。升到高二后,淑珍的抵触情绪才消下去,想着既然来了,那就认真学。闷头追赶了一年多后,高三冲刺阶段,淑珍的身体又出了问题,脚每天疼痛发热,不能落地,走不了路,就只能休学。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说是缺乏营养导致的。
淑珍说自己是命不好。小小年纪没了爸爸,和妈妈也分开了,有个家境很好的舅舅曾经想收养她,因为他家里有5个男孩,就想要个女孩,但也被大伯拒绝了。没有长辈能依靠,只能靠自己改变苦命,所以淑珍从小就咬紧牙关地去拼。
因为寄人篱下的亏欠和不安感,放学后种田、下地、挑担、砍柴,淑珍和大人干得一样快、一样好。在学校里参加运动会,短跑、1500米长跑、跳远都能拿第一名;考试分数哪怕只比预料的少一分,也会气得撕卷子。一刻不停地攀爬,但每次要往上走一步时,都有更大的不幸将她打落。
成年后工作、结婚生子,即使丈夫不得力,淑珍一个人干着好几份活,把儿子培养成才,还给他在本地准备了一套房子。儿子学的艺术,头脑灵活,大学时开始创业,毕业后就结了婚,回到吉安后,公司也发展得不错,自己买了套大房子,准备要孩子。
考中专时并列第一的女孩子已经当了校长,虽然自己运气不好、比不上她,但现在普普通通的也还行,可以过点晚年享清福的生活,淑珍这么想着。但没多久又确诊了癌症,开始长期往返于两地的医院和家之间,“所以人说跟命不能争,我的命注定是这样苦。”
满60就死得了

“得了病我才知道,要先善待自己。”回忆过去数十年的人生后,淑珍这么总结道。
工作后经济状况好转不少,淑珍对向她寻求帮助的人都不吝援手,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继父和妈妈装修房子缺钱,她把手头的活钱全给他们用;三个继弟妹和一个继父与妈妈生的孩子,淑珍每年过年都给他们买新衣服,出钱给他们读书。继弟结婚有了孩子后,每天在她那吃饭,她好生招待着;大伯70岁左右来城里看病,也住在淑珍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淑珍没图什么将来的回报,只是重感情,不记仇,只念着别人的好——大伯大妈偏心,但也供自己读完了高中;继父没养过自己,但也是自己在世上的亲人,还和妈妈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但在生病后,这些善意的施与也有了相应的回馈:表弟在广州的肿瘤医院工作,因为他的介绍才知道可以去那里治病,查出来就是晚期,如果在本地治,可能都活不到现在;继父80多岁的高龄,看她这次来广州没人陪,说自己可以陪着去;亲戚同学几千上万地给钱,支持她治病,到现在共计有十几万了。
“真的帮别人就是帮自己,要不是我之前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哪里会这样对我呢?”癌症的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儿子媳妇陪同看病时,买的软卧300元一人,来回就是两千,住宿即使是一般的酒店,也要一百四五十,10天就一千多,加上三个人的伙食费,去治疗一次就是五六千的支出。亲朋的慷慨解囊确实减轻了一些淑珍的经济和心理压力。
人情上的有来有往、投桃报李是件温暖的事,但加上“拼命付出、罹患绝症”这个前提,这桩美行又变得苦涩起来,“你首先要善待自己,有余力了再去善待别人,不然的话,钱都被治病治掉了,落了个人财两空。”
尽管因努力总是徒劳无功而认命,因没过一点好日子而遗憾,淑珍还是尽量乐观,保持一个好的心态,“我还有钱、还走得动,那就去治,治到没钱、动不了为止。”也是因此,淑珍才能在医生下达“估计还有半年”的判决后,还活了两年多。
都说人之将死,越发怕死,淑珍却不然。她说自己还差几年满60岁,在乡下满了花甲后死就不算短命了,“满了60岁,要死也死得了。总不能拼命拖累儿子,让他为我倾家荡产吧,他还年轻,有自己的家。”
讲到这里,聊天的基调已经变得沉重,加上快到火车关灯的时间,我又劝慰鼓励了淑珍几句,就和她各自洗漱休息了。
夜里3点左右,我被乘务员的提醒声唤醒,淑珍已经收拾好了大行李箱和两个手提袋,整理好衣服头发,准备出门了。
我和她说了再见,闭上眼准备再次入睡,脑海中莫名浮现了她在冬夜的寒风中、背着行李穿过站台的身影。
我不知道她还要独自走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作者 | 龙玉环

编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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