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前,因为孩子出生,
画家廖东才从北京离开,
回到老家桂林阳朔,
他和弟弟圃生一起,
租下一座35亩的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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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圃小院原本只是一片荒地,
东才回收了超过一百吨的废弃木料,
修了4座吊脚楼,
其中两座原本会因为修高速公路被推倒,
东才把它们救下来,
运回来一点点修缮。
这里的一切都靠自己的双手造出来,
桌、椅、灯、床,
蔬菜瓜果,茶树和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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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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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一角
一年里头,东才一半时间在北京工作,
一半时间在桂林山居。
“这是一座长在那里的院子,
自然的,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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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才在茅草亭抚琴
这间院子叫东圃小院,位于桂林阳朔的杨堤乡。从我住的地方可以直接步行到漓江边,周围的山石江河都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
虽然在“甲天下风光”最中心的位置,但人烟罕至,闹中取静,距离最近的人家差不多一两里地,离镇上也有十七八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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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岁那年去北京,算起来已经在北京23年了,比在家乡待得时间都久。2014年,我孩子马上要出生,我和妻子就回到老家,方便老人照顾。我一边陪着他们,一边出去写生,几乎把百里漓江的每一段都画完了。因为被漓江的美打动,我决意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能躲个雨,安静地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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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脚楼每一座约100m²,散落在院子的四个角
找到这个地方花了一些力气,前前后后花了三年的时间。因为阳朔很多地方别人已经占了去,而且非常热闹。我也不希望被周围的变动打扰,这里待得舒服了,还得换地方。所以索性宽裕一点,租了一个山头,租期30年。
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它是一片松林,只有破破烂烂的一间房子,边上是一块荒地,没有水,没有电,什么都没有,完全不能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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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了个背包,里面是我所有的行李,然后在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里搭了个帐篷,就这样住了两年。条件很艰苦,过近乎原始人的生活,烧饭就在土坑里生火,走山路去问老乡借水,再挑回来,手机要去老乡家里借充,坐的凳子是周围抱过来的石头。除了天空、森林和土地,这个院子的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改造。整个园子的改造,基本是靠我们兄弟俩卖画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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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两栋楼没有隔出房间,用来喝茶、听风、看山
东圃的吊脚楼大到梁柱,小到门栓,用的都是废弃木材,加起来一百多吨。
造吊脚楼完全是一个机缘巧合。有一天我到隔壁的龙胜去画梯田,因为要修高速公路,路边的房子就要被推倒。那是几幢很完整很漂亮的吊脚楼,屋主几代木工,这是他们自己建起来的。我觉得就这样做了柴火很可惜,就想要把它保护下来。于是就从200公里外,搬了两栋楼到东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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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脚楼是一种古老的建筑,广西这边的少数民族瑶族、侗族、苗族、土家族都有住。它临水而立、依山而建,整个一楼是空的,留给牲口和杂物。二楼三楼用于居住。既能建在陡坡上,充分利用空间,不破坏土地,又通风干燥,防止毒蛇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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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到处是榫卯结构
对我来说,还有一个好处,它是全木榫卯结构,以前村里人会点木工,自己就能把它给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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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才在工具房前做木工
所以我先在龙胜把吊脚楼的木头一块块拆下来,做好标记,装上卡车开到山里,人力背到院子里,再一块块组装起来,一个钉子都不用,只有榫卯结构能做到如此。我孩子就觉得爸爸特别厉害,小孩玩小积木,他爸爸就玩大积木。
这些房子年代毕竟有五六十年,虫蛀腐烂很多,也没有现代生活设施。我就去查资料,学怎么修缮。再去乡下找那些倒塌的,或者会被推倒的房子,把人家不要的木材收过来改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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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房子的位子,其实不是最理想的。但为了保持这里的原生态,与漓江山水融合,我根据房子的面积在树林里找完全没有树的地方,尽可能地迁就树,不去伤害它们。
我把一座大的吊脚楼拆分成两座,有的树还会穿过我的房顶。一刮大风,我心里就很慌,树的摆动,直接能把房子给撞烂。风停了以后,我都需要花一两天时间去修房子。现在慢慢地已经变成一个习惯了,不当回事了。▲
现在这四栋木屋各有区别,有的是单吊,有的双吊,我做了简单的功能分区。一栋楼是我自己的生活区,三楼是卧室,二楼用来看书、画画、写字、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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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二楼中央,围炉烤火
一栋是客房,两层4间屋,只用于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还有两栋比较敞开,没有隔出房间,计划是成为一个文化活动的场地,做一些茶艺、香道、花艺的小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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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栋楼的窗户望见另一栋楼成为风景
吊脚楼之外我还自己动手搭了一间茅草亭。以前临摹宋代的作品多,很喜欢画里的山居亭子,就在菜园边上造了一间,刚好可以将甲天下风光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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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者乐山,仁者乐水”的意趣
所有的梁跟柱都是旧木材,没有经过任何加工,顶是上山去割来的茅草。这里是不做什么事的地方,望着远处的漓江山水,完全地放空,清理精神垃圾,只是听风、听雨、听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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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做出第一张凳子,播第一颗种子,种第一棵树,打第一口井开始,一步步去创造。其实没有什么具体规划,没有花里胡哨的设计,就是靠自己动手和琢磨,需要什么就做什么。
需要水源,就从山上引山泉水,把废弃很多年的水沟修好,用木棒把沟里的泥一点点打实。地里有两个以前生产队时期采瓦泥形成的大坑,一点点用石头垒好,地面打实蓄水,留用冬天抗旱。那段时间每天睁眼挖坑,放下铲子就睡,挖了整整一个月。▲
有村民放牛路过来躲雨,我这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就想打把凳子。别看一张小小的凳子,要不懂开榫开卯的技巧,做出来真是摇啊。
会做凳子以后,我想得有张桌子画画。他们把乡下的老房子推倒,盖新房子,门都换成现代的。老门板拿来做柴火很难劈,不知道拿来干嘛就会扔掉。我出去写生遇上,就收回来,做了五六张桌子,做得又结实又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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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睡前要看点书,就决定做一盏台灯。一层层纸糊出灯罩,粗一点的废木料打磨成底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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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那种感觉,亲手做自己喜欢的桌子凳子,很享受这个过程。这里离镇上很远,东西坏了,叫不到修理工,只能自己学着修。慢慢几乎什么都会了,木工、泥瓦匠、水电工全做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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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这里没有超出生活功能的设计,每样东西都出自我的双手,它们不华丽,没有过多修饰,朴实一点,舒服一点,返璞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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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照大自然,不追求横平竖直
起初的搭建阶段是请人来帮忙的,但所有找来的人,都会想着把石头路铺得更规矩更直溜,在我看来就跟自然不和谐。种树也是这样,旁人去种竹子,不会管未来30年的发展,后来索性都我一个人来。▲
东才在铺石块
代价就是吃了很多苦。石板最重的有200斤,小的也有四五十斤,扛了一天有以后,两个手都抬不起来。上床前就得把第二天的衣服给穿上,因为起来以后穿不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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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墙的时候,去采天然的黄泥,挖成一堆,加入石灰和稻草,用双脚去把它踩韧。一开始穿水鞋,后来泥越来越黏,被迫光脚踩。泥伤到皮肤,脚会开裂,会暴血,但第二天起来还得伸进泥里,不然就没有黏性。持续20天左右,才能把它糊到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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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护水土不流失,我在原本的荒地上,种了二十亩的树,还有菜园、果园、茶树和竹林,每一棵在什么地方我都记得很清楚。
一开始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园子里365天都有花有果,家人什么时候来,都能有一桌美好的食物。清明瓜谷雨豆,现在地里有葫芦瓜、冬瓜、豆角、四季豆、茄子、韭菜、生菜、苦麦菜、红薯叶这些。辣椒保证全年不断,我就好这一口,我们这个地方辣椒是过不了冬的,我都会把它护起来,不让它挨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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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四季有花有果,无农药无公害
果园里这会结果的有枇杷、蓝莓、桑葚,杨梅、李子和桃子还是青果,樱桃还没开花,黄皮果、龙眼、荔枝、芒果正开着花。茶树是从福鼎拉回来的白茶,还有江西的梅赞茶,谷雨刚采摘了一茬,自己做纯手工茶。
蔬菜自己种,肉就要想办法。我就在院子里养点鸡鸭鹅,池塘里放入鱼苗,每年到冬至左右,就跟村里屠夫预订一头猪,做成腊肉存放起来,可以吃上好一阵。
生活里产生的垃圾,尽量在地处理,不然就得开几公里山路运出去。老菜叶子喂鸡鸭鹅,瓜果皮做树木肥料降解。每顿的残余食物,都是猫狗的美食。生活废水也经过处理后灌溉松林。
它会成为一个从这里长出来的院子,与漓江山水融合着,不突兀,不刻意,刚刚好。▲
《春黄山居深》
如果不是有这个园子,没想过会在年轻时回到桂林。印象很深是第一次到北京,还没下火车就看到窗外没有山没有水,只有几棵孤零零的树。脑子里面有个念头,火车能不能掉头,我也不读书了,我要回家。感觉好像在这里我不能亲近自然,找不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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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安家,都会有些无奈,因为需要工作需要养家糊口。我们两兄弟都画画,都喜欢在大自然里生活。后来我弟弟圃生就搬到了昌平,郊区的自然环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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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名字就是我和弟弟名字的结合。他在北京住的房子叫圃生空间,我们在老家的院子叫东圃小院,一南一北,故乡和他乡,遥相呼应。▲
《儿孩无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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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意》
我现在是双城生活,有工作或者展览就去北京,剩下的时间就回来造院子和画画。因为孩子还要念书,所以妻子和孩子多数时候住在北京,暑假寒假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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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特别喜欢这里,有他在喂鸡喂兔喂猫喂狗就轮不到我了,我用木头给他打各种玩具,他在树林里玩捉迷藏和打枪战。寒假结束的时候他说想要个地方游泳,我就开始给他挖泳池,挖了一个月,等他夏天回来就可以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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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东才背着画板下到江边
原本这个院子只打算我和弟弟两家人住,不想接待别人,有朋友想来我都拒绝了。之前因为疫情,两地往返不方便,而且圃生的两个孩子也还小,多数时候他回不来。所以这6年,基本都是我一个人在这里。
独居太久,都快丧失语言功能了。有位古琴师想从广东开车过来,只为了在窗边弹一曲,我觉得能请志趣相投的人来小住几日也很好。看到他们在屋子里闲散地走着,停在我为漓江画的画前,再抬头望见窗外真实的漓江,两种风景融合在一起。通过我的作品和这间院子,我们都真真正正走进了这片土地,好像我们的心境终于能沉下来了。
这片土地和这些年的山居生活滋养了我。30年内我不确定能不能改造完,应该是没有头吧。只要我在这里待着,总在修修补补,每天都会有一点小变化。希望有个地方让我和家人安心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