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栏玉砌应犹在
假如我们能重新回到这些古建落成的年代,它们的样貌绝对不会像如今这般“灰头土脸”。 雕梁画栋,绝不只是一句文学修辞式的夸张形容。在每一块木头的表面,都会被施以无比艳丽的彩画,甚至是“乾隆审美”一般妖娆的大红配大绿。在佛光寺东大殿的内墙上,来自唐朝的红白两色彩画仍旧依稀可辨,甚至还可以看到当年匠人“赤白博士(唐宋时期常把精通某项技艺的人称为博士)许七郎”的题字。
绚丽的油彩为木质建筑抵御风霜的腐蚀,自身却敌不过漫长岁月的侵袭,早已剥脱斑驳。但在屋檐上铺就的五色琉璃瓦,足以将这份极致的色彩化作永恒。匠人们经过一系列精妙的几何运算,将生硬的檐角幻化为一道极致柔美的曲线,表现他们心中的无限尊崇。
然而在历代战火之中,宫殿往往首当其冲,空余黍离麦秀的嗟叹。只有那些与世无争的寺庙,才得以穿越千百年的光阴。隰县小西天,多达33层的悬雕,仿佛闯进了漫天神仙的道场。
供奉水神的洪洞广胜寺,保存着精美程度不输敦煌的元代壁画。
还有芮城永乐宫,在元朝时它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大纯阳万寿宫。三座大殿中保存有全国最完好的元代彩画,总面积达1000平方米,足以铺满2.5个篮球场。“群英荟萃,神仙开会”的《朝元图》共绘有各路神仙394尊,选用不褪色的天然矿物原料,700年仍然栩栩如生。
中国建筑像是一位饱经沧桑、阅历丰富的老人,从历史的迷雾中走来,向我们娓娓诉说着沧海桑田的过往。
1937年,当梁思成先生伴随着卢沟桥的烽火,在敦煌壁画的指引下发现了佛光寺东大殿时,“斗栱雄大、广檐翼出”是他对这一建筑的最初印象。这些中国现存最大的斗栱为佛光寺带来了极具深远的出檐,最大限度地隔绝了风霜雨雪对于墙壁的侵袭,更使得厚重的屋顶轻盈得像是一只振翅高飞的凤鸟,“如鸟斯革,如翚(huī)斯飞”,从那个杜牧、李商隐与温庭筠的时代向我们哕哕而来。也许是源于塞北风霜塑造出的粗犷秉性,辽金时期这种巨型建筑的形制格外流行,硕大雄浑的斗栱继承了大唐遗风。只有亲身站在它们面前,才能感受到这些几乎能把人逼出“巨物恐惧症”的建筑究竟是何等壮丽。
位于辽国陪都大同的华严寺,曾是辽国皇室的御用寺庙。“蜀山兀,阿房出”,历朝历代无休止的开发早已将中原地区的巨型木料砍伐殆尽,在光绪十五年(1889年)重建天坛祈年殿时,甚至被迫使用了来自南洋的进口木料。木料的匮乏使得建筑的体量历朝历代不断缩小,经屡次重建后的故宫太和殿,尺寸早已不足最初时的一半大小,只剩下与殿身不匹配的巨大台基诉说着无奈。
古人在悬空寺上跟后来的游人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那些在明面上碗口粗的立柱只是装饰, 并不能起到承重的作用。 仅靠27根插入岩壁的横梁, 在恒山绝壁的百米悬崖之上撑起了40间的“天空之城”。
时至今日,我们只能从这些历经千年沧桑的木结构中,窥见大唐盛世的一角。山西寒冷干燥的气候,使得木材最大限度地免于了虫蛀与糟朽,无数遍布乡间的庙宇就仿佛被装进了一粒时间的胶囊,千百年来不曾改变模样。
“表里山河”的独特地貌,外有大山、内有大河,自古便是易守难攻的绝佳所在。山川天险屏蔽了数千年来的战火,与世隔绝的山村形成了一个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
这种下沉在地下的窑洞,是黄土高原上山西与陕西的特色。独特的一方水土使得山西,也只有山西,成为了保存古建筑的“天然冰箱”。
曾经遍布大唐的四万四千余所大小寺庙几乎全部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唯有群山之中的五台山南禅寺得以幸存,成为我国现存最古老的木构建筑。它建于唐德宗建中三年(782年),这一年白居易刚满十岁。
盛世大唐, 是根植于每一个中国人心底的瑰丽梦想。 而这些存续至今的木质建筑, 便是是我们追忆盛唐, 能够以手触及的一抹流光。 它们绝不应当, 在深山里落了荒。 古人选用木头修葺房屋,为它们注入了灵魂与生命,同时也注定了它们不会像西方的石质建筑般永恒。正因如此,每一座从时光的罅隙中遗落下的建筑,更显得弥足珍贵。
文字编辑 | 赵逃飞 图片编辑 | 奈福 地图编辑 | 孙璐 制图 | 九阳、鱼一条 文章首图 | 图虫·创意 封图 | 任超 特别致谢 迷迷瞪瞪的建筑加班人短歌同志 📖 参考资料 《中国考古集成·华北卷》孙进已,苏天钧,孙海主编 《应县木塔》李世温,曹安吉 《中国文物地图集·山西分册》国家文物局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