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由普通人微小的快乐和难以言说的烦恼构成的。所以在创作时我会刻意回避掉宏大的视角,而去选择那些不被人注视的小事,因为那里面藏着美和真实。
「角落里的人」
在三十岁以前我的眼里只有自己,三十岁以后,我逐渐看见了身边的人,那些在角落里的人。我是在过马路的时候看见他的,他的身边没有顾客,就那样坐在三轮车上望着天空发呆。
我忍不住想,他的车后面那么多花草,要是卖不掉的话该怎么打理。那段时间我自己的工作生活也不顺利,所以忽然觉得自己和他很像,我们都很迷茫,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回到家,我把他画了下来,还在他视线的不远处画了一只若有若无的鸟,象征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希望。这是我画的第一张「人间日常」。
▲ 《卖花人》
中秋的晚上,门卫大爷抚摸着一只流浪狗,他说:“你也没回家啊?”我感觉到某种生活的落差,我们每个人的头顶都是一样的满月,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团圆。
▲ 《中秋》
下雨天,一位女性外卖员在路边停下了电动车。她发现下水道的井盖旁长着一株野花,她想着:“怎么长在这里,差点就碾过去了。”
她觉得自己和那朵花很像,她们都生长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里,但只要有一点雨水和缝隙,她们就会认真开放。
▲ 《没有名字的花》
电影院里,他牵着他的手,心想:“要是看完电影也能这样一直牵着手就好了。”当看完电影离开影厅,回到那个太阳底下的世界,那里可能并不欢迎他们。
但即使不被阳光祝福,我也希望你们能用黑暗保管好自己心中的光明磊落。
▲ 《太阳之外》
随着这个系列的逐步深入,我不再只满足于谈论生活中美好的那一面。我需要下潜到深处,我要去观察那些很少见到光的部分。
「城市病」
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晦暗苦闷的情绪,我们都会难过,焦虑,尴尬,虚伪,我想把这些情绪呈现出来。
我有时想找个人说话,又不知道找谁,看着通讯录里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心想和谁都不是很熟。总觉得认识的人好像很多,又好像谁都不认识,我大概是变成无聊的大人了。
▲ 《通讯录里的朋友》
有段时间我在用交友软件,但我发现没什么人搭理我,所以我就在想:“怎么不回我消息,是嫌我个人资料里的照片不好看么?算了不管了,换个人聊吧。”
这种躁动又寂寞的情绪在午夜空荡的房间里尤其强烈,我觉得这是一种属于午夜的病。
▲ 《午夜病》
有时会接到朋友的电话,叫我去那种很多人的聚会,但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所以在电话里说:“哦,他们都在啊,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你们玩开心。”
但实际上我只是躺在床上刷剧吃薯片而已。我就像是被真空包装隔离起来的无菌体,躲避细菌似的远离一切麻烦,依靠距离和空间才能生存。
▲ 《真空人》
「漂泊的人」
作为一名合格的北漂,我对“漂泊”这件事也深有体会,我观察着城市里很多没有根的人。
我去一个朋友家做客,到了饭点她就蹲在床边给我们做晚饭。我其实觉得有一点难过,因为那种隔出来的出租屋里没有自己独立的厨房,洗菜刷碗在这里其实是件尴尬的事情。
但也只有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房间似乎不再只是房间,它变得有点像家了。
▲ 《家》
我住过一个老小区,过道堆满了邻居的杂物,墙上也印着很多乱七八糟的电话号码。我的账户里没有多少钱,所以看到门上贴的电费单时就想,等下周发了工资再跟网费一块儿缴吧。
我有时觉得自己一生都是个外地人,既不属于早已陌生的故乡,在外又居无定所。
▲ 《外地人》
他们爬上了景山公园,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故宫,女孩就说:“我来北京快五年了,每次爬到这儿,我都觉得这里才应该叫望京,而不是我上班的那个地方。”
可能我们很多人都像她一样,只是站在某个地方,望了望北京,过了几年就默默离开了。我们都是在旁观着一座城市的伟大,却可能永远不会真正地属于它。
▲ 《望京》
他蹲在路边跟父母打电话:“早饭吃了的,最近每天三顿都很规律,不用了,这个月钱够花了,放心吧。”在异乡的这些日子,很多话我们都选择不说了。
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和家人通话的方式,扮演成更好的那个版本的自己,把真实的自己藏进了那些没有说的话里。
▲ 《没说的话》
2022年,我收到过一条私信,是一个读者发来的。他说自己被公司外派到了非洲工作,结果没多久就开始了全球疫情,他也被感染了。他说他躺在异国简陋的病床上,一直用手机反复看我的「人间日常」,说这些画支撑着他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我其实是有点诧异的,我觉得我的画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后来我好像有点想明白了,其实我们在生活里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被看到的,没有人真的在意我们怎样度过每时每刻,没有人在意我们会不会孤独,会不会痛苦。
那个读者之所以会被打动,大概是因为从我的作品里看到了某种和他自己人生的相似性,他觉得自己被看到了。而被看到,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它让过去那些好像不值一提的日子也变得有了意义。
「万物隐喻」
有段时间我在想,或许我们身边每样随手可见的物品身上,都藏着某种隐喻。这是一碗泡面,我觉得方便食品是某种城市关系的天然隐喻,它快速,高效,又没有什么营养。
▲ 《情热速食》
这是一个芭比娃娃的包装盒,左边是和职场相关的道具,右边是和主妇相关的道具,她想:“只要把什么都做到完美,人们就会喜欢这样的我。”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我们披上一件件得体的外衣,学着扮演好各种角色,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忘掉本来的自己。
▲ 《完美人生》
香烟和啤酒是职场人最好的朋友。男人望着远去的纸飞机,对电话里的人说:“今天我又想辞职了,然后每天可以做自己的事情,现在都没有时间,而且在自己的工作上,感觉真的没有进步。”
我们总把离开两个字挂在嘴边,是因为不喜欢自己原地踏步的样子吧。
▲ 《在原地》
这个时钟里面住着我的外公外婆。我觉得那些去世的人并没有真的离开,他们只是住进了时间里。在那个地方,外公依然会唠叨:“不把豆茎择干净的话,四季豆炒出来就不会好吃的。”
外婆说:“行啦,不用你说也知道。”但她没有看见外公身后的手,正用力阻挡着不断下落的时针,他想让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 《住在时间里的人》
「新世界」
在这个疫情的时代里,我也试图去记录我们的生活到底起了哪一些变化。公交车上,前面的人一咳嗽,我在后面就只想把窗户开得更大。
▲ 《新世界》
尽管我们依旧购物,吃饭,准时上下班,却都明白有些东西和过去已经不再相同。
我在楼下的公园看见了她俩,不停地蹦上蹦下,让那个灰扑扑的公园又有了生气。虽然她们都戴着口罩,看不见彼此的脸,但应该能感觉到,对方是笑着的吧?
▲ 《面罩之下》
我觉得电视剧里常有的那种邂逅或者一见钟情的场景应该不会发生了吧?当男男女女们擦肩而过,他们只能看见对方一半的脸,这让他们找到人生另一半的几率,应该也降低了一半。
▲ 《一半》
看着落叶,环卫工人又开始发愁,他想,好快啊,又到每年的这个时候了。自然界并不在意人类的纷乱,它不管环卫工人要清理多少落叶,不管有没有疫情,它只会在意四季的轮回,因为它遵循的是属于万物的步调。
▲ 《万物法则》
在过去的2022年里,我觉得很多人过得非常辛苦,我想记录人们疲惫的样子,所以画了这样一组睡着的人。
在通勤路上睡着的人。
其实这张画有一个Bug,就是画上的人没有戴口罩。因为我真的觉得除了在现实生活里要戴口罩,画画的时候还要给他画口罩,我自己感觉都要窒息了,所以我就没给他们画上口罩。
这是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人。
因为下班太累,点了外卖,但是却在外卖前睡着的人。
在自己的外卖小车上睡着的人。
在行李上睡着的人。
在孩子的小床前睡着的人。
让你扫码,自己却睡着了的人。
「创作是我的武器」
有的时候看到一些令人难以消化的社会新闻时,我也想要发出我自己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创作就变成了我的武器,它让我在动荡不安的时代浪潮里不至于迷失自己的内心。
手机使用者的一根大拇指,就能够操纵手机里的人头顶的铡刀。我画这张画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在网上看到一个人正在经历严重的网络暴力。
▲ 《审判者》
我想通过这张画让大家看到网暴发生时的状况,每一个手机的使用者都可能在某次网络事件里变成围剿别人的刽子手。
当时有一条留言让我还挺意外,他觉得拿手机的这个人,是按住了绳子让铡刀无法落下。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张画还能这样看,我觉得这个说法还挺温暖的。
婚礼上交换戒指的仪式变成了佩戴手铐的仪式,但女孩还毫不知情的样子,笑着说出了我愿意。
▲ 《永不分离》
其实我身边很多女性都对离婚冷静期这件事感到不安,不安的来源是和某人进行高度的绑定以及难以脱身。
酒瓶不断往酒杯里倒入红酒,就像上级往下级的头脑里灌输着一些思想,酒杯上浮现出了一张张低眉顺眼的脸孔。所谓教化,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 《教化》
男人贪婪地吞噬着手机屏幕里溢出的赞美,仿佛这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方式。但我们真的需要这些吗?还是说这只不过是被软件设计师们构筑出来的一种成瘾机制呢?
▲ 《饥饿》
口罩除了挡住病毒,可能也挡住了话语。口罩外充满了各种声音,口罩内是无声的世界。
▲ 《净化》
那些官僚体系下一层层下达的指令,最终会落在哪里呢?不管落到哪里,在最底端层层叠加后导致的压力,都会带来一场灾难。
▲ 《压裂》
郑州洪水爆发的时候,人们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用塑料桶救起了一个小孩。于是我画了这张画。
▲ 《平凡之光》
我没有画出人们的五官,因为我觉得他们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平凡却充满了勇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