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诗歌的盛世,在那个朝代,最耀眼的明星偶像,几乎都是诗人。
他们是时代的顶流,享受时代的红利。
但若无艺德,不能坚持儒家道德主义的人生观,不能坚持文艺为老百姓服务的价值观,则随时可能遭到流量的反噬。
绯闻、八卦、黑料,若隐若现。
尽管隔着千余年的时光,我们还是很容易找到这些偶像当年塌房的蛛丝马迹。
人设十诫,恍若今世。
这一年的冬天,当皇帝看到王姓巨星的作品,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不禁连拍大腿叫绝。
唐高宗:此人现在何处?朕要召见他。
底下人吞吞吐吐:他正在在在隔离……不,不,不是,他已落水而亡。
与此同时,关于他的黑材料被他的才华、名气以及不幸早逝掩盖掉。直到后晋刘昫在《旧唐书》进行了爆料,人们才得到了王勃的黑料实锤。
王勃成名很早,因为有才,17岁左右就成为大唐最年轻的官员,一个优质偶像。
他树立的形象一直是:虽然恃才傲物,但是有情有义。他跟一个叫曹达的官奴关系不错。曹达犯了死罪,跑到王勃那里避祸,王勃收留了他。
但风声一紧,王勃怕被举报后自身难保,竟然把曹达杀了!
这太狠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持人设,遇到麻烦就只考虑自己,不顾他人死活。
事情最后被曝光了,王勃按律当诛,但他把自己的父亲推到前面。不知道老父亲有没有晒手写信替儿子说话,总之,恰逢朝廷大赦,王勃免于一死。老父亲却受他牵连,晚节不保,被贬为交趾令(今属越南)。
一代天才也由此走向穷途末路,被皇帝点名的这一年,他去交趾探望父亲后,归途中掉进大海淹死。
▲王勃画像。
这一年,以写作闻名、频频圈钱的宋之问,遭到了同行的联名抵制,原因是抄袭!
不仅抄袭,盗用不成还杀人灭口。
据爆料,宋之问的外甥刘希夷创作了一首诗,发表前被他看到了。宋之问本身是个人才,引领诗坛风气之先,对五言律诗、七言律诗的定型颇有贡献,所以他很识货,读到外甥诗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两句,爱得不得了,于是就据为己有——直接抄袭。刘希夷发现后,去找舅舅理论,控告其侵权。宋之问恼羞成怒,竟然命令家奴用土袋将外甥活活压死。
这起丑闻引起众怒,但同行的抵制并不影响宋之问的事业。他没有道歉,也不用入刑,继续做他的官。
此人人品极渣,谁当权就投靠谁,后来还通过告密,出卖好友,来换取职位升迁。但正是这样的人精,无耻之徒,在那个神奇的年代,竟然混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
唐玄宗登基后,劣迹斑斑的宋之问才被赐死,对艺人艺德的整治进入了新阶段。
有些偶像一辈子只有一首成名曲,靠它四处走穴,也能红下去。崔颢就是这类人,至今人们对他的了解甚少,但对他的《黄鹤楼》耳熟能详: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写得好,但能火,也离不开巨星李白的打call。当年,白哥游黄鹤楼,为眼前美景陶醉,想即兴吟诗一首。不承想一抬头就瞄到了崔颢的《黄鹤楼》,读完大汗淋漓,只能假装上厕所悻悻走人。
不过,就算是崔颢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靠一首诗吃一辈子的明星,同样黑料不断。
他在圈内是出了名的“三好明星”:好赌,好酒,好色。
几乎每过个几年,他就要爆一次热搜,热搜词条无一例外都是:“崔颢换妻了”“崔颢又换妻了”“崔颢又又换妻了”“崔颢又又又换妻了”……
《唐才子传》说,崔颢“娶妻择美者,稍不惬即弃之,凡易三四”。就是专挑美女下手,娶回去后觉得没意思了就换掉,至少换了三四次。反正这些前妻们也不会跟他要豪宅和财产分割。
至于人设坍塌,崔颢已经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是靠完美人设立足。
▲日落时分的黄鹤楼,图源/摄图网。
写小作文,捏造黄谣,博人眼球,这种事也有。这一年,刘方平就躺枪了。
说起刘方平,现在好像过气了,但在他生活的年代,大约唐玄宗时期,也是个优质偶像。无他,帅哥里面他最能写诗,诗人里面他最帅。用《唐才子传》的话说,叫“白皙美容仪,二十工词赋”。
这个偶像很有个性,年纪轻轻就隐居在颍阳的山中,不出来做官。他有一帮玩得很好的朋友,元德秀呀、皇甫冉呀、李颀呀,都是圈内人,他们都劝刘方平做官。但刘不为所动,“超然物外”,给人一种干净、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子形象。
刘方平火起来,是靠《唐诗三百首》里收录的两首诗,风格偏柔美,流行说法叫走古风、国风路线。其中有一首《春怨》: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把自己虚拟为独守空房的贵妇,这是当时流行的曲风(写法),还有个专门的叫法——闺怨诗。但刘方平这个美男子一写,就被盯上了。
有人写了关于刘方平的小作文,捅到网上去。
里面爆的每个料都太猛了:刘方平娶了妻子,生了三个儿子,但他有很不一般的性取向,婚内还包养过男宠,甚至曾跟他自己的儿子做过不可描述之事。他的妻子也不是正经人,丑闻连连,曾与寺里的僧人有过奸情。刘方平自己搞自己的,他妻子愈加放肆,最后在偷会情人时跌在雪地里死去了。
乖乖,这要是实锤的话,刘方平的人设简直拆迁式塌房。敢情他和他的一帮圈内朋友还有一个“颍阳青玉柳”的群聊不成?
但搞了半天,吃瓜群众吃了个假瓜,却完全不知道。直到今天,无论是某度百科“刘方平”词条,还是正规出版物,都把这些爆料当事实写上去,并煞有介事地注明:来源《古今野史杂谈》。
而这个来路不明的《古今野史杂谈》,就像是一个网黑,所有渠道都查不到是个什么玩意儿。若刘方平在世,完全可以去警局立案,告它诽谤。也不知道是不是敲诈勒索不成,所以转诽谤了?
但无论警察抓不抓人,刘方平已经成为输家。吃瓜,不管真瓜假瓜,吃多了就成真的了。他若在世,估计也只能宣布退圈了。
反正,刘方平塌房得挺冤的。
唐人蒋防的《霍小玉传》公开曝光明星李益的“渣男”行径时,李益还活在世上,但他不敢吭声和回应。“渣男李益逼死初恋女友霍小玉”的热搜挂了好几天,当事人却躲了起来。
据《霍小玉传》爆料,18岁的霍小玉遇上22岁的李益,知道二人地位悬殊无法长久,遂约定两人相爱8年,到李益30岁时任其迎娶名门闺秀,而自己则出家为尼。但李益成名后,迅速娶了富家女,并躲起来不肯见霍小玉,导致霍小玉相思成疾而死。
这件事被曝光后,李益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史书记载,李益因此留下心理阴影,对自己的妻子非常不放心,出门前都要把妻子绑起来,甚至脱光了用浴盆盖住才放心。
李益本也是大才子,代表作《夜上受降城闻笛》一写出来,“当时便被度曲入画,天下传唱”: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但逼死初恋、PUA妻子的绯闻曝光后,基本上也凉凉了。
▲李益,图源/《紫钗奇缘》剧照。
李绅,“带货”红人,靠助农扶贫的人设出圈,最著名的作品是《悯农二首》: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大唐要是有直播行业,李绅铁定会开播为农民带货,诉说农民之苦。
然而,走红后,李绅表面立了个为老铁争福利、为农民叫苦叫累的人设,背后却聚敛巨额财富,生活极其奢靡,偷税漏税也不在话下。
传言,刘禹锡任苏州刺史时,曾应邀参加李绅安排的宴会,他看到李绅家中私妓成群,其中一名歌妓色艺双绝,感慨颇多,于是写下了《赠李司空妓》一诗:
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意思是说,佳肴美酒,歌姬美色,轻歌曼舞,李司空(李绅)早就习以为常,过着这种奢侈糜烂的生活,可我刘禹锡却肝肠寸断,于心不忍。
对于外界传闻,李绅却哭诉说,有人说我一个月赚几个亿,我听到这句话嘴巴都掉了,哪有那么多!
他还表示,自己的每一笔收入都是正常的收入。
但,不查都是好人,一查都是巨贪。李绅死后,他生前办过的一起冤案发生反转,朝廷彻查后,揭穿了李绅贪财、害人的真面目,举国哗然。
朝廷随即剥夺了他的爵位,封杀他的子孙。伪装了一辈子的李绅,人设一夜塌房,被骂至今。
在道德立国的朝代,李绅立“助农”人设,塌了;而元稹立“宠妻”人设,也塌了。
元稹和韦丛的爱情,举国皆知。无数喜欢磕CP的少男少女都表示,磕到这一对太甜了。
但韦丛年仅27岁就病逝,“宠妻狂魔”元稹哪里受得了,写了很多诗歌来怀念他的爱妻。少男少女们都被元稹的专一、长情和悲伤感动得稀里哗啦。你看,元稹是这么写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就在粉丝们推举元稹为“感动大唐年度人物”候选人的时候,娱记爆料,元稹是个感情骗子!
公众哗然,纷纷咒骂娱记、狗仔无良,空口无凭中伤优质偶像,转发超五百次要判刑。
很快,娱记开始放猛料:迎娶韦丛之前,元稹与一个远亲少女崔双文恋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仅仅因为崔家远不够韦家有权势,这才抛弃崔双文而娶了正国级官员韦夏卿的千金韦丛。即便迎娶韦丛后,元稹手脚也不干净,一面立“宠妻”人设,一面在外面“偷吃”,俗称“婚内出轨”。最著名的一段婚外恋,是他在四川时与风韵犹存的女星薛涛发生了“姐弟恋”。
韦丛死后,元稹也并未如他的诗所写一样对女人没兴趣了。相反,他对女人依然太有兴趣了,只是对老女人没兴趣而已——所以,他又娶了安仙嫔为妾,娶了裴淑为继室,还跟当红女星刘采春有一腿,却从头到尾不理睬对他苦苦等待的薛涛大姐,搞得薛大姐只能一身道袍终了余生……
至此,曾为元稹痴迷的少男少女纷纷粉转黑,评论区清一色都是:始乱终弃的渣男!
▲元稹画像。
对于元稹的混乱私生活,有人问元稹的圈内同性密友白居易,白居易表示:隐隐约约有听说啦!
作为圈内的老油条,哪里有瓜,哪里就有白居易的身影。搞得网友很想让白居易出本书,书名都想好了:《那些年,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但随着元稹的黑料不断浮出水面,白居易也被牵连其中。网友们发现,这对以“元白”组合闻名的诗坛大咖,竟然还是P友。
据《唐语林》爆料,白居易在杭州时看上了一个叫商玲珑的妓女,两人玩得很嗨。当时在越州(绍兴)的元稹听说了,也很想试试,就给白居易送了很多钱,请他把商玲珑送到越州。白居易竟然真的送过去了!
有好事者专门统计了一下,白居易蓄养的“特助”(家妓)多达三十几人,这些美女基本都被他写到自己的诗里。比如这首《春尽日宴罢,感事独吟》,白居易将近70岁的时候写的,里面专门提到他的家妓樊素(樊子):
五年三月今朝尽,客散筵空独掩扉。
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
闲听莺语移时立,思逐杨花触处飞。
金带缒腰衫委地,年年衰瘦不胜衣。
知道真相的网友三观被刷新,纷纷留言表示接受不到:老师给我讲乐天,老白却给我讲乐子……
这一年,巨星杜牧因与前经纪公司大佬牛僧孺互怼,短暂上了一阵热搜。
杜牧,23岁发表《阿房宫赋》,一曲成名,走才子型偶像路线。后到一线城市扬州发展,是牛党大佬牛僧孺旗下艺人。3年后,杜牧决定回首都长安发展,跟牛僧孺解约。大度的牛僧孺摆了几围酒宴,表示欢送。
酒宴上,牛僧孺却开始爆料,二人随后互怼。
牛僧孺:小杜才华横溢,前途可期,只是要注意身体呀!(吃瓜群众已听出“注意身体”四字意味深长)
杜牧:老板你什么意思?我向来谨言慎行,不曾涉足秦楼楚馆,身体倍棒,不必担心。(吃瓜群众已听出小杜此地无银三百两)
牛僧孺:死鸭子嘴硬。
随后,老辣的牛僧孺开始晒证据,满满一大筐材料,里面都是杜牧三年间出入青楼的时间、地点、点了谁等开房记录,以及便衣保镖暗中替他摆平P客纠纷等突发事件记录。
事情发酵后,杜牧赶紧删聊天记录,降热搜。
但吃瓜群众已经寻着瓜味密集赶来,他们开始从杜牧的作品里解读出不一样的意味,那首流行的《赠别》我说怎么听着有点怪,原来人家还是未成年少女: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人家才13岁啊,是不是差点就带人家去做妇科检查了?什么艺术创作靠想象?骗鬼啦,根本就是生活实录啊?
虽然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艺术家不都很花心吗?不然哪来的灵感”,但杜牧心里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闰土还在瓜田里找猹,而网友只看到了满地的瓜,杜牧的作品依然很火,但他的负面绯闻也几乎毁了他的人生。
▲杜牧塑像,图源/图虫创意。
这一年,一个小号的爆料引起关注:鱼幼薇你出来,你有本事抢男人,没本事给我出来。
鱼幼薇是新出道的女星,颇有才气和诗名,后来与李冶、薛涛、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而这个喊号的小号,来自大唐进士李亿的妻子。
原来,鱼幼薇刚出道就被李亿看上了,但当时李亿已有妻子,遂将鱼纳为妾。李妻气不过,天天指着鱼幼薇骂,导致网友开始搜“鱼幼薇是不是小三”“鱼幼薇是绿茶吗”。这对年轻的鱼幼薇来说,相当于一出道就人设坍塌。
但鱼幼薇并不惧怕舆论,无论李妻怎么辱骂,她都坚定自己跟李亿是真爱。在李妻的干涉下,鱼幼薇没机会跟李亿同住一处,她就给李亿写诗,说“睡觉莫言云去处,残灯一盏野蛾飞”——她是飞蛾,李亿是火,她要飞蛾扑火啊。
李妻喊话曝光鱼幼薇后,李亿却顶不住了。刚好处于事业上升期,这个精明的男人可不想被小女子毁了,于是找机会把鱼幼薇抛弃了。
被抛弃后,鱼幼薇入了道观当女道士,变成了鱼玄机。
经历爱情创伤的鱼玄机此后性情大变,名为女道士,却干尽所有风流事。她写诗说,像宋玉这样的美男子多的是,我们女人完全可以主动追求,没必要躲在深闺里哀怨忧愁。对此,明朝人黄周星说,鱼玄机老师这是在“诱人犯法”呀。
各种爆料显示,鱼玄机跟著名诗人温庭筠、李郢等等都有过绯闻。最后,因为怀疑婢女与自己的客人有私情,她痛下杀手,竟打死了这名婢女,并埋尸后院——她终于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跟李妻一样善妒,而且比李妻更甚,这才铸成人命大错。
随后,鱼玄机被判处死刑。随着她的生命逝去的,还有她的名声——很长时期内,人们都在骂她:一个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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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元]辛文房著,李立朴译注:《唐才子传》,中信出版社,2021年最爱君:《唐诗里的风云史》,辽宁人民出版社,20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