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炖羊肉,是新疆人的家常美食,仅用羊肉熬制炖煮出一锅热汤,再配以刚从馕坑中打出的皮芽子馕,先吃肉再喝汤,最后将馕掰小半儿泡进汤里,吃一口浸满羊肉骨头汤的馕饼,皆为满足。』
于我而言,说到故乡,是新疆;谈及内心深处最爱的美食,也在新疆。
众所周知,羊肉从不会缺席新疆人的餐桌,独爱羊肉的维吾尔族同胞能将一只羊的美味用多种烹饪方式完美诠释,于是哪怕不是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只要来到这里,胃也会被这里的美食牢牢锁住。
我的外公外婆便是如此。他们因工作原因从西安移居在新疆生活,在西北口味不变之中融入了更多新疆人的味蕾。
2018年,我满怀希冀去往西安开启我的大学生活,外公外婆对我能去往他们的故乡读书很是欣慰。记得临行前一晚,外婆又在她睡觉前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和往常一样的问我:“俺娃明天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我也像往常一样的回答她:“什么都可以啊”,外婆又说:“你快走的了,外婆就给你清炖羊肉吧。”从小吃外婆做的饭长大,她最了解我的喜爱,我最爱喝的汤便是外婆炖的羊肉骨头汤。
清炖羊肉,是新疆人的家常美食,仅用羊肉熬制炖煮出一锅热汤,再配以刚从馕坑中打出的皮芽子馕,先吃肉再喝汤,最后将馕掰小半儿泡进汤里,吃一口浸满羊肉骨头汤的馕饼,皆为满足。
记忆中的儿时,身高不足一米个儿的我最喜欢趴在锅台边儿上守着锅中冒泡,以为冒泡了,汤就熬好了,可长大了才知道,清炖羊肉骨头汤为什么要耐心熬、慢慢炖。
清炖羊肉中的羊肉要选取新鲜的羊后腿肉,后腿肉紧实细腻,用来炖汤最佳。羊腿肉剁成大小相当的肉块,将羊肉冷水下锅焯水,去除肉里的血水和腥味,这里最好用冷水下锅,若用热水下锅焯水,肉会立刻收缩,继而肉里的血水和腥味很难去除。
接着将葱切段,姜切片,锅中倒入一些啤酒,据外婆说,这一步也是为了提味去腥。将焯过水的羊肉放入锅中,添水,但水不能添多,汤和肉的比列最好是3:1,外婆总说:“千万记着是肉炖汤,不是汤炖肉哟!”。外婆的清炖羊肉方子里,汤中只加盐,其余什么调料都不加,只为炖出羊骨的醇香来。待锅中水烧开后,让它再接着沸腾半个小时,然后转小火慢慢炖煮,现在就是静待火候与羊肉在沸腾的锅中交融的时候了。
自从我知道汤沸腾不是可以喝汤的最后一步,我便只有看着闪烁的火苗由大渐小,接着外公说要拉着我一起去馕铺买热馕的时候,我才知道快要喝上这口心心念念的羊肉汤了。
馕,是新疆维吾尔族的传统主食,是一种在专有的馕坑里烤制的面饼,“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馕”,在新疆,馕便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同时,馕和清炖羊肉汤也是最佳搭配。
那时,我拉着外公的手去无论四季更迭都冒着白色蒸气的馕铺,那似云朵的“白烟”参杂些许烟熏一股股的从馕坑里冒出来,尤其在新疆这格外寒冷的冬天显得尤为温暖,再听着小时候印象里说着拐弯口音的胡子大叔,拿着一根长长的钩子伸进闪着星星火焰的馕坑里,取出一块热乎又巨大的馕饼,上面沾满芝麻和皮芽子,这里的皮芽子是新疆人对洋葱的叫法。接着,香气扑鼻还冒着热气的馕被装进塑料袋里,透明的塑料袋立马被蒙上了雾气,这时我便总吵着让外公把袋子封紧,千万别让热气长了脚偷偷溜走。
伴随着厨房案板上外婆切菜的声音,外公领着我满载而归。锅中的羊肉汤正按着小火的节奏咕噜噜慢慢冒着泡,热乎的皮芽子馕被一整块放入锅中炕到表面略干,这是外公喜欢的做法,这样炕过的馕外酥里嫩,更有嚼头。在等待小火慢炖出羊肉的醇香的同时,要准备最后一个点睛之笔—青萝卜。
将青萝卜削皮,切成厚约4毫米的薄片,厚度的适中决定着它最终和羊肉骨头汤的完美融合,这一步外婆总能掌握的很好。在熬煮羊肉汤的最后二十分钟倒入青萝卜片,至于需要多少刚好的时间能将青萝卜煮至软而不破,外婆则会说:“什么法子都不如用筷子夹出一块尝一尝”,到口能轻松咬烂却还保留一丝脆爽的时候,这萝卜就算煮对味了。最后,骨头在两个小时的炖煮下,肉与骨脱离,汤也由透明变为青白色,掀开锅盖,肉骨的浓香弥漫四处,一人一碗羊肉骨头汤,一碗中有肉有青萝卜,给我盛汤的时候外婆总会把大块骨头肉挑给我,给外公则是多一些汤和青萝卜片,好让他有足够的汤泡馕吃,而外婆自己也和我一样更喜欢吃这鲜香的羊肉。
经过两个小时的熬煮,羊肉已经完全软烂胶粘,肉筋易嚼,啃一口羊骨肉,喝一口咸淡适宜、醇厚鲜美的羊肉汤,是从舌尖暖到胃底的幸福,青萝卜片被煮至渐透明的青色,浸满羊肉汤汁却又脆中带绵的口感,好吃极了。
我喝羊肉汤还有一个最爱吃的东西,便是大块骨头里的骨髓。外公外婆也总会从自己碗中挑出大块骨头给我,让我吃其中的骨髓。先用筷子伸进骨口戳几下,倒软骨髓,吸允之下,一小块肥美之味留余口中,带着些许奶香,回味无穷。
与此同时,汤在锅中一定要开小火保持热度,这样的话第二碗汤依然持有刚好的温度。第二碗热汤则是用来泡馕吃的,自己将馕掰成想要的大小,泡入汤中,馕块圆鼓饱满,一口下去,火炕之香的馕饼与咸香的骨汤中和出独有的美味。
外婆熬制的羊肉骨头汤,无论金钱可以买到怎样的高端食材或添加稀有少见的调料烹饪出的汤也远远比不过这一勺盐、几块肉的甘旨。
犹如白驹过隙的时光,流逝时从未留下一丝迟疑。四年过去了,我试图在西安找寻新疆饭店来回忆家乡味道,但这些饭店大多数会以烤羊肉、手抓饭和大盘鸡等作为新疆美食的招牌吸引顾客,菜单中很少有清炖羊肉这一选项。大三那年,陪朋友去渭南考摩托车驾照,在路边的一家民族餐馆看见有卖羊肉骨头汤的,兴奋不已的我立即点了一碗尝尝。
当服务员将汤端上桌时,那碗里青白色的汤底,中间零星撒上的葱花,几块羊骨,看上去简单家常,喝一口,恍惚间像坐在家里正和外公外婆一起聊着天喝着汤,回过神,我马上转身朝服务员说了句:“有馕吗!加一块馕。”
那一次后,我发觉思乡便是思味,思念亲人便是思念那一口熟悉的味道。上了大学以后,外婆常在电话里对我说:“你上学去后,我都不太习惯只做两个人的饭菜了,大块骨头的骨髓每次只有我替你吃喽!”。我想念他们,想念外婆的味道。
欢笑声连着电话线传到遥远的新疆,思念被外婆熬在羊肉汤里,温暖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