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之后,我很少有机会在福州长时间停留。直到去年7月份,我回到福州生活了一个月,开始了“1000小食”计划,也开始探索本土饮食的事业。
这是福州的一个华侨社区,里面聚集着越南和印尼的华侨。每天早上他们就会在自己家门口摆上早点摊,售卖越南河粉、卷粉,还有一些东南亚的小糕点。
这个社区也同样承载了我小时候的记忆。那时母亲在附近买完菜就会顺便到这里给我打包一碗河粉做早点。所以当我回到家乡,也再次来到这里。
作为每天早上一定要喝一杯咖啡的人,我也会常常光顾这个社区里一个越侨阿姨经营的咖啡摊。它其实是越侨阿姨在自己的一层住宅外改造出来的一个棚子,所以你会看到小小的房间里还有几棵树。
她当时要简单布置一下这个空间,就在网上搜索包树的布,于是就找到了这样的金色布料。而区隔卧室和外面的粉色纱帘,其实是她拿自己的婚纱改造的。
来阿姨这儿喝咖啡的次数多了之后,我也和她聊起为什么想要做这样的一个咖啡摊子。她告诉我,越南咖啡其实是她从小到大的记忆。
她出生、成长在越南,小时候她妈妈经常会给她一个奶缸让她去家附近打一杯咖啡。咖啡店就开在她外婆家楼下,所以她也会给她的外婆送咖啡。对她而言,这一杯越南咖啡其实串联起了她和妈妈、外婆三代人的记忆。
1978年,因为越南排华,她和家人跨越那条中越边界的小河回到了中国。退休之后,她想,能不能像周围的邻居一样做点小生意呢?但是有什么事情是能够一个人完成,而不像做越南卷粉一样需要一家三口人协力来做?她就想到可以去做自己最喜欢的越南咖啡。
在阿姨这里喝到的越南咖啡和我在北京很多越南餐厅里喝到的不太一样。她会先拿一只碗,把咖啡杯还有闷蒸咖啡的滤壶放在碗里,然后用滚烫的开水去浇灌滤壶。她说这样做能够让咖啡滴出来的味道更香醇。
阿姨有时候也会分享给我一些隐藏菜单,比如说一杯极小极浓缩的越南咖啡,她说这反倒是越南当地人在街头常常会喝到的版本。
这杯咖啡其实是要就着茶喝的。在阿姨的咖啡摊上有很多小茶杯,她说正是因为这个咖啡太浓太苦,当地人会嘬一口咖啡再喝一口茶,这样聊着天消磨掉一个上午的时间。在这个老社区里,邻里也常常会聚集在阿姨的咖啡摊,一起这样度过一个上午。
遗憾的是,今年5月份这个社区拆迁,华侨都搬离了。但是最近我又非常开心地在阿姨的朋友圈里看到,她在安置的楼房里面又重新把自己的越南咖啡开了起来。
和越侨阿姨相处的这段经历带给我非常大的触动。我意识到即便是我们身边的日常食物,即便是这样一杯小小的越南咖啡,背后也隐含着一个人的家族历史,甚至是一个国家的历史。
越侨阿姨的故事,寻找爷爷的洋烧排的故事,还有回乡的旅程,这些其实都是我非常本能的记录。所以“记录”也许就是我想要开展1000小食计划的一个起点。
于是我创办了《1000小食报》。它是一份电子邮件通讯,每周会发送到大家的邮箱里面。我也把越侨阿姨和她的咖啡写成了《1000小食报》的第一个本土饮食故事。
在这份小报里,我也更深入地记录了我的家庭食谱,比如我跟父亲学习的第一道菜,福州芋泥。
在北方的时候,我跟身边很多朋友聊起芋泥,大家的反应往往是在奶茶里喝到过,或者在点心的馅料中尝到过。但是对我来说,福州芋泥是一道热菜。在福州吃芋泥,大家会提醒你说要趁热吃,与此同时又会告诉你,要小心嘴被烫到。
我想要在北京去复刻这样一道福州芋泥。
我先跑到北京的农贸市场寻找来自福建的芋头,同时也买了更常见的荔浦芋,对比两种芋头制作的芋泥有什么差别。
我也按照父亲的方法买来了猪板油去熬制猪油,掺入到芋泥中。
当然这中间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实验,比如我也用黄油替代过猪油。但种种实验之后,最终我发现芋泥好吃的关键并不在于它搭配了什么或者它有多甜,而在于它本身细腻幼滑的口感。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福州芋泥一定要趁热吃,因为在热食的时候,你会更容易感受到芋泥本身的质地。我也更加明白,为什么父亲每一次制作芋泥都要花费很大力气跟很长时间去拼命擀压芋头,直到没有任何颗粒为止。
对福州芋泥的记录,也变成了这样一期一期的小食报:
不仅仅是福州芋泥,我也在小食报里记录了汤,记录了本地的罐头,记录了上一代人使用的家庭厨具。 我发现不断记录家庭食谱的过程,也让我深入地解释了个体的经验,解释了我的家。
这些语言也连接起了更多人的共鸣跟行动,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反馈。有一个读者告诉我,他因为我的记录也开始提醒他的家人去记录家庭食谱。
还有的读者告诉我,当他因为居家办公被一日三餐困扰得不行的时候,会因为小报的记录在厨房里找回生活的感觉。
我也收到了很多这样的记录:
我意识到,我们在分享自己的家庭饭桌时往往有最充沛的表达欲,家其实是每个人味觉记忆的最小单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