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冰糖葫芦咬下去,酸甜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舌侧,再与两颊生出的津液合流,涌向舌根深处,随后喉咙处便泛出微微回甘。』
立冬后,身在岭南的人们,虽然也会“应景”地给自己安排一顿支竹羊腩煲以示对冬天来临的尊重,但沐浴在中午26-27度的温暖阳光下,对于这个节气的体悟远没有秦岭-淮河以北地区的人们更加深刻。
记忆中北方的冬天是肃杀的。当最后一枚树叶也在呼号的北风中盘旋落下,枝冠像利刺刺向阴沉沉灰蒙蒙的天。地上砂石翻滚,行人紧紧揪住头巾衣领前行,路边仅剩的枯草顽强地和他们一同苦苦挣扎。路边的小坑洼里,是洁白的雪花融化后又结成的乌突突的冰。
记忆中北方的冬天又是甜蜜的。天也不总是晦暗无光,大雪初霁,天空碧蓝如洗,推开家门的一瞬间,一股清凉凉、甜丝丝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
虽然我跟随父母迁居广东已有26载,超过整个人生长度的三分之二,但童年饮食结构和饮食口味对我影响是深远的。倘若有人问起我,关于冬天的吃食,你能想到什么?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冰糖葫芦,而且是最传统最朴实的山楂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又叫糖葫芦,是我国传统小吃。据《燕京岁时记》记载:冰糖葫芦,乃用竹签,贯以山里红、海棠果、葡萄、麻山药、核桃仁、豆沙等,蘸以冰糖,甜脆而凉。
小时候在院子里玩儿,远远就听到“冰糖葫芦哟,卖冰糖葫芦哟”的吆喝声,尾音拖得老长,把孩子们的魂都勾了去。赶忙扯着大人的衣角,寻声前往。只见穿着厚厚棉衣的老大爷,扛着一根上面捆着稻草的竹竿,稻草上一圈一圈呈放射状插着一串串冰糖葫芦,远看像在白蓝的天地间一簇跳跃的火焰,近看每一颗娇艳的山楂果上,裹着一层琥珀色晶莹剔透的糖衣,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再联想一下其酸甜的口感,口水竟不禁漫了上来,试问哪个小孩子能抵挡得住如此诱惑。
大人这头还没付完款,那头的我已经用聚光的小眼睛快速扫描稻草上插着的“红宝石”串串,挑出个头最大,果形最圆润饱满,颜色最鲜艳均匀的那一串。
等老大爷笑眯眯地用布满皱纹的手把冰糖葫芦递给我时,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只听清脆的“咔吧”一声,琥珀糖衣应声开裂,就像小石头砸向了初冬脆弱的冰面。冰凉甜脆的糖衣下面是口感沙沙的、厚实的山楂果肉。越是新鲜的山楂,薄薄红色的果皮下,果肉越是呈现出淡绿到奶白的渐变,还能在果肉中依稀分辨丝丝缕缕绿色的经脉。
酸甜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舌侧,再与两颊生出的津液合流,涌向舌根深处,随后喉咙处便泛出微微回甘。要是制作的人心细,把山楂沿果实中间横向切开,将里面5-6颗硬硬的籽掏出去就更好了,一口一个,用山楂果把嘴巴填的满满的,放心大嚼,丝毫不用担心硌到牙齿。有时候吃完一串还不过瘾,央求着大人再买一串,不过通常是不会被应允的。山楂虽然能够开胃、助消化,有不少药用功效,但还是不可多用。尤其对小孩子来说,食用过多冰糖葫芦,糖分和山楂的酸性物质亦对牙齿健康不利。
冰糖葫芦的江湖发展到今天,早已不是山楂口味一家独大。即便是纯山楂款,也有表面撒芝麻的,撒了芝麻再压扁的,更别说山楂唱主角,中间夹白糯米、血糯米、豆沙、核桃等各种版本。像是草莓、葡萄、橘子瓣、猕猴桃、山药豆等等的冰糖葫芦在我小时候也不算罕见。据说现在更是推陈出新了腰果冰糖葫芦、朱古力冰糖葫芦和钙奶冰糖葫芦。
但比起草莓、葡萄、橘子等含水量高,一咬一汪水的水果,还是山楂的口感能更好地衬托冰糖的脆。有着山楂般扎实口感的山药,口味又实在单调,缺少酸甜交融、彼此成就的趣味。所以在我的心里,山楂冰糖葫芦在冰糖葫芦界头把交椅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自从迁居南方,便鲜有机会吃到好吃的冰糖葫芦。有时候想得紧,也会在商场里的摊位买上一根。可即便是从具有冷藏功能的橱柜拿出来,表面的糖衣在温暖的室温里也是处于即将融化的状态,触感稍显黏腻,全没了冰一般凉、脆的质地。
山楂经过较长时间的运输储存,轻微脱水,红色的果皮略微干涩,果肉也不再淡绿水灵,变成了没有生机的淡黄色。难得碰到超市冷藏货架上有新鲜的山楂果,买回家照本复刻,以慰口腹。清洗、去蒂、去核、穿果、熬糖、蘸糖、冷却,全套流程走上一遍,自问不曾遗漏何等细节,但不是糖浆火候不足,糖衣略显粘牙,就是糖浆火候过了,糖衣微微发苦,总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有言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北方的风味自得北方的风物来成全,许是北方冬天凛冽的寒风,刺眼的阳光、湛蓝的天空,晶莹的雪花,共同造就了我童年记忆中难舍的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