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阉人从军的例子不在少数。但绝大多数所依仗的无非是统治者对“内臣”身份的信赖，扮演着“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监军角色。真正能够统领大兵团作战的只有唐代杨思勖、明代郑和以及本文的主角童贯。
影视剧中的童贯。来源/电视剧新版《水浒》截图
这三个人中，童贯是中国历史唯一以军功被封王的太监。然而，他在《水浒传》中又是一个十分可笑的形象，那么，历史上的童贯真实水平究竟如何？在“靖康之难”的悲剧中，童贯又是否需要承担责任呢？
早在身为亲王时便被朝臣打上了“轻佻”的标签，但宋徽宗赵佶即位之初的几年里，还是努力做出过一些励精图治的模样。收复“河湟谷地”，便是赵佶在这一阶段最为突出的政治表现。所谓“河湟谷地”，指的是今青海省东部由大坂山、拉脊山、日月山、积石山围绕、黄河与湟水冲击形成的肥沃谷地。这里处于农耕文明和游牧民族的交界地带，历史上的河湟谷地多次成为中原王朝与边疆割据势力的角力场。熙宁元年（1068），在陕西多年的王韶上疏《平戎策》，力主宋朝方面主动出击、先发制人，以实现“威服河湟”来实现“断（西）夏右臂”的战略目的。此时，刚刚继位的宋神宗赵顼正迫切需要一场军事以推行后续的改革，当即任命王韶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展开了声势浩大被后世称为“熙河开边”的军事行动。经过近三年的军事准备和四年的鏖战，宋军控制了河湟谷地。表面上看，王韶的建议令宋朝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人口和土地。但实际上，宋朝在成功控制了河湟谷地之后，投入巨大，在西北反被西夏多次打击。宋神宗赵顼病逝之后，朝野上下放弃河湟谷地的声音便甚嚣尘上。至元符二年（1099），宋军已无力在河湟谷地立足，全面放弃河湟谷地似乎已被提上公开议事日程。就在此时，宋哲宗赵煦病逝，宋徽宗赵佶继位。宋廷对河湟谷地的政策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在宋徽宗看来，河湟谷地本就是大宋国土，岂能因为一些眼下的困难便拱手让人。经过一番筹备，崇宁二年（1103）六月，十万宋军在王韶之子王厚的带领下，兵分两路攻入河湟谷地。在王厚的身边，还有一位名为童贯的内臣“监军”。
童贯为什么能当监军呢？宋徽宗即位的第二年（1102），童贯奉旨在杭州设置明金局，专门给皇帝搜集古玩字画、奇珍异宝。在杭州，他结识了丢了官职的蔡京。听闻宋徽宗有如此雅好，蔡京把自己的作品和高价购买的字画通过童贯送到了宋徽宗的案头。蔡京虽奸，但书法水平在线，加上童贯的美言，旋即被召回朝廷。这二位在宋徽宗身边一唱一和，获得了权柄。转年，遇到了西北用兵，蔡京投桃报李，举荐了童贯充任“监军”。
必须指出的是，此时跟随王厚出征的童贯已然49岁，在宫中算是“老人”。他之所以能脱颖而出，除了奉宋徽宗手谕在苏、杭二州设置“造作局”、收罗了大量奇珍异宝，哄得宋徽宗十分高兴之外，很大程度上还源于童贯的恩师李宪。李宪曾以内臣监军的身份参与了王韶收复河湟谷地的军事行动，童贯早年便跟随李宪或独自行动，多次出使吐蕃各部，是以深得宋徽宗信任的权相蔡京才以“（童）贯尝十使陕右，审五路事宜与诸将之能否为最悉”举荐其为监军。
借助着宋哲宗时代积累下的庞大财富，王厚与童贯率领的宋军很快击破了据守湟州地区的吐蕃部族。但在是否继续西进、进攻青唐的问题上，身处后方的宋徽宗与前线指挥官王厚之间产生了分歧。这一事件在《宋史·童贯传》中的表述是：宋徽宗因为自己宫中起火而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密信童贯要求大军停止前进。童贯看完之后偷偷把信藏了起来，并欺骗王厚说宋徽宗来信是希望加速进军以早传捷报。童贯“假传圣旨”的故事流传甚广，一度作为凸显童贯军事才能的重要证据。但事实上，在夺取湟州之后，王厚的意见是希望就地驻扎，以进一步分化和削弱青唐的“小陇拶”集团，这一设想恰恰与急于取得胜利的宋徽宗意见相左。无奈之下，王厚只能委托童贯入京游说而自己则以等待进一步指示为由，在湟州地区建立了冬营。童贯充分了解王厚的用意，因此崇宁二年八月出发的他，走得格外缓慢。等他获得宋徽宗继续进攻的手令回到前线，时间已经来到了崇宁三年（1104）的四月。早已用一个冬天瓦解了吐蕃族联军的王厚从容“谨遵上意”，果然一战成功，仅用了一个多月便攻克青唐、收复了河湟谷地。捷报传来，宋徽宗龙颜大悦，在内臣系统中提拔童贯为“景福殿使”，还特意给了他一个“襄州观察使”的地方官职。《宋史》中说：“内侍寄资转两使自兹始。”也就是说，童贯是第一个因军功而获得地方官职的宦官。而宋徽宗之所以如此安排，除了其本人个性中的“轻佻”之外，恐怕还有着对大宋西北军事局势重新部署的深层次考量。在宋徽宗以及蔡京等中枢重臣看来，与西夏之间的连年战事极大消耗了宋朝国力，更在宋朝武装力量内部催生出一支被称为“西军”的政治派系。虽然在北宋的特殊政治、经济结构之下，仍停留在以家族为单位垄断军职阶段的西军还不足以进化为“藩镇”或“军阀”，但出于防患于未然的目的，北宋中枢仍需要在西军之中打入一个足以信赖的楔子，在“西军”之中拥有一定人脉、由深受宋徽宗倚重的童贯成为扮演这一角色的最佳人选。崇宁四年（1105）一月，童贯由“襄州观察使”升任为统领整个河湟谷地军政事务的“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但看似风光的同时，童贯所要面对是西夏扶植吐蕃流亡势力对河湟谷地的全线进攻。在刘延庆等西军将领的奋战之下，宋军于湟州一线击退了西夏与吐蕃联军的进攻，童贯由此升任为“陕西制置使”。随后，在辽国的斡旋之下，宋夏之间迅速停止军事冲突，但收复河湟的军事行动以及重新爆发的宋夏战争还是带来了巨大的国力损耗。为了筹措军费，北宋以“国家安全”为由，开始铸造含铁量较低的“夹锡钱”。以“夹锡钱”这种类似通货膨胀的手段大量掠夺民间财富，令本就苦于“花石纲”等朝廷强制采办业务的中原百姓倍感绝望。可惜的是，这些民间疾苦并不能上达天听。被河湟谷地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宋朝君臣自以为国富兵强，竟然开始动起了辽国的脑筋。政和元年（1111），有鉴于辽国东北部女真诸部的大规模叛乱，宋徽宗命童贯跟随端明殿学士郑允中以贺辽生辰使的身份北上，以窥探虚实。童贯在辽国朝堂之上得到了多少有用的情报，世人不得而知。但其回国之时却带回一个名为马植的辽国汉人。马植自称出身世家大族，是以对辽国的内部局势有着第一手消息。按照马植的说法，辽国的天祚帝荒淫无度，以至于各地变乱四起，宋朝完全可以命人从山东半岛出发，越过渤海湾与女真结好，约期攻辽。马植的说法短期来看似乎合情合理，但只要眼光稍放长远一点便发现其中隐藏的巨大危机。如果女真的叛乱最终被镇压，那么与之结盟的宋朝自然会被辽国视为敌人。一旦女真成功推翻了辽国，那么失去了共同敌人的同盟还有维系的可能吗？可惜，宋徽宗和蔡京似乎都没有看到那并不遥远的未来，童贯更因为推荐马植有功，被加封为太尉。更为讽刺的是，宋朝虽然早早制定了与女真结好、夹击辽国的战略计划。但直至完颜阿骨打已经席卷大半个辽东的政和七年（1117）七月，宋军才后知后觉地派出一支秘密使团，打着买马的旗号与女真部接洽。结果，这批人一见到女真部的骑兵就逃了回来。直到第二年，童贯举荐的马政才最终抵达辽东，与完颜阿骨打见了面。对于突然出现的大宋使团，完颜阿骨打一头雾水，自然不能轻易表态，只是派出李庆善等人为使臣持国书及礼物等随马政回访开封。女真部使团的到来，令宋朝君臣大喜过望。当即做出“联金攻辽”的外交决策。可惜，李庆善等人刚走，宋徽宗便听信了童贯等人关于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无人君之相、克日而亡的说法。决定不等女真部族做出正面回应，便单独出兵，收复燕云失地。可惜，宋军尚未完成集结。宣和二年（1120）十月九日，浙江睦州青溪（今浙江淳安）一代便爆发以方腊为首的农民起义。恶劣的经济环境之下，起义的队伍很快从千余人发展到近万人，并攻占了青溪县城，接着又一鼓作气，攻下睦州州治建德城与睦州所属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当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方腊所部占领了杭州。这时，东南州郡纷纷响应，起义队伍发展到将近百万人。方腊起义军的来势汹汹，令宋徽宗颇为震惊，急命已经升任为“知枢密院事”的童贯兼江、浙、淮南等路宣抚使，率领驻守开封的禁军及原准备攻辽的陕西各路精兵共十余万人开赴江南镇压。应该说，童贯所部宋军虽然占据着装备和训练上的优势，但如果方腊所部起义军能够抓住战机，抢先占据长江天险的话，不难与宋廷形成隔江而治的局面。但方腊在占领杭州后却迟疑了，并没有抢先进军江宁、抢占长江天险、阻击官军过江，而是把起义军主力转向南方，进攻婺（今浙江金华）、衢（今浙江衢州）等地。正是这一战略失误，令童贯所部官军于宣和三年（1121）正月中旬抢先占领了江宁（今江苏南京市）、镇江（今江苏）等长江沿岸军事重镇。而在抵达苏州之后，童贯更假惺惺的命其幕僚董耘以宋徽宗的名义作罪己诏，宣布罢去苏杭应奉局、造作局及花石纲，算是在政治上挽回了些许颓势。就在童贯所部官军大军过江之时，方腊的起义军却仍在围攻秀州（今浙江嘉兴）、宁国（今江西宁国）、旌德（今安徽宣城）等地。随着来自西北的精锐宋军大举赶到，遭遇内外夹击的方腊起义军全线崩溃，所掌握的杭州、歙州等城市相继丢失。四月，方腊及妻子邵氏、儿子方毫、宰相方肥等五十二人被俘，不久后被押解京师处决。平定方腊起义看似是童贯军事生涯的巅峰，但是，一个有长期边境作战经验的虎狼之师，去扫荡缺乏专业训练的农民起义军，本身不是难事，反而耽误了北上的时间，在宋军平定方腊起义所耗费大半年时间里，女真部族加速了扩张，辽国已经陷入颓势。就在宋徽宗以为东南大局已定，再度下诏恢复应奉局，起复了此前被罢免的朱勔父子等佞臣，建立了金帝国的女真大军攻克辽中京（今内蒙古昭乌达盟宁城西大明城），迫使天祚帝由燕京（今北京市）出逃。宣和四年（1122）三月，留守燕京的耶律大石等辽国重臣公然拥戴天祚帝的堂叔耶律淳为帝，是为“天锡帝”。消息传来，大宋君臣弹冠相庆，并迅速做出以“太师领枢密院事”童贯为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蔡京之子蔡攸为副使，西军名将种师道为统制官，出兵十五万大军北上的决策。按照宋徽宗等人的认知，昔日强盛的大辽此时已然风雨飘摇，根本不堪一击，只要宋兵一到，便可以轻松迫使天锡帝政权投降，以兵不血刃的姿态收复燕云十六州。然而，宋军前锋抵达白沟一线（今河北雄县北拒马河上），便被耶律大石率领的辽军打得一败涂地。而之所以出现如此诡异的结果，除了辽军对宋军具备的心理优势之外，很大程度上还在于长期被吹嘘为宋军精锐的所谓“西军”长期以来取得的战绩，也不过是一些低烈度的“治安战”，一旦遇到同样的正规军，便难免露出外强中干的本色。影视剧中，金人嘲笑宋人征辽的失利。来源/电视剧《精忠岳飞》截图首次交锋的失利，令西军一度失去了再战的勇气。宣和四年（1122）六月，耶律淳突然病故，又给了宋徽宗“天命在我”的错觉。在连续策反了辽易州（今河北易县）知州高凤、辽常胜军将领、涿州（今河北涿县）留守郭药师之后，十月初八，童贯命刘延庆以辽降将郭药师为向导，领兵十万出雄州（今河北雄县），渡白沟向燕京进发。在遭遇辽军阻击之后，宋军再度打起了退堂鼓。无奈之下，郭药师只能主动请缨，率轻兵六千人，偷袭燕京城，一度占领了大半外城。就在局势颇为有利之时，前线的辽军赶回支援，通过激烈巷战将郭药师所部赶出燕京。此时本应担任支援任务的宋军却沦为惊弓之鸟，不待辽军来攻，便自行烧营逃走。在辽军的纵兵追杀之下，宋军互相践踏，尸横百余里，童贯对燕京的第二次攻击再次以失败告终。眼见西军不堪大用，童贯只能密遣王瓖出使金国，请求完颜阿骨打对辽展开夹攻。女真部族果然不负所托，仅用了两个月便攻克居庸关，迫使燕京守将奉降表开城。但此时，宋金这对“塑料盟友”之间的暧昧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金国虽然勉强同意将燕京及涿（今河北涿县）、易（今河北易县），檀（今北京密云）、顺（今北京顺义）、景（今河北遵化）、蓟（今河北蓟县）等六州归还给宋朝，却把城内的金帛财物及官员百姓席卷一空，宋朝耗费重金赎回的最终只是几座空城而已。借助着官僚系统的相互吹嘘，童贯、蔡攸等人还是因收复燕京有功而加官晋爵。宋徽宗以遵宋神宗“能收复全燕之地者给以王爵”的遗训，下诏封童贯为广阳郡王。如平静的湖泊般散布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诸部，缘何能在11世纪初迅速崛起为一股空前强大的力量，至今史学家们仍未有一个统一答案。但这股力量在释放之际所造成的破坏却是有目共睹的。完颜阿骨打以女真诸部盟主——“都勃极烈”之名，于松花江支流拉林河起兵反辽。此后仅用不到八年的时间，女真铁骑便吞噬了辽国，令昔日宗主——契丹人屈膝成为自己的奴仆。影视剧中的完颜阿骨打。来源/电视剧《天龙八部》截图完颜阿骨打的族人们根本不给世人以喘息之机，于宣和七年（1125）挥师南下，在短短两个寒暑之间，便将赵宋皇朝驱逐到淮河、秦岭以南。面对女真精兵，长期养尊处优的中原士大夫阶层被吓破胆，如张邦昌、刘豫等甘当金帝国的政治傀儡者有之，如黄潜善、汪伯彦等仓皇南逃者有之。即便是力主抗金的吕颐浩、张浚等人，也是屡遭败绩。同样临阵脱逃的72岁的童贯，也不过是人群中的一分子。逃回开封之后，童贯率部护卫宋徽宗南逃，但此时在火线接班的宋钦宗眼中，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太监恰恰是个为自己树立政治威望的活靶子。于是在御史的弹劾下，童贯被一路贬官，最终在流放英州（今广东英德）的途中被下诏处死。
历史上，导致北宋灭亡的六贼中，童贯排名第二，他依靠祸国殃民的“花石纲”讨好宋徽宗，与蔡京（六贼排名第一）勾结，把持朝政。以宦官统兵多年，童贯的军事水平，只能说是平庸。所获得的胜利“战西北”主要是钱多堆出来的；“平方腊”主要是起义军比较弱且犯了战略错误；所谓的“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捷，实际上是多次被辽军打败，之所以最后胜利是靠金国帮忙。依靠这些“军功”，童贯扶摇直上，竟成了历史上唯一被封王的宦官。当这种假把式遇到南下的金国铁骑时，立刻被按在地上摩擦，最终靠吹吹拍拍上去的童贯原形毕露，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8-31 06: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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