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窗户,我们头脑浮现的肯定是玻璃。然而,在中国古代,窗户普遍使用的是木板和纸。直到唐代时,与玻璃最为相近的琉璃才大规模出现,但也是作为珍宝来收藏的,寻常百姓人家不可能将琉璃安装在窗户上。《西游记》中天庭的卷帘大将,正是因为打破琉璃盏才被打落凡间。
可是,古代窗户就都是纸糊的吗?
故宫的红墙黄瓦。来源/故宫博物院官博
古代在墙壁上用以通风透光的装置叫“牖”,《道德经》中有言:“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户即是门,牖就是窗。开在屋顶上用来通风透光的装置才叫“窗”,也叫“天窗”。“天窗”是开在屋顶上的,不方便开启和关闭,所以后来也就有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说法。“窗”是“囱”的本字,后来,烟囱与天窗分了家,天窗取代了牖成为窗户,窗特指房屋墙上通气透光的装置。《木兰诗》 中有说:“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先秦时期,有以瓮为窗者,《礼记》中称为“瓮牖”,就是将瓮圈砌于墙内,以圈中空洞作为窗户。至汉代,随着铁器产生、加工木材技术的提高,木质窗户得到普及,其种类、形制变得越发多样。汉代房屋普遍辟有窗户,位置多在南墙门两侧,也有开在左右山墙及后墙者。窗多镶在墙内,而飘窗则悬于墙外。
(元)赵孟頫《瓮牖图》。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在汉代蔡伦改进造纸术之前,古人开动脑筋,采用过或天然或人工的糊窗材料,这些材料在造纸术发明之后也仍被广泛运用。其一,云母。云母是云母族矿物的统称,层状结构,被称作“ 千层饼”,薄片具有弹性且透光性好, 非常适合用来糊窗。但是,云母的开采有困难,产量一直上不去,所以只有少数富贵人家才有条件用得起。南朝梁代简文帝萧纲曾在《谢惠屏风启》 中这样赞美云母之窗:“云母之窗,惭其丽色;琉璃之扇,愧其含影。” 在 《对烛赋》 中这样赞美:“云母窗中合花毡,茱黄慢里铺锦筵。照夜明珠且莫取,金羊灯火不须然。”其二,海月。海月是分布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云母蛤属的一种,拥有近似圆形的扁状外壳,薄而透明,透光性极好,非常适合镶嵌在门窗或者屋顶上,古人称之为窗贝、明瓦。东晋著名学者郭璞在《江赋》中曾写道:“王珧海月,土肉石华。” 宋朝梅尧臣《杜和州寄新醅》诗:“ 淮南寄我玉醅酒,白蚶海月君家有。” 其三,鱼枕。古人用鱼类头部软骨、 鳞甲或鳃盖为原材料,刮去不透明物经浸蒸压平后得到的材质,可镶小窗上。宋彭乘《续墨客挥犀·鱼魫》云:“南海鱼有石首者,盖鱼魫也。取其石,治以为器,可载饮食。如遇蛊毒,器必暴裂,其效甚著。福唐人制作尤精,明莹如琥珀。人但知爱玩其色,而鲜能识其用。”苏东坡也非常喜爱鱼枕,他曾写过一篇《鱼枕冠颂》:莹浄鱼枕冠,细观初何物。形气偶相值,忽然而为鱼。不幸遭纲罟,剖鱼而得枕。方其得枕时,是枕非复鱼。汤火就模范,巉然冠五岳。方其为冠时,是冠非复枕。成坏无穷已,究竟亦非冠。假使未变坏,送与无发人。簪导无所施,是名为何物。我观此幻身,已作露电观。而况身外物,露电亦无有。佛子慈闵故,愿爱我此冠。若见冠非冠,即知我非我。五浊烦恼中,清净常欢喜。
鱼枕石。来源/李芽 《中国首饰史》
但是,鱼枕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怕水、怕干、怕污、硬度低、易霉易裂、很不耐用,需要经常更换,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用得起的。还有一些其他的糊窗材料,如草席、兽皮等,限于篇幅,不再一一例举。尽管汉代就已发明了造纸术,但纸糊的窗户要普及开来,要到唐宋时期。唐宋之前所造的纸,质量较差,不足以遮风挡雨。唐宋之时,造纸工艺进步,用纸糊窗户能采光保暖,还能遮风避雨,重量也不大,可谓完美的选择。我们在古装剧中常常看到,一个人如果想要窥探屋内的隐私,就会用手指头在窗户上戳一个窟窿来。事实上,古人非常注重隐私,不可能用这样一点就透的纸张来糊窗户。即使不考虑隐私,也要考虑一下风吹雨淋吧?糊窗户的纸,是用特殊工艺制作的韧皮纸。古人把韧皮放进桐油里浸泡,晾干后裱在木制窗框上面,这样的纸不仅透光性好,而且非常结实,耐得住风吹雨打和烈日暴晒,也经得起外人用手指来戳。说白了,这种纸就跟油纸伞差不多。《水浒传》中,潘金莲开窗时,不小心把窗子的支条掉了下去,打到了西门庆大官人,牵扯出一段风流故事。为什么潘金莲要用木棍支起窗户呢?潘金莲打开的窗其实是一种棂窗,棂窗包括破子棂窗、睒(shǎn)电窗、板棂窗等等,这三种窗户大多用纸糊而成,并在窗框内安装上下方向的木条(棂子)或竹竿而成,掉下去砸到西门庆的就是那根撑窗的竹竿。
撑开窗户的潘金莲。来源/新版《水浒》截图
古人还用丝织品来糊窗户,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绮和纱。绮是有花纹的蹭网 ,纱则没有花纹 ,是经纬线稀疏或有小孔的轻薄纺织品。显而易见,绮的制造工艺要比纱精细,一般的平民百姓也用不起,所以才会有“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感慨。因为绮糊的窗子太奢侈和华丽,所以人们用“绮窗”来指代雕饰精美的窗子。晋代仲长敖《招隐诗》中说“翠叶代绮窗”,梁代简文帝所作《倡妇怨情诗》中写道:“绮窗临画阁。”至于纱窗,虽然不如绮窗那么奢侈,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南朝梁代刘孝威诗云“纱窗相向开”,唐朝魏承班《诉衷情》词写道:“金风轻透碧窗纱,银缸焰影斜。”有的百姓会用价格较便宜的布来糊窗户,但布的透光性差,屋内常常处于黑暗当中,而且布也不太能经得起日晒雨淋。论性价比,还不如纸糊的窗户。西汉时期,琉璃已传入中国,《西京杂记》记载:“武帝时,身毒国(身毒在今印度河流域一带)献连环羁,皆以白玉作之,马瑙石为勒,白光琉璃为鞍。鞍在暗室中,常照十余丈,如昼日。”不过,琉璃作为进口特产太过贵重,一般只用于宫廷建筑中。魏晋时期,琉璃已成为贵族奢华生活的标志,《洛阳伽蓝记》描写河间王元琛举办宴会常常是:“琛常会宗室,陈诸宝器。……自余酒器,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卮数十枚。作工奇妙,中土所无,皆从西域而来。”《晋书》记载,晋武帝司马炎临幸王济家,看到侍圣的宴席上“供馔甚丰,悉贮琉璃器中”。不过,即使是王公贵族,也很少见到有人用琉璃用来当窗户的。据《西京杂记》记载,汉代赵飞燕所居的昭阳殿,“窗扉多是绿琉璃,亦皆达照,毛发不得藏焉。”这说明,在当时也只有皇帝能用的起琉璃做为糊窗材质。北魏太武帝时期,有人从印度带来“五色琉璃”,即彩色玻璃的制造技术。唐宋时期,中国的玻璃制作技术也在不断发展。但是,当时的中国人能制作出璀璨晶亮的玻璃珠帘,能制作元宵节悬挂的各式花灯,也能制作饭店里快餐用的玻璃碗,唯独不能制作用于糊窗户材质的玻璃。因为,窗户所需要的玻璃,得是平板的大块玻璃。而且,唐宋时生产的玻璃始终是低温玻璃,不耐热且易碎。程大昌《演繁录》中说:“中国所铸琉璃,有与西域异者。铸之中国,则色甚光鲜,而质甚清脆,沃以热酒,随手破裂。至其来自海舶者,制差朴钝,而色亦微暗,可异者,虽百沸汤注之,与磁银无异,了不损动,是名蕃琉璃也。”因为低温玻璃太易碎裂,所以用在窗户上,未免有些不安全。在西方,古罗马人虽已掌握了制作玻璃的技术,但玻璃在罗马依然上相当奢侈的商品。1291年,意大利的玻璃制造技术已非常发达。当时的意大利人将制作玻璃的技术当作国家最高机密,绝不向外透露。不过,意大利人也只能制作小块玻璃。直到中世纪,玻璃多被用在当时欧州教堂中,普通百姓也是用不起的。1688 年,一名叫纳夫的人发明了制作大块玻璃的工艺。然而,这种工艺依然很复杂,玻璃在碾平以后需要冷却10天,再花大量工夫磨光,因此,大块玻璃仍是少数人消费得起的商品。直到1838年,大块玻璃的制作技术得到改进,冷却得比较快,也不需要花太多工夫去磨光。大块玻璃的价格至此大幅下降,成为大多数人都能消费起的普通商品。晚清以降,大块玻璃开始进入中国,我们的窗户也逐渐更新了新的材质。1、白朕《中国古代建筑中天然糊窗材质的应用及其发展》,城市地理,2016年9月2、郭小燕《论影响中国传统玻璃工艺发展的历史文化因素》,新美术,2010年11月3、樊桂敏《中国古代琉璃瓦初探》,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