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最热门的电影是《人生大事》。
故事是关于殡葬行业的，把有些忌讳的死亡话题搬到了台面上。
虽然影片质量还达不到所谓中国版《入殓师》的高度，但在无数人都在承受一份无力和伤痛的当下，这样的题材与视角是可贵的。
细想下会发现，丧葬其实是我们民间文化里的重要组成，红白事并重，各地习俗更是纷繁复杂。
可在电影里的表现却不多。
之前聊过的陈佩斯赵丽蓉主演的《孝子贤孙伺候着》算是一部代表，通过一场荒诞的假丧礼赤裸地暴露了人情冷淡和隐藏的灰色产业链。
《孝子贤孙伺候着》是通俗喜剧，也有国人熟悉的明星，所以还能被很多人知道和看到。
但另一部同样通过丧礼揭开荒唐的“人间真实”的地下电影，却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淡忘了。
它就是20年前的禁片：
《哭泣的女人》。
影片的故事原型来自导演刘冰鉴看到的一则新闻，说的是北方某地一唱戏的女子靠给死人哭丧而远近闻名、发家致富。
受此启发，导演构思了一个剧本，围绕一个叫桂香的女人，用一种有喜有悲的纪实风格讲述她如何从剧团演员成为职业“哭妇”。
故事的开始，是在北京的一处破败不堪的城中村。
桂香已经和丈夫陈庚来北京打工三年了，可丈夫只知窝在出租屋里打麻将赌钱，赚钱养家全是桂香一人扛着。
没啥文化的她也做不了什么，只好在街上偷偷倒卖盗版影碟和黄色碟片。
为了掩人耳目，她还找邻居“租”了一个小孩子，边抱着孩子边小声对路过的人说：
大哥大哥，买VCD吗，要什么有什么。
倒霉的一天来了。
她的碟片被警察全都充公，回到城中村后发现，租来的孩子的父母竟然跑路了。
抱着孩子回家，又得知丈夫因在牌桌上打伤人而被抓，还欠了一大笔医药费......
由于在京是无业游民，所以丈夫被遣返回贵州原籍服刑，桂香也跟着回了老家，还带着那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
回到故乡，物是人非。
她先是去了原来所在的“单位”——一家当地剧团，但剧团倒闭关门了。
去找剧团的同事，也是当时唱戏的红角儿，结果发现老同事沦落到在歌厅里给人唱歌，过得很是孤单落魄。
街坊邻居也在背后议论，说她在北京这两三年学坏了，是专门跟男人睡觉的，所以带回来一个野种。
惹事的丈夫在服刑，受伤者的家属追来讨要医药费，自己还带着一个孩子。
桂香感到无依无助，于是她去找了在镇上做花圈店生意的老相好。
喜欢沾花惹草的老相好很快跟桂香打得火热，并为她想出了个赚钱的门路——靠过去唱戏练就的好嗓子去给死人哭丧。
说到这里，不得不要提一下片中饰演桂香的女演员廖琴。
《哭泣的女人》是她的电影处女作，也是至今唯一一部作品。
起初，这个戏份吃重的女角色是想让章子怡来演的，但因与《英雄》撞期而不得不重新选角。
廖琴当时刚从戏曲学院毕业，没有表演经验。
她能够在选角中获得认可，除了本身有戏曲唱功可以加分外，无表演痕迹的素朴和自然才是最大优势。
再加上全剧组基本都是非职业演员，同样没有“明星脸”的廖琴很快融入其中。
穿上艳俗的服装、扭起身子，再唱起一嗓，一个性格耿直泼辣的贵州女人就立起来了。
在接下来的故事里，老情人负责收集打探“客户”信息，哪里有死人去哪里，桂香到现场后就负责卖力地哭。
由于出活勤快、哭丧水平高，桂香渐渐成了当地有名的“哭丧夫人”。
上门的客人源源不断。
很快，桂香赚到了一万块钱，即便心里恨那个不争气的丈夫，可毕竟夫妻一场。
她决定拿出一半还医药费，再拿一半去监狱保释丈夫。
监狱长话里有话地说着5000块保释金根本不够，桂香索性直接在他面前脱了衣服。
这场戏只用了一个固定机位长镜头，桂香的“直接”和监狱长的虚伪形成鲜明对比，监狱长最后关上门的动作更是极尽讽刺。
可生活接着对她开了个玩笑。
刚被保释出来的丈夫违反规定逃跑，结果因拘捕被击毙。
收到死亡通知单后桂香一时不知是哭是笑，她反而感到轻松了。
此时还有一单生意要做，她扮好妆来到客户家里开始哭丧，只见她越哭越动情，越哭越大声。
分不清是为客人哭，还是为刚死去的丈夫哭，或是为自己而哭，家属们也被她感动，不停地上前塞红包……
电影《哭泣的女人》是一部2002年的电影，当年曾与贾樟柯的《任逍遥》一同入围第55届戛纳电影节。
《任逍遥》讲破败工业城市里游荡的迷茫青年，《哭泣的女人》讲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底层女性。
桂香这个角色，是主流电影有意规避的，因为很多人会觉得她“脏”。
她穿着艳丽，走起路来扭来扭去，街上的人总是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她是有夫之妇，但在丈夫入狱后竟然主动勾搭老相好，而对方也有家室。
“我晓得，我是贱货、祸害、是荡妇，哪个都可以在我身上拉屎，”片中她这样说自己。
但作为观众，我们却不能这样理解。
这句话里有委屈，也有恨和无助。
桂香就如一只在充满了残渣污秽物的泥土里生存的昆虫，身体是沾着脏东西的、行为方式是粗鄙的。
可那就是她的生活环境和求存方式。
不是所有人都能光鲜体面地生活，有些人能活着就已经很累，自然顾不上什么道德标准。
妖艳的着装是她的对外伪装和自我保护的武器，能吸引一些人，也能吓走一些人。
她曾是戏曲演员，时代变了，没人听戏了，所以想去大城市谋生，可也没有别的技能。
为了尽快还债，她甘当小三，与老相好相互交换“资源”。
对她来说，死人了就是来生意了，她可以为钱而嚎啕大哭。
但就算接连伤害被歧视被抛弃，却不影响她内心深层的善良和情义。
她对蹲监狱的丈夫依旧有感情有责任，对那个被遗弃的孩子始终牵挂，对组建新的家庭仍有美好幻想。
与片中那些要么无所事事要么虚伪猥琐的男人相比，到底谁是肮脏的，相信自有答案。
除了塑造出桂香这个生命力顽强的女性角色外，导演也透过一间花圈店给我们呈现了一幅荒唐又真实的县乡图景。
老相好的花圈店取名“好发财丧事公司”。
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在他眼里，钱就是钱，不分来自活人还是死人。
在发现了桂香的哭丧“天赋”后，他竟开始计算全县人口和死亡率。
“全县23万人，死亡率千分之一，每年死两千三，哭一个收30块……”
当桂香哭成了远近有名的哭丧婆后，他称自己为代理人。
还将不同的哭丧服务项目细化为“四邻不安”“绕梁三日”“倾盆大雨”“山崩地裂”并做成价目表。
客人可以直接点，收费从两三百到五六百不等。
当地人有的好面子，所以多选贵的，有的则是很虚伪，在亲人生前不孝，死了后反而大张旗鼓，以此向他人显示孝心。
老相好就这样掐准了人心，从花圈到哭丧一条龙服务，“活人归公安局管，死人归我们管”，于是钱越赚越多，越赚越轻松。
片中还有一幕荒诞可笑的场面，老相好为桂香接了一单生意，是为当地富人家一条刚刚死去的爱犬哭丧，对方开价一千块。
起初桂香很抵触，老相好开导她说为人哭为狗哭都是假哭：
你之前给人哭被人骂，最后还不是经他手拿到钱，那还不如哭一条狗呢。
总之，一场场丧礼下尽显各种丑态与滑稽，妥妥是活着不孝死了乱叫、人不如狗的大型魔幻现实。
影片的片名为“哭泣的女人”，而片尾最后一幕的哭丧，很巧妙地点了题，并让我们对这个故事留下了更多感慨和回味的空间。
女主人公以哭丧为职业，但全片看下来，她真正的哭泣其实只出现在片尾那一次，且是导演唯一一次用固定机位特写镜头来呈现。
她那游手好闲的丈夫突然死了，老相好的老婆也在当街骂她烂货、狐狸精，两个男人都离他而去。
脚下这块土地虽是故乡，但好像自己不属于这里，一时间失去了意义。
所以她才在最后一场哭丧里越哭越失控。
这是一个职业哭丧女的表演，又是一个普通女人的真情流露，还是她拿红包最多的一次......
生活，够荒诞吧。
回看电影的整个故事，桂香其实就是靠着求生本能混混沌沌地生活。
靠着自己的一点本事赚钱攒钱，等自己的男人从监狱中出来。
她外表像泼妇但心地善良，有人之为人的底线，也从没有伤害过谁，她只是想过得好一点，但这些基本的要求和愿望都不被允许。
当镜头安静地对着女主人公哭泣的脸并直至画面黑屏电影结束，那一刻，整部电影就好像是在为一群像桂香一样的所有底层人的哭丧。
他们是被这个快速变迁的时代抛下车的人，是被物质主义挤得没了安身之所的人，既无法融入城市也被故土排斥。
在过去，他们是各行各业的下岗工人，是孤身求存的小个体、小摊贩、后来是背井离乡的农民工，再到现在或许就是那些在大街上穿梭的外卖员。
处在夹缝中的人，往往是身不由己，所以他们选择的求生求存方式不应该遭受议论，甚至取笑。
《哭泣的女人》的导演正是用一种接近纪录片的形式刻画了一个“桂香”，也保存下了一个时代真实的侧面。
也因为真实到如此残酷，所以被禁止，至今我们只能悄悄谈论。
但又有什么好禁止的呢？
人们不过只想好好活着而已，仅此而已。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7-13 08: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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