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代上海有这样一群“失败者”，在城市角落里顽强生存着，他们可能是下岗的工人、破产企业主，亦或是怀揣发财梦的乡镇居民，为了生计搜罗各类生活用品在街头扎摊贩卖。根据上海市档案馆馆藏档案记载，1946年的上海，以摊贩为生者已达10余万人。这些摊贩虽常遭地痞流氓和警察盘剥，但凭着兢兢业业的工作起码能挣个糊口钱。抗战胜利后，上海被国民党接管，就在摊贩们憧憬未来美好生活时，他们突然接到通知：“你们影响市容，以后不准出摊了。”
1945年11月14日，上海市警察局颁布《上海市警察局取缔摊贩规则》，要求所有摊贩经过政府审查批准后才能出摊营业。这道政令不过是政府整顿市容的合理之举，但警察局限量审批的做法，还是令部分敏锐的摊贩感到一股不详的气息。
果然，国民党当局的铁拳很快砸了下来。1946年7月中旬，上海市政府市政会议正式决定，在3个月内彻底取缔黄浦、老闸两区的摊贩，并计划每个月淘汰1/3，至10月底彻底取缔。
上海街头的摊贩
为了市貌整洁与交通通畅就砸碎数万小民的饭碗，这其中的风险之大，市政府的老油条们不会不知。之所以执意这样做，是因为此举能讨好本地商会和同业公会的大佬们。上海各商铺公司早就对摊贩群体深恶痛绝，在他们看来这些“寄生虫”只会偷税漏税，用更低价的商品抢走本属于自己的客户。因此在1946年6月23日的市商会第九届会员大会上，商人们联名提议取缔摊贩，其中就说“马路设摊对于营利所得各税概不缴纳，实属影响国家税收，商店营业，请传呈市政府给予取缔”。
在市政府的催促下，上海警察们很快行动了起来。自1946年8月1日起，巡逻警察在街上逢摊就掀，见摊贩就抓。许多摊贩被抓进看守所后，遭到拘禁和拷打。面对来自国民党的暴力执法，摊贩们无奈痛呼：“抗战八年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自国民党当局入主上海后，横征暴敛和纵容美货的行为造成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大批工厂与商店纷纷倒闭，失业人员高达10万以上。对大多数摊贩而言，摆摊这种灵活、低成本的就业方式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面对不合理的压迫，他们开始了第一次的反抗。
1946年9月20日凌晨，300多个摊贩趁天色未亮，在浙江南路集结。上午9点，总代表余庆堂、史品芳率领众人高喊着“我们要饭吃。我们要工作！”的口号，前往国民党市政府请愿。然而，市长吴国桢因公务外出不在府内，直到21日下午，代表们才得以与吴市长展开正式会谈。代表们希望政府能够关心他们的生计，但是吴国桢态度极为强硬，说“取缔摊贩，方针已定，如若违反，必惩不贷”，还表示如若在警方限定期限内没有将摊贩清扫干净，他就让黄浦、老闸二区的警察局局长滚蛋。吴市长毫无通融的做法，令摊贩们的幻想彻底破灭。
请愿的摊贩们
1946年11月下旬，随着寒流的来袭，上海市政府取缔摊贩的行动也进入最后阶段。警局每日出动大量便衣与骑警在黄浦、老闸两区各街道上捉拿摆摊的摊贩。11月27日至30日，短短三天，近400个小贩被当局逮捕。此时上海温度因为寒流突降至2摄氏度左右，上百人因冻饿惨死街头。环境如此恶劣，看守所内的被囚摊贩，每天都要遭受警察的虐待，家里送来的御寒衣物也根本送不进来，他们很快就有数人倒毙。
《文汇报》登载了被囚摊贩的控诉：“他们拿来了自来水龙头，猛烈地向我们开放，我们吃不消那么冷的水，都狂叫了，可是他们把水冲满了牢监，使我们浸在水里，那么冷的天，有几个死了。”最丧心病狂的是警察们为摊贩提供的唯一食物竟是从其手中收缴来的面包。这些食物并不免费，摊贩们要以每份二、三千的价格购买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摊贩们的悲惨遭遇引起社会舆论一片哗然，摊贩群体和囚犯家属们更是摩拳擦掌、义愤填膺，一场动乱即将爆发。
11月30日凌晨3点，上千名被囚摊贩的家属们自发集结在黄浦警察分局门口，请愿释放被拘摊贩，并希望政府能给予大家一个缓冲期来另谋生路。可家属们一直到等到下午，也未能看到被囚的亲人，等来的只有国民政府的暴力驱逐。下午3点，几辆警备车和消防车突然朝着人群驶来，并使用水枪冲击请愿队伍。在水枪的攻击与警察的殴打下，人们乱作一团，一时间哀嚎声充斥街道，为状至为凄惨。
荷枪实弹的警察
与此同时，诸多不法分子趁乱兴风作浪，良友联谊会主席陈永良只是路过金陵路，包里的200万元就不翼而飞。金陵东路250号的百年老店高生大纸店被一伙暴徒开着卡车“光顾”，经济损失高达2亿元以上。
屡屡发生的不法事件，让上海大小官员看到了颠倒黑白的机会。市长吴国桢连夜发声明，称摊贩在狱中被虐待一事系谣言。并将此事定性为是有人带节奏，鼓动人民暴动。淞沪警备司令兼上海市警察局长宣铁吾也表态：将会对“不良分子”进行严厉打击。
果然，第二天一早，上海方面便调集大批军警部队开赴黄浦区，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警察在街头搜检行人。此举彻底激怒了上海市民。12月1日上午10点，上万名摊贩及热心市民将黄浦警察分局围了个水泄不通。面对乌泱泱的示威群众，国民党军警选择开枪屠戮。
中午12点，黄浦区枪声益显稠密，时闻哭叫之声。直到下午，沸腾的黄浦区才路静人稀，偌大的街道上只剩下军车辘辘与警笛凄鸣之声。据《解放日报》报道：“这一日军警向群众开枪至少在一百排以上。死伤的人数尚无法统计，至低限度死十人，伤百余人。”
请愿运动虽被镇压，但也惊动了国民党中央。蒋介石将上海市参议会议长潘公展召至南京，建议取缔摊贩这种有关小民生计之事，还是要缓办的。在社会舆论和国民党高层的压力下，上海市警局于12月7日的会议中决定只对摊贩摆摊场所和出摊时间做出一定规范，不再禁止两区摊贩摆摊。至此，摊贩们历时3个月的斗争迎来了结局，这些小民们不畏权贵，用自己的鲜血赢取了胜利，捍卫了自己的生计。
《大公报》负责人王芸生感慨道：“要知道住十几层楼的固是市民，住十几层楼屋下在寒风中瑟瑟的人也是市民。都是有生存的权力的。”政府想整饬市容是好事，但不该以牺牲底层人民的生计为代价。这种行为在当时经济萎靡的大环境下，无疑是把人往死里逼。正所谓“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几千年的王朝更迭和政权转移，都说明一个道理：抛弃小民的，必将被小民所抛弃。
参考文献
熊月之主编：《上海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李三星：《发生在60年前的上海摊贩事件》，《上海党史与党建》2007年第2期。
宋波：《1946年上海摊贩抗争事件研究》，上海师范大学2010年硕士论文。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6-17 08: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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