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等于自由？裁员顾问的心灵鸡汤不要听 | 经典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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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等于自由？裁员顾问的心灵鸡汤不要听 | 经典重播

原创 王一平 看天下实验室 2022-06-12 07:29 发表于北京

从大厂“毕业”之后怎么办？

撰文 | 王一平

编辑 | 周晓晓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1929年10月24日，华尔街股票暴跌至谷底，美国金融界全面崩溃，进而导致银行倒闭，工厂停工，工人失业，成千上万的家庭流落街头，史称“黑色星期四”。这是人类第一次强烈而直观地感受到世界性的经济危机。

从那以后，我们仿佛掉进了一个从不停歇的循环。经济危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卷土重来，人类也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其中的疯狂、绝望与下坠。

不确定感四处弥漫，“上岸”成为时代最强音，公众号里写满焦虑，“emo”（emotional的缩写，形容情绪低落）成为网络热词。

裁员阴影下，我们真的能不emo吗？

2009年的美国电影《在云端》或许能够给我们以慰藉。这部电影由贾森·雷特曼导演，乔治·克鲁尼主演，曾获得第82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等六项大奖提名，聚焦于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社会的裁员大潮。

《在云端》剧照

《纽约时报》评价这部电影是经济衰落时期美国的真实写照，《时代》杂志称赞它拍出了大萧条时代美国社会的群体性抑郁，甚至还提供了治愈这种抑郁的“良药”。这部电影不仅展现了“大裁员时代”的焦虑与虚无，更进一步讨论了，emo之后，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01

失业=自由？

“零售商数量下降了20%，汽车行业在衰落，房地产业几乎停滞，这是美国历史上最糟糕的时期之一。这也是我们的机遇。”这句话出自影片男主角瑞恩•布林厄姆（乔治•克鲁尼饰）的老板之口。

瑞恩任职于一家专门提供裁员服务的公司，经济危机之下，公司业务大增。作为“转行顾问”，一年365天中，瑞恩有322天奔走在世界各地裁员，安抚被裁员工崩溃的情绪。他的工作日常，正是直面失业者绝望的声音。

“我听说在心理压力的水准上，失业跟亲人去世是一样的，现在我的感觉是，我的同事是我的家人，而我死了。”

“我要去我家附近的桥上，然后从那里跳下去。”

“我不能失业，我还有房贷要还，孩子要养。”

……

听完这些话，瑞恩会搬出一套熟练运用多年的话术：“改变总是令人恐惧，但是想想你的未来。每一个建立了帝国和改变的世界的人都经历过你的处境，这种困境正是他们成功的原因”，然后递给他们一个小册子，告诉他们册子里的内容可以解答所有他们想问的问题。走完这些流程，瑞恩起身送别被裁者，承诺会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帮助他们找到新的工作，但从不兑现。

如他所说，“我的工作是让地狱变得可以忍受，护送受伤的心灵渡过绝望的河流，到达一个几乎看不到希望的地方，然后停下船，把他们推到水里，让他们自己游泳”。

尽管这份工作看起来十分残忍，但瑞恩并不感到内疚。在他看来，失业并不痛苦，而是意味着丢掉负担，重获自由。他将这种观念包装成一种消费哲学式的“背包理论”，并在演讲中四处兜售。

瑞恩的“背包理论”基于一个假想：想象你背着一个背包，其中装着你所有的东西，既包括你的家人、朋友、你所有的人际关系，还有你的沙发、车、房子等实物。“现在试着走两步，寸步难行是吗？这正是我们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我们给自己增加了太多的负担，以至于我们无法前进。现在我要把这个背包全部烧掉，想象一下明天早上醒来一无所有，十分令人愉快，不是吗？” 

瑞恩在演讲中兜售“背包理论”

本来在大众意识层面，经济危机与大裁员意味着稳定性的消失，工作不再可靠，未来不再可控，家庭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用托马斯·曼的话来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然而，瑞恩的“背包理论”却在某种程度上，将经济危机中的焦虑与抑郁包装成为时髦的生活方式。

把消散与解体看成“自由”。它让我们重新思考，这些我们失去的东西，是否曾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负担？失业，是否意外地让我们重获自由？而一无所有或许能带来愉悦？

乔治·帕克在《下沉年代》中同样提到与经济危机相伴的解体会带来自由，比如“改变人生和接受现实的自由，被雇佣、被解雇和涨高薪的自由，结婚和离婚的自由，破产、卷土重来和创业的自由，大获成功并开始吹牛的自由，以及悲惨失败然后再次尝试的自由”。

不过乔治·帕克同时指出，这种自由也带来了一种幻象，“因为所有这些追寻都脆弱得如同思想气球，在不同情境下会突然爆炸。在解体过程中，赢家将赢得更多，像充满气的飞艇飘上云端，输家则经历了漫长的坠落才跌至谷底，有的甚至永远不会触底”。

因而，瑞恩所兜售的这套理论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旁观者的心灵鸡汤。他本人的工作并未受到经济危机的影响，他凭借这套理论安身立命，指导他人的人生，但实际上他本人并未经历过“一无所有”。

他秉持不婚不育的人生理念，与一位美丽的女高管亚历克斯保持着随意的身体关系，但绝对不谈感情；与家人疏远；大部分时间没有同事。可以说，男主将“一无所有”视作自由的前提是，他并未真正感受过“拥有”。

随着剧情的进展，男主逐渐拥有了友情、爱情与亲情，他的这套理论也不攻自破。

02

真正失去以后

当刚毕业的娜塔莉带着“线上裁员”的新思路来到公司，瑞恩第一次感受到了职业危机，所有的变化也接踵而至。上司指派瑞恩带着娜塔莉熟悉业务，并试行“线上裁员”，瑞恩在不屑中带着娜塔莉一起踏上旅途。

真正接触到一个又一个被裁员工之后，娜塔莉终于意识到“线上裁员”的冷酷与不近人情。与此同时，她的个人生活也遭遇危机，男朋友突然与她分手，她所希冀的“有房有狗，相亲相爱”的家庭生活化为泡影。而瑞恩在此时成为了安抚者，以亦师亦友的身份陪伴娜塔莉度过了危机。

娜塔莉（安娜•肯德里饰）

娜塔莉的经历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经济危机对既往价值观的冲击，过去人们所追求的美好而稳定的中产生活正在成为泡影，稳定的陪伴变得奢侈，不确定则成为常态。“独行侠”瑞恩在娜塔莉面前却一反常态地成为了一个陪伴者，帮助她修复在危机中破碎的希望与信心。

同时，在参加妹妹婚礼的过程中，瑞恩开始反思自己在家庭中的长久缺席，并主动与家人修补关系。与露水情人亚历克斯接触更多以后，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爱上了她。

当瑞恩又一次在演讲中兜售“背包理论”时，他突然醒悟，决定放下一切，来到亚历克斯的城市，却发现亚历克斯是有夫之妇，过着标准的美式郊区中产生活。

瑞恩与亚历克斯（维拉•法梅加饰）

从这里开始，这部电影的残酷性逐渐显露出来。当瑞恩终于意识到“陪伴”的重要性，他却无法再获得陪伴了。婚礼结束后，他的家人再次与他远离；声称要跳桥的被裁者真从桥上跳了下去，娜塔莉听到后即刻辞职离开；而他以为可以成为伴侣的亚历克斯，某种程度上只把他当成玩物。

影片结尾，瑞恩再次独自一人踏上旅途，继续过着“空中漂泊”的生活。当空乘人员兴奋地告诉瑞恩，他成为全球7个飞行里程超过1000万公里的人时，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高兴。

特写镜头下，瑞恩的眼神中满是孤独。

瑞恩在机场

至此，影片真正揭露出经济危机所带来的精神创伤。经济危机所代表的并不只是一无所有，而是一种失去。一份报酬合理且能够实现自我价值的工作，经济上略有盈余、相亲相爱的家庭，能够负担得起蜜月旅行的婚姻……这些过去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都在经济危机中失去了。

我们甚至开始疑问，这些过去我们赖以生活的准则，我们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标，是否真的有意义？迷茫与虚无感由此而生。

那么，迷茫之后呢？影片通过被裁员工的采访提供了一种出路：

“没有我的朋友和家人，我不可能熬过来的。”

“当我早上醒来，看到躺在一边的妻子，那就是我生活的意义。”

“这并不完全是钱的问题。钱能让我温暖，帮我支付取暖费的账单，买个毯子，但钱带给我的温暖远远不及我丈夫的拥抱。”

导演借这些“被裁者”之口告诉观众，即使身处迷茫之中，也不要放弃对亲密关系的追寻。在动荡焦虑，一切都不再稳定可靠之际，亲密关系或许是帮助我们度过危机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也是治愈我们的良药。

日本导演滨口龙介的电影《驾驶我的车》中，他引用契诃夫《万尼亚舅舅》中的经典独白，提供了另一种创伤后进行自我修复的方法。

 “我们度过了漫长的白天和黑夜，我们将耐心地承受命运给我们带来的考验。当我们最后的时刻到来时，我们都会平静地离去。生活很苦，而上帝会怜悯我们的。然后你与我，我们将会看到明亮的、奇妙的、梦幻般的生活在我们眼前。我们将欢欣鼓舞，脸上带着轻柔的微笑，回看我们当下的悲伤。然后，我们就可以休息了。我深信不疑，我从内心深处坚信这一点。当那一时刻到来时，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驾驶我的车》于今年3月获得第92届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

裁员阴影下，emo无可避免。但与此同时，尽管未来仍然充满了未知，尽管当下时刻在变动，但我们仍然可以选择“相信”。在悲伤、痛苦与迷茫之中，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刻，“我们就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