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内卷的年轻人，重新开始流浪

源济

不想内卷的年轻人，重新开始流浪

原创 刘超群 看天下实验室 2022-06-03 07:45 发表于北京

拒绝成为“房奴”的打工人，又出新招了。

撰文 | 刘超群

编辑 | 陈光

运营 | 屈昕雨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当打工人走进酒店，并在此扎根，酒店从此又迎来了一段段“平民列传”。

和租房对比后，很多人发现了新的省钱攻略。他们有人过着“双城生活”，有人居无定所，永远在路上，背着行李辗转在不同的快捷酒店。他们租住酒店，享受不到什么高端服务，却在这种看似临时、流动的居所里，重新定义着生活，并学习如何不再将安全感紧紧捆绑在一套房子上。

这种当代“吉普赛人式”的流浪，别有一番浪漫与苦涩。

咚咚咚，我们敲响了四位酒店常住客的房门，走进他们的房间，也瞥见了生活的另一种形态。

01

在打开又合上的行李箱之间

露晓一听见拉杆箱轮子匆匆滚动的声音，就有点心急。那是她北漂时最常听见的声音，伴随的还有火车站里嘈杂的人声交谈、不断提醒到站的广播。

这些声音都在提醒她：要尽快赶到剧组筹备开工。

露晓的装备是一个二十六寸的大行李箱，一个双肩包。她是那种背着家当往前走的“蜗牛女孩”。

露晓的职业是剧组统筹。跑剧组时，她要跟剧组大部队人员辗转在各个取景地的快捷酒店，紧张忙碌地推进拍摄工作。休息时，可能没躺几天，手机又响个不停。

卷发一甩，遮阳帽一戴，露晓顶着一张几个月不化妆的脸，又上路了。这一趟至少又是好几个月不着家。

虽然常年在外，露晓也保持着自己生活格调的底线。她的行李箱里常年装着手冲咖啡、几瓶红酒和一对高脚杯，随时准备着遇到熟人喝一杯。她对器皿有点讲究，不愿意用外面的那种纸杯喝红酒。

虽然奔波，但这种自由潇洒的独立生活，也让露晓觉得痛快自在。

韩剧《青春时代》

一次电视剧杀青后，露晓没再续租北京的小单间，而是在剧组待过的酒店继续住了下去。快捷酒店通常一百多元，她住个十天半个月后又进剧组了。这样算下来，一年下来住宿费用能省好几千。

就这样，从28岁起，露晓开始了自己的酒店生活。可时间久了，她感觉生活的味儿还是变了。

以前对露晓来说，住酒店就意味着要去工作，现在工作干完，她似乎还留在剧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生活总是打开行李，没过几天又收拾行李的画面。

有时候下了火车或者飞机，面对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只能沉默地站在街头，打开手机搜索最近的酒店。

“很多北漂，特别是在没结婚的前提下，都会纠结：到底是攒点钱合适呢，还是图一时的舒服？”露晓也自问过很多遍这个问题。

上海南苏州路附近，有一家名为“苏州河畔”的青年旅舍。尽管这里的住房类似“蜗居”，收费仅八十元一天，因而颇受年轻旅客的欢迎。（@视觉中国 图）

每次一个人拖着重重的行李去赶车的路上，她都会疯狂痛骂自己：“干吗要为了省一点钱让自己这么辛苦？这么漂泊图什么？”

对自己的选择质疑时，就怕遇上人比人。但怕什么，来什么。和老家朋友联系时，也是露晓最脆弱的时刻。

老家的同龄人已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买了房子，结了婚，人生好像都步入正轨了。“相比之下，我出门在外连个落脚地都没有，怎么看都太惨了。”

从中学起，露晓就爱上了大银幕，很想以电影作为终生职业。那时候，她明明可以读普通大学，但因为这个梦想，想试试艺术学校。全家都反对，但最后还是妈妈做主给她交了两万块钱的学费，告诉她，“想干什么都可以，只要对自己负责就行。”

现在，露晓在这一行业里摸爬滚打了近十年，依然对拍戏有极大热情。同辈对比的瞬间失落，也会融化在紧锣密鼓的工作中。只要一干活，“房子、车子、孩子”，都不是事儿。

“剧组顺利杀青、拍的作品得奖，在电影落幕时那串长长的演职人员名单里，看到我的名字……我觉得我有太多充满成就感的瞬间了。做这份工作，疲惫肯定是会有的，但厌倦永远不会。”

在酒店长住一年多后，露晓又租了房子，“让自己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酒店也好，租房也好，都是我‘北漂’这些年的一部分缩影吧。” 露晓说。“一直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哪怕是负担，你也会很快乐。”

02

感受陌生人之间的温暖治愈

出了杭州东站，耿耿就直接找了一家青旅住进去。当时，她的想法很简单，因为不确定这座城市能否收留她。在正式找到工作前，她需要一个经济实惠且相对平稳的过渡。

耿耿来自武汉的一所普通二本大学，如果只看校招的话，她所在专业对口的只有销售岗。但她希望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正常双休，有五险一金。

毕业前，辅导员站在讲台上，专门给学生们进行了就业培训。耿耿认真记录了满满的笔记，结果真正去面试时，却发现和老师说的完全不一样。“武汉的大学生太多了，太卷了。”

耿耿也不想回到河北老家工作。与父母的生活圈子越近，意味着离相亲结婚越近。而一线城市又生活压力巨大。最后，她决定去杭州看看，几乎是种直觉。“只要最后还有钱买火车票回家就行。”

韩剧《青春时代》

青旅不需要押金，结算自由，包月住只需要一千块钱，还含水电和网费，房东每天定时打扫。作为一个临时居所，耿耿感觉它还不赖。

旅馆地理位置也很好，面试去哪里都方便。哪怕乘最后一班地铁回来，也有热水洗澡，能摆脱一天下来的垂头丧气。

房间的布局有点像大学宿舍，有一张公共桌子和一个衣柜，基本能收纳耿耿的简单行李。床铺虽然不大，但关闭床帘后就是个人的小小天地。

唯一不好的，就是它有8个床位，每天晚上睡觉时，对床的人总是陌生面孔，让耿耿有一点不安。所以每晚睡觉之前，她会把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物品——手机，牢牢压在枕头底下。

楼下的公共客厅总是闲聊不断、欢声笑语，就好像《哈利·波特》里格兰芬多学院的公共休息室。

坐过去吃个外卖，耿耿还能收获好几个幽默的段子和笑话。这里偶尔还会上演房东和女朋友吵架，哭着让旁人评理的现实版“情景喜剧”。大家会笑到滚成一团，第二天再接受房东请的奶茶，假装无事发生。

走出校园，一切都是新奇的，面临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

耿耿自比是“初入社会遭受毒打的职场菜鸟”。她记不清跳了多少找工作的坑：老板不交五险一金；入职后不到半个月，公司倒闭了；面试感觉良好的职位，回家一查竟然有过好几起劳务纠纷……

她还不知道进入社会后该往哪方面努力，也不想和父母诉说委屈，因为她觉得，自己在这座城市没有任何收获。“如果家人劝我回家，我会觉得自己更加没用。”

每天最治愈的时刻，就是晚上和同屋的姐姐们坐在一起聊天。

耿耿会开玩笑般分享那些糟糕的面试经历。作为过来人，她们都喜欢她，愿意分享类似的经历安慰她，还有一些建议和鼓励。

耿耿觉得，毕业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愿意包容自己去学习和成长。“只有在青旅遇到的那些温暖善良的朋友，不知不觉就充当了我职场道路上的引路人。”

03

酒店达人的经济适用攻略

周雯俊是杭州人，常年在本地从事酒店服务工作，也经常住在酒店。几年前，他跳槽到上海的一家亲子俱乐部，头一次面对要租房子的境遇。

“上海租房本来就贵，且租房这件事也很麻烦，能不能找到安心的房子也不好说；我工作忙，没时间做家务，又对居住环境有点要求，而且我每周末要开车回杭州的家，还需要一个长期停车位。” 

满足地理、服务、环境等多方面要求的，就是酒店了。

本来他就很熟悉酒店议价的策略，长期租住酒店往往可以享受打折优惠，尤其在淡季，房客可以找酒店管理者议价。

周雯俊介绍，常住酒店并没想象中那么贵，甚至还比租房性价比高。他选择的是一家离地铁站较近的郊区酒店，价格谈到每个月三千出头。而且住酒店还能积分，两年下来，周雯俊就成了金卡会员。

要说不方便的就是酒店离公司太远了，有三十多公里。但是对于一个要还房贷，还要养家的男人来说，他这笔账算得明明白白。

周雯俊的“双城生活”压力还是蛮大的。

韩剧《青春时代》

来上海工作后，他只有两次休息日去市区玩过，剩下的很多时间都扑在工作上。每天早晨七点，他准时乘坐九号线地铁，一个半小时后到达公司，在办公室整理一下数据报表，准备九点半开门营业。

亲子乐园主要面向有小孩子的家庭，周雯俊要接待客人，处理矛盾纠纷，管好所有员工，定期检查安全措施，完成上级制定的营业额目标等。

作为经理，他也代表着公司形象，周雯俊的着装和发型总是一丝不苟，他的口袋里，常揣着一把小梳子。

“那时候，心情像股票涨跌一样，经营状况好，我心满意足；经营状况差，就很难受，唯一能让我开心的，就是数字。”周雯俊的微信头像是一张古钱币，他喜欢钱，也爱收集古钱币。

每周最轻松的时候，倒不是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而是他洗完热水澡后，一个人躺在酒店床上，吃着楼下水果店买的新鲜水果。因为回到杭州自己家，他还要干家务，酒店至少能给他片刻放空的空间，就像一个“庇护所”。

04

悬浮着的少女心

醒来，睁开双眼，小柚望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小柚在酒店生活的第三个月，她尚未完全适应。

一切得从去年她被调援到瑞丽说起。瑞丽是一座位于云南省西部的边境小城，流动人员多，疫情防控情况复杂，小柚和同事是来此支援的民警，被统一安排住在酒店。

日常工作繁重，有次好不容易赶上调休，疲惫的小柚午休睡过了头。

“后面清醒过来，我才意识到这是在酒店房间，但是我又感觉好陌生。它看上去不像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地方。那一天，我过得非常失落。”

表面上，小柚身着警服，英姿飒爽，做事雷厉风行，但她也是一位初入职场的女孩。长期离家对她是个考验。

“其实，我是妈宝爸宝女，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住，连大学都是在家门口读的。去年，我刚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就收到任务被派到这里。这是我第一次那么彻底地离开家。”

聊天时，小柚的语调总是上扬的。因为她刚和家人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这是每晚她的治愈时刻。

小柚出生在昆明的一个警察家庭，到她这儿，已经是第四代当警察了。家人对小柚的要求并不高，简单快乐就行，但一定要服从工作安排，坚持干下来。

最近这段时间，每天早上八点，全城人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做核酸。身为民警，小柚需要维持好采样现场的秩序，同时为居民登记信息。

她每天奔波在从工作单位到酒店的“两点一线”，并且被迫过上了“攒钱”的生活。住在这里，生活需求基本满足，几乎不需要买东西。

酒店房间是一间普通的标间，储物空间有限，小柚不得不舍弃了很多给自己带来快乐的小玩意儿，比如首饰、化妆品、毛绒玩具等等。因为酒店没地方收纳它们。同样收纳不下的，还有一堆以前购买的快时尚品牌衣服，她决心在这一年里，好好反复穿一穿它们再丢掉，实践“断舍 离”！

她计划着，尽量让酒店房间有一点家的感觉。最近，她添置了一个小洗衣机、一个零食柜、一个空气炸锅。她还打算在窗户边，安装一个简易的晾衣架，“让衣服能有更多阳光的味道”。

现在是春天，她很想出门去游泳，也好想去电影院。“希望疫情早点结束，这座边境小城能一天比一天安全。或许下一次有机会长住酒店，说不定我在全世界旅游！”

* 应受访者要求，露晓、耿耿、小柚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