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我家在江苏无锡。
我爸以前没娶我妈时,过年上门给我妈家打年糕。
外婆认为,打年糕是件隆重的事,一定要吃饱吃好。所以打年糕前,她先动手,捏起了瘪子团,炖起了烂糊面。
瘪子团,是糯米和粘米混合了,揉成的小团子,按我们那里的规矩,揉完一个团子后,必得在上头按一个印子,凹下去了,才算数呢。
瘪子团的吃法,是和青菜、肉丝们一起混炒,出锅时郁郁菲菲,很香。烂糊面,是趁现成的清汤,最好是青菜汤,加点儿毛豆、肉丁,拿来炖宽条面,炖得面软烂,筷子一挑都能断了,放小碗里请人吃。
我爸就吃着瘪子团和烂糊面,吃得暖洋洋的,又喝了一杯热黄酒,才开始打年糕的。
打完的年糕,可以一直吃到开年二月。那时讲究二月二、龙抬头,应该吃撑腰糕——就是把正月里没吃完的年糕,切了片,炸了吃。讲究的,加绵白糖,再来点芝麻。
年糕吃多了,抓心,大家要喝橄榄茶。我爸爸他们乡下有说道:橄榄茶就是元宝茶,喝了,来年捧个大元宝,元宝重得呀,腰都直不起来!
我外婆过年,讲究做红烧蹄——如果买不到蹄髈呢?红烧肉。
当然还有点别的。
大年下了,得去菜市场,买牛肉,买羊肉——无锡人和苏州人都爱吃羊糕,买酒酿,买黄豆芽,买虾,买榨菜,买黑木耳,买胡萝卜,买青椒,买芹菜,买豆腐干,买百叶,顺便跟那些菜贩们一一道别。
还要买许多卤菜熟食。过年了,店主也豪迈,买猪头肉,白送俩猪耳朵;买红卤肠,白送鸡肝。
年三十那天,我常看着长辈们从早上便开始忙,以前是外婆指挥,后来外婆年纪大了,就都是我爸妈做了。年夜饭不讲贵,但要敦厚、肥硕、高热量。大青鱼的鱼头汤在锅里熬着,红烧蹄髈得炖到酥烂,卤牛肉、烧鸡要切片切段儿,还要预备酒酿圆子煮年糕。
我小时候,过年时,我爸单位会分一条大青鱼。过年了,我爸把青鱼或鲢鱼头切开,起锅热油;等油不安分了,把鱼头下锅,「沙啦」一声大响,水油并作,香味被烫出来;煎着,看好火候,等鱼焦黄色,嘴唇都噘了,便加水,加黄酒,加葱段与生姜片,闷住锅,慢慢熬,起锅前不久才放盐,不然汤不白……
当然,年夜饭还吃其他的:卤牛肉、松花蛋、炒虾仁、黄豆芽炒百叶、糖醋排骨、藕丝毛豆、红烧蹄髈、八宝饭……
我家有个邻居,江苏如皋人。他经常给邻居做红焖猪头肉当年夜饭菜,说,没别的,就很小的火,所谓一苗火,烧一天,就好了;上桌时,怕有人不喜欢猪头,就筷子一划拉,红白皆融。
十香菜,本地其他人是不做的,这手艺是我太婆传下来的。说来容易:就是黑木耳、胡萝卜、豆腐干、芹菜、榨菜、青椒切丝,和豆芽菜一起炒。我外婆喜欢炒得咸一点,可以下白粥,吃罢十香菜,这一年就十全十美,而且不杀生。
油面筋,许多人大约知道。球形,中空,香脆酥糯,但其他地方常用来炒青菜、烫火锅,无锡人别有一种吃法。酿这种技巧,两广居民一定熟悉:将馅儿塞进去再加工,可得繁复厚味。
无锡所谓肉酿油面筋,是以猪肉剁成肉糜,或者狮子头状丸子,塞进面筋里,用无锡民间的浓油赤酱焖透。吃时,面筋酥软,肉圆浓香,既不费牙,又保留肉的颗粒口感,下饭绝佳。
去年这时候吧,我妈闲不住,在小区里帮民工子弟小学生上辅导课。其中有一对兄弟,大的三年级,小的一年级,父母都是山东来到无锡打工的菜农,收入不低,只是忙。过年期间,尤其忙:众所周知,春节后一周,大家都休息,所以年三十黄昏至晚,大家都得囤积食物,那对父母忙着年下,没法给孩子安排年夜饭。
我妈便自告奋勇:「到我家去吧!」于是年夜饭,是我、我父母,以及那两个孩子在一起吃。
两个孩子穿了新衣,拾掇得整整齐齐,但坐上桌还有些怯生生。我妈给他们舀鸡汤喝,夹藕丝毛豆,吃糟鹅,又每碗放了一个肉酿油面筋:「喜欢吃的自己夹!」
两个孩子,小的那个口才比哥哥好,开始说哥哥前几天考试没考好被批评的事;哥哥就有些不好意思,跟弟弟拌了几句嘴;两个小家伙慢慢放开了,吃得很开心。
我觉得,这就是年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