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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这个缉毒警不太冷》系列|全民故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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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6 09:1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大学报到那天,父亲让他带毒上路

 垒土 全民故事计划  2021-10-11

让他想不到的是,一支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枪后面传来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年轻人,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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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96个故事—


前 言



老杨是我家的一个亲戚。从小我就听大人说有这么一个人物,但不知道他是干嘛的,也没见过几次。家人口中的他显得很神秘。

直至去年,老杨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我们渐渐熟络。他的烟瘾很大,抽起来一根接着一根,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他说:“戒不掉了。”老杨的肺里长了个恶性肿瘤,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索性不管它。单位给他安排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岗位,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我问他以前是干嘛的,他回答得云淡风轻:缉毒。

缉毒生涯中,有许多人间百态让老杨记忆深刻。与毒品联系在一起的人生,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人陷其中,只有贪婪与堕落。

“我们就是与这些邪恶作斗争,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这个肿瘤又能拿我怎么样?”老杨说完这句话后,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他决定跟我讲出这些故事。

下为《这个缉毒警不太冷》系列故事01篇。


·· 01 ··

快餐店那长得敦实的老板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细嚼慢咽的顾客。

在这个县城的中心商场附近,下班期间来这个叫做“胖子快餐美食”店里吃饭的人很多。大家都很珍惜宝贵的时间,稀里哗啦地把饭往嘴里塞。时间就是金钱,在这个快餐店就可以看得出一二。

快餐店不大,有五六张桌子,人来人往,几个服务员忙得不可开交。对于老板来说,食客的吃饭速度越快越好,这样就可以腾出位子给其他食客。翻台率是生意的保障。

那个食客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看起来四十来岁,留着精干的短发,国字脸的皮肤黝黑发亮。和他一张桌子的食客都换三批了,他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老板有些不高兴地嘀咕:“他吃了都有半个小时了吧!”

食客是老杨,花了二十来分钟,他才把这餐饭吃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并不是他喜欢这样细嚼慢咽——年轻的时候,他吃饭也是狼吞虎咽,可由于多年以来饮食不规律,胃病厉害,现在吃饭已经成为他的负担。

吃过饭后走出快餐店,老杨看了一眼手机,快七点了,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在山与天空的交界处留下一道金边,县城里的灯火逐渐点亮。老杨从兜里掏出一支五块钱的红河烟放到嘴里,一手遮住风,用打火机点起来。

差不多了,老杨心想,于是跟不远处一个坐在摩托车上拉客的中年男人招招手。男人把摩托车开过来:“老板,要去哪里?”“去半山寺,多少钱?”“十五块。”“平时不都是十块吗?”“现在晚了,加点钱,老板,我们出来跑也不容易。”

老杨没跟他计较,上了后座。天越来越黑,山顶的金边已经消失,老杨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心里踏实了许多。这天晚上,一个自称老三的人约他在半山寺附近的一株皂荚树下见面。

两个月前,老杨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老三,向老杨提供了一次毒品交易信息。老杨他们按照老三提供的线索,抓获了两名毒贩。

后来,老三又提供了两次信息,老杨他们都抓到了人。

今天上班,老杨又接到了电话,老三约他晚上八点在半山寺见面,并且让他一个人去。老杨跟领导汇报情况,领导的意见是让人跟着去,万一是毒贩设下的圈套,那就太危险了。

“如果对方想要除掉我的话,应该不用这么麻烦,我去会会他吧。”领导说行,那就把枪领了带上,以防不测。

离开县城过了一片田野就到了西边山脚,寺庙就在半山腰。去寺庙是一条不宽的弹石路,摩托车在路上颠簸得厉害,十来分钟后在一个只有两座房子的小寺庙门口停了下来。

虽然说是寺庙,但里面没有和尚,除了过年来烧香拜佛的时候热闹一些,平时都冷冷清清。山脚下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负责打理,白天有人来烧香求签,她就替人看看,晚上还是回家去住。

淡淡的月光撒在地上,寺庙周边树上的猫头鹰咕咕叫着。

已是初冬,一阵山风刮来,老杨打了个寒颤,心里抱怨道:“什么老三,把见面地点放在这样的地方,够瘆人的。”离皂荚树还有一截时,老杨把手放到枪把上。

看到有人过来,藏在树后的人钻了出来:“是杨警官吗?”

老杨吓了一跳:“是,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老三笑了笑:“杨警官,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没什么危险,可以把你的手从枪上挪开了。”

老杨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个子不高,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看起来像是刚从监狱里出来一样,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看着没什么危险,老杨把手从枪上挪开了:“你就是之前给我提供线索的人?”

“是。”

“你为什么会给我们提供线索,又干嘛约我出来见面?”

老三岔开了话题:“对了,杨警官,你还记得你以前抓到过的一个叫李铁柱的毒贩吗?”

“李铁柱?”老杨想了想,“我记不起来了。”

工作二十多年,抓过的毒贩数以百计,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印象,老杨实在是回忆不起来。

“哦。”老三语气有些失落,突然又带着惊喜:“那个李铁柱,就是让他上大学的儿子帮他运毒的那个,杨警官,你还有印象吗?”

老三这么一说,老杨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毒贩,只是自己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我想起来了,这个畜牲,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了监狱,不知道他儿子出来了没有。”

老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杨警官,我就是他的儿子,李必昌,当年就是被你抓住的。”

虽然李铁柱是个万恶不赦的毒贩,但是在他儿子面前骂他畜牲也让老杨感到有些不合时宜,况且李铁柱已经被枪毙伏法,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是他亲手抓起来的。

老杨赶紧岔开话题:“啊,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李必昌说:“原来被判了十二年,我在里面表现不错,减了几年刑期,三个月前我就出来了。”

老杨有些疑惑:“你既然出来了,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找点事情做,要来给我们提供毒贩的消息?”

李必昌看了一眼天上的半轮明月:“我想回去,但是已经回不去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现在已经容不下我了……”他停顿了一会,低声道:“为了赎罪。”

“赎罪?”

“是,赎罪。”


·· 02 ··

2001年8月19日那个飘着小雨的夜晚,李家山这个只有五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毒贩李铁柱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哪怕是后来被判死刑也没让他这样后悔。

李家山是个孤独的寨子,四周都是重重叠叠的大山,放眼望去,茫茫夜色中只有几颗星星一样的灯火在闪烁。

小寨位于一个相对平缓的山头,清一色的土基瓦房沿着山势错落分开,寨子外围是祖辈开垦出来的土地,地里种着的玉米叶子开始干枯,快要成熟。

李铁柱家位于寨子中间,他死去的父亲说,他家风水是李家山最好的一处,将来必出大才之人。这个大才今年已经出来,他就是李铁柱的儿子李必昌,今年考上了某一本大学。对于这个连摩托车都没有几辆的小地方来说,确实是大才之人。

说起李铁柱,他也算是李家山的一个人物。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不甘于一辈子就在小山村里刨田地,年纪轻轻出去闯荡,后来做了点生意,发了点小财。

见过世面的李铁柱知道小儿子李必昌是个读书的材料,为了给他创造更好的条件,李铁柱花了不少钱把他送到县城读中学。

李必昌很少见到李铁柱,只知道他在外面做生意。那时候他从山里出来读中学,与城里学生差距很大,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立秋已过,加上夜雨绵绵,山里已经有些凉意。当晚十一点多,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都已熄灯入睡,只有李必昌家堂屋的灯还亮着。

李铁柱和大儿子李必胜坐在火塘旁边抽烟。堂屋墙壁和天花板横梁都被火烟熏得黑洞洞的,一条挂在横梁上的铁链悬在火塘上方,末端的铁钩挂着一把乌黑发亮的铁壶,壶嘴里往外冒着白汽。

两人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个黑色袋子,里面装着五百克海洛因,是李必胜刚刚从一个马仔那里拿回来的。

望着那袋海洛因,李铁柱深深吸了一口烟:“你觉得让谁去送好一点?”

李必胜摇头说不知道:“距离太长,太危险了,前几次我们派去的人都被抓起来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让谁去。”

显然,李铁柱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可是,给的钱也很高,是我们平时卖的三四倍,如果开了这条路子,我们以后就发达了。”

李必胜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两个字:“算了……”

李铁柱问:“你想说什么?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但是我实在说不出口。”

“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妈的,抓到就被枪毙的事都干了,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爹,你看,老三不是刚好要去那地方读书,他又是个学生,警察肯定不会查他,如果我们让老三带过去的话……”

啪的一声,李必胜话还没说完,李铁柱一巴掌就招呼到了他头上:“这是什么狗屁办法!他妈的,你这个混蛋,我们两个就算挨枪子了,也不能让老三沾染这事!”

李必昌在家排行老三,除了李必胜这个哥哥外还有个姐姐,已经嫁人。

李必胜揉揉脑袋:“那我就没什么办法了,前面那几个伙计都被抓起来了,我不知道有谁能送过去,这一次警察盯太紧了。”

李铁柱狠狠吸了几口烟,想了一会:“你确定警察真的不会查他吗?就算这样,老三知道这事肯定不会干的。”

“谁说要让他知道了。”说罢,他凑过去在李铁柱旁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李铁柱把烟灭了,将信将疑地问:“这样能行吗?”

“我也没其他办法了。”

“让我想一下,去睡吧,把那东西藏起来。”

堂屋的灯灭了,李家山唯一的光源也消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秋雨声。

那夜李铁柱无法入眠,许多往事浮现在脑海。

17岁那年,他离家跟着一个亲戚到外面的工地帮人盖房子,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脑筋灵活的他想做生意,便拿着工钱去乡下买核桃倒卖到城里,赚了些钱。

赚钱之后,李铁柱就不想再干体力活了。

慢慢的,李铁柱认识了一些生意上的伙伴。听人说到边境地区倒卖热带水果比较赚钱,于是就跟人合伙干这个。但几次因没有及时销售出去导致水果腐烂后,他们就破产了。

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远房亲戚找到李铁柱,约他去做“大生意”。李铁柱问清楚后,就跟着去了缅甸,走上帮人运毒的道路。后来自己也成了一个小头目,帮大毒贩五哥找些马仔过去运毒。

因为大儿子李必胜读书不成器,小学毕业后李铁柱就让他跟着自己去做“大生意”。

在李家山,李铁柱就这样风光起来,率先买了摩托车,买了VCD。特别是买了VCD之后,晚上来李铁柱家看影碟的人很多,他家不得不把电视机搬出来,让寨子的人坐在院子里看,就像看露天电影一样。

到了2001年,李铁柱已经成为五哥贩毒团伙的重要成员。此时,某市的毒贩希望能够与五哥合作,五哥就让李铁柱来负责此事。

前不久,对方提出要验验货,让五哥派人送些货过去。当时,他们还不知道,警方已经着手打击五哥这个贩毒团伙,李铁柱派去送货的马仔不少都被抓了起来。

李铁柱觉得李必胜提出来的这个意见虽然有些歹毒,但也是当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谁会来盘查一个人畜无害的书呆子学生呢?

可李必昌毕竟是他的儿子,万一被发现了,就把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毁了。但如果不把这条路子打通,自己在五哥那里的地位就会直线下滑,以后还怎么混下去。李铁柱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李铁柱决定采纳大儿子李必胜的意见。

第二天一大早,眼睛浮肿的李铁柱对李必胜说:“就按你说的办,就做这一次。”

得到命令的李必胜骑上摩托车带着海洛因一溜烟跑了。

 

·· 03 ··

高考结束后,李必昌知道自己离这片土地越来越远了。儿时的玩伴已很少见,大部分去打工了。母亲说,只有阿成还在家。

这天李必昌去找阿成玩,到了阿成家后,李必昌大吃一惊:阿成已经结了婚,媳妇比他还小一岁,带着一个半岁大的娃娃。

“你这么早就结婚了?”

“不结以后媳妇都找不到了。”阿成笑着递过来一杯茶,“我不像你一样读书厉害,过完年孩子大一点让老人带着,我就跟阿巧出去打工。”

李必昌知道阿巧,读小学时比自己低一级。阿巧有些害羞,见到李必昌后打了个招呼就躲到屋子里哄娃不肯出来。

李必昌和阿成聊了一会,发现阿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古灵精怪喜欢捣蛋的玩伴了,他变得成熟了许多,眼睛里多了一些疑虑。

院子的角落停着一辆崭新的摩托,用一张雨布盖着。“你买了摩托车?”

阿成说:“是啊,现在都流行这个。”

“多少钱?”

“7000多。”

“看来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出手都这么阔绰了。”李必昌啧啧称赞,由衷替阿成感到高兴。在这个地方,以前是种玉米卖了钱换大米吃,现在靠种地已经很难养活一家人。不少人都去外面打工赚钱,只有一些老人和小孩还留在这里。阿成无可避免地也走上了这条道路,虽然辛苦,但至少能赚钱。

阿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两人的谈话已经有了说不清的距离。

大概大家都被生活的重担给压住了,儿时到山里逮鸟摘野果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已经永远失去了。离开阿成家,李必昌莫名有些失落,回到家除了看书,哪里也没去。再过几天,他就要启程去大学报到,去见识新的世界。

很快,启程的日子到了,李必昌依依不舍地与母亲和奶奶道别:“一放假我就赶回来。”

出家门前,李铁柱从屋里拿了一提茶叶给李必昌:“你到了那里后,把这个茶叶送给我的一个朋友。”

“我怎么交给他?”

李铁柱给了他一张纸条:“打上面这个电话,他就会来找你拿。下面这个号码是省城一个朋友的,你到了省城打给他,他来接你去坐火车。”

李必胜把弟弟的行李装上后架,发动了摩托。李必昌真的要走了,母亲和奶奶都在揉着眼睛哭泣。

李铁柱也被这场合搞得鼻子发酸:“路上小心点,到了学校给我打电话……”他心里盘算着,李必昌毕业后,自己就金盆洗手。

李必胜骑着摩托把李必昌送到了县城的客运站,送他上了去省城的车:“那边爸爸已经让他的朋友来接你了,你到了打电话给他。你的学费钱呢?”

李必昌拍了拍衣服,把拉链拉开。母亲已经把他衣服里面的袋子口用线缝死了,学费就装在里面。李必胜摸了摸李必昌的头:“好好读书,回来当个官,给我们家长长脸。”

这是兄弟两人最后一次对话。

坐了一天一夜的班车,李必昌才来到省城。客运站密密麻麻的人群让李必昌极度不适应,他听说车站小偷多,就有意无意用手臂蹭着钱,害怕有人来偷。出来找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一个染着黄头发、手臂上纹着一条龙的年轻人来接他。

李必昌心想:“爹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年轻人对他不错,又是拎行李又是客客气气的,打个出租车送他到车站附近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宾馆住了下来,连车票都已经帮他买好。李必昌给钱,对方也不要。安顿好后,年轻人还带着他吃了一顿火锅。

两个人对话不是很多,也聊不到一个话题上去。年轻人告诉他要小心一些,车站附近小偷多,说话的时候嘴里总是不自觉带着脏话。

李必昌越来越觉得奇怪,父亲的朋友怎么会是这样的,看起来就是一个小流氓小混混。

看到那一提七子饼的茶叶,他不由得产生怀疑,自己上大学的地方那么远,父亲的朋友怎么会在那里,会是什么样的朋友?

这些年,他只知道父亲在外面做生意,大概是贩卖水果什么的。

他又看了一眼茶叶。他见过卖茶叶的,知道捆笋壳一般用的是竹篾子,而这提茶叶,是用麻绳捆着的。

李必昌想打开看看,但是又觉得送人的礼物,怎么能随便打开呢?

最后,李必昌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打开了捆绑着那些笋壳的麻绳。

七饼茶叶中,中间的一饼包装有些不一样,李必昌心跳加快,把那饼茶叶拿了出来。

白纸包裹之下,是一个圆形的铁盒子,大小和茶饼差不多。李必昌打开铁盒盖子,里面的东西用塑料袋装着,已经被压成饼状,是白色的粉末。他大吃一惊,虽然不确定,但已经隐约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李必昌吓了一大跳,父亲和哥哥在外面做生意,原来干的是这个!更让李必昌震惊的是,父亲和哥哥竟然让自己帮他们运毒。

他想打电话问问父亲,但是又不敢。他从小就很害怕父亲,没少挨过打。哪怕父亲瞪自己一眼,他都吓得不敢出大气。

李必昌叹了口气。他从来不是一个硬气的人,习惯了逆来顺受。

可是,这次带的是毒品,他想到了报警。但是他们毕竟是至亲,没有父亲送他走出大山,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考上大学。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一直不退,乡卫生院都没办法,是父亲和哥哥轮流背他,花了四五个小时把他背到医院。

读书时,有一次李必昌下晚自习后被几个学校里的恶霸堵着抢钱,还打了他一顿,他联系家里后,哥哥连夜赶来把那几个小恶棍揍了一顿,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

这次,他只能硬着头皮带毒品上路了。

第二天天刚亮,李必昌就起来赶火车。

这是李必昌第一次坐火车,心里很兴奋很新奇。被人流挤着来到长长的站台上,看到长长的绿皮火车后他不经感叹:“什么东西能够拉动这个庞然大物?”

但是一想到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就担惊受怕起来。

进站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民警在巡视,就赶紧绕开避免与他碰面,就算是看到站台上穿着制服的列车工作人员,他都感觉有些害怕。

李必昌拿着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车上的人很挤,没有买到座位票的那些旅客要么站着,要么席地而坐。

李必昌车紧紧抱着那提茶叶,害怕被人踩到。

火车开始鸣笛,李必昌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刚刚冒出山头,天空的云彩一片血红。接着,他听到脚下传来火车轮子与钢轨接触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火车启动了。

窗外的风景他从未见过,本该是一趟愉快的旅途,却因这提茶叶而变得忧心忡忡。特别是看到乘警路过车厢的时候,他就赶紧看着窗外,不敢与对方有目光接触。直到第三天下午,火车才到达目的地,李必昌的双腿坐得有些浮肿,脸上满是油腻。

李必昌拖着行李和沉重的脚步下了车,跟着人流走出车站。远远的,李必昌就看到车站门口举着一堆牌子,上面写着学校的名字。那是来接新生的,他在那些牌子中看到了自己学校的名字,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候,他看到车站门口有几名警察在查验身份证,这影响了出站速度,旅客们有些不高兴,不情愿地把身份证拿出来。李必昌提前找好身份证,顺便把录取通知书也拿出来,强装镇定,把证件递给一名警察。

这名警察就是老杨。

那时老杨三十出头,意气风发。

两天前他接到任务,说李铁柱的儿子李必昌极有可能带着毒品,领导派他和同事老马前来堵截。

老杨拿着身份证,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的老马说:“就是他。”

李必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伙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事?我是来大学报到的。”

“我们怀疑你带了毒品,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毒品?警官,我想你们认错人了,我是来读书的。”

旁边两名警察拿起李必昌的行李。老杨和老马架起他的胳膊,李必昌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走。他拼命扭过头去看自己学校的牌子,几名穿着蓝色服装的学生在那里与新生交流着什么,但是很快就被人流遮住。

李必昌被拉到当地铁路派出所的值班室。

“你们肯定是搞错了,赶紧搜搜,我还要赶着去报到呢。”两名警察很快搜了他的行李和衣服,什么都没有找到。老杨皱起眉头打量了一下李必昌的行李,注意到了那提茶叶:“把那茶叶打开看看。”

“啊?”李必昌着急了,“那是我父亲让我带给他朋友的礼物,你们打开了我还怎么送人?你们……”

话还没说完,老马就从里面掏出了一袋包装不一样的“茶叶”,他把“茶叶”拿到李必昌的眼前:“看看,这就是你带的茶叶。”

李必昌装作无辜的样子:“不可能,我父亲他怎么会让我干这事……”

来不及辩解,冰凉的手铐已经上了他的手腕。

老杨对旁边的一名警察说:“王所长,这次谢谢你们了。”

对方摆摆手说:“不客气。”

前几天,负责调查五哥贩毒团伙的民警们得到线人消息,说运往某地的毒品已经安全上路,这让负责调查的民警大吃一惊。他们盯得很紧,没有见到李铁柱他们与马仔接触,最近只是送小儿子李必昌去读书。

那时候负责调查此案的缉毒大队长(老杨上级)说:“虽然这事情不可思议,但这是他们送走毒品而又能瞒过我们最好的方式了。”

于是,队长派老杨和同事赶到李必昌大学所在地进行堵截,他们与车站的铁路派出所联系,共同对李必昌实施抓捕。

在派出所里,老杨和老马马上对李必昌进行审讯。

李必昌没见过这阵仗,一下子就交代了自己的事情。

老杨严厉地问:“为什么你知道是毒品还要带上车?为什么不报警?”

李必昌吞吞吐吐:“我要是报了警,那我哥哥和我父亲就要被抓起来了。”

“你可知道这是犯罪的事?”

“知道。”声音几乎连李必昌自己都听不到了。

老杨气不过:“亏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还考起了这么好的一个大学,可是,你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

“我读不了书了吗?”李必昌快要哭出来了。

“还读书,等着蹲牢房去吧。”老杨说着,解除了他的手铐。“不过,你只要愿意与我们配合,就能减轻一些罪行。”老杨有些可怜这个年轻人。

李必昌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光,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 04 ··

学校旁边有一座公园,这里离闹市区有一段距离,吸引了一些喜欢清静的游客过来散步游玩。

李必昌拎着茶叶坐在人工湖旁边的一座亭子里,走廊上几个人在拿着鱼竿钓鱼,虽然公园门口的牌子上明令禁止钓鱼,但还是有许多人不管不顾,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剃着光头的常新强进了公园,亭子在公园很显眼的位置,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李必昌。他警觉地看了四周一眼,没发现什么危险,于是朝着亭子走去。

“你就是李必昌吗?”到了跟前,常新强客气地问。

“我是。”李必昌站起来,握住常新强伸出来的手,“这是我父亲让我带给你的茶叶。”

常新强接住茶叶的时候,几个钓鱼的人突然冲了过来,把常新强按在地上。常新强大骂:“狗日的!抓我干嘛!”

说罢,他意识到李必昌是警方用来引他上钩的,要不然在学校门口就能拿到东西,为什么偏偏要到公园来。常新强恶狠狠地看着李必昌:“小杂种!敢坑老子!”

李必昌吓得不轻,两名警察摁住常新强的脖子,把他扭送出了公园。

老杨拍拍李必昌的肩膀:“没事了,这次你表现得不错。”

“杨警官,我有个请求。”

“你说。”

“能不能带我到我们学校看看?”

老杨语气果断:“你想干什么?不行!”

老马按住了老杨的肩膀:“让他去看看吧。”老马四十多岁,说出这句话来语气不紧不慢,但是让人无法拒绝。

学校马上就要开学,校园里的学生已经多了起来。那些背着大包小包的新生们脸上带着希望来到校园,那些脸上多了些自信与成熟的学长们在各个角落谈论着什么。

李必昌非常激动,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名囚犯,只能轻轻叹口气,恋恋不舍地跟着老杨走出了校园。

老杨和老马要把李必昌带回所在公安局处理,常新强一边的线索就由当地铁路公安局跟进,双方合作来打击这两个贩毒团伙。

老马是个心善的人,他不愿看到李必昌这么小的年纪就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上火车前,他除掉了李必昌的手铐:“不要耍花样,不要想着逃跑,别辜负我们的好心。”

李必昌点点头。

在火车上,老杨和老马一左一右坐在李必昌左右两边,寸步不离,就连他上厕所都要跟着。

回来之后,李必昌被送进了拘留所。

交接完成之后,老马跟老杨说:“如果说这小子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运输毒品,是可以无罪释放的。”

老杨问:“老马,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马说:“我想说的是,这次案件当中,这小子主观意愿是不想运输毒品的,他还很年轻,而且人并不坏。我们抓到李铁柱父子之后,他们会交代清楚的,这小子肯定不知道是毒品才带去的,法院那边也说得过去,证据是没问题的。”

老杨问:“意思是我们两个改一下供词?”

老马说:“这样可以挽救一个人。”

老杨说:“不行!他已经知道是毒品了。”

老马摇了摇头。

在拘留所,李必昌认识了一名因诈骗而进来的律师。他问对方:“我父亲和哥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律师说:“不知道,毒品犯罪往往都很复杂,除了你的情况外,得看看他们其他的罪行,有可能难逃一死。”

“我呢?”

“你知道是毒品还带着去,这么多毒品已经够判你死刑了,但是鉴于你有立功表现,可能会被判有期徒刑吧,这个不好说。

不久,李必昌的案子开庭。

李必昌的父亲和哥哥没有出现在法庭上,他看到母亲和姐姐来了,两人眼睛哭得红肿,母亲对着李必昌恶狠狠地说:“他们两父子该被千刀万剐……”

她的表情让李必昌感到害怕,好像不认识母亲一样。

案情明了,警方又得到了李铁柱和李必胜的口供。最后,法院鉴于李必昌认罪态度良好,又有立功表现,原本该判无期徒刑的李必昌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李必昌苦笑了一下。不久后,他被送到一个监狱。

监狱位于一片河谷地带,气候炎热,适合农作物生长。狱方负责管理一片农场,里面种植着蔬菜、水稻等。李必昌自进入监狱铁门那一刻起,就心如死灰了。这辈子算是完了,他想,但是起码救了父亲和哥哥一命,希望他们重新做人。

监狱的生活很规律,每天七点半起床洗漱、整理内务,八点早餐,八点半开始出操或是干活,晚上七点集体看新闻学习。李必昌机械地重复着这些枯燥的程序,也不和人说话,像行尸走肉一样。

李必昌的教官苏警官一直关心着这个年轻人,多次和他谈心,但一直没能令他振作。直到2003年的春天,苏警官才看到这个年轻人眼睛里有了一丝活力。

一天下午,李必昌和狱友们干活回来,在操场上打篮球,一次进攻中,有一个囚犯投出了三不沾,篮球向一个角落滚去。站在一边等着换人的李必昌跑过去捡篮球的时候,坐在墙角的一个年轻人接住了皮球。

这个年轻人是监狱里出名的模范人物,绰号拼命三郎。他是因为帮人运输毒品被判刑的,判了十五年。

进来之后,拼命三郎就开始拼命干活,一个人抵得几个人。不久,拼命三郎的女朋友也因携带毒品被抓,拼命三郎干活就更积极了。

那时,监狱里承接打磨一种钻头的任务,要求每人每天加工五十个,拼命三郎能加工二百个,多出来的这些,他拿一部分去申请减刑奖励,另外一部分卖给那些家里有钱又不愿意干活的服刑人员。

每个月,他都要寄钱给女朋友,让她吃饭的时候买点肉。

拼命三郎把皮球丢给李必昌:“你就是那个大学生?”

李必昌把球丢回场内:“差一点就是了。”

“我看你很失落呀,没什么朋友,也不打算交朋友。”

“我这辈子完了。”

“每个进监狱的人都这么说,可是路还长呢,你被判了多少年?”

“十二年,你呢?”

“十五年。”拼命三郎脸上带着富有感染力的自信。

“他们说你的那些故事,你女朋友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真的。”

“你那么拼命干嘛?难道是为了给这个该死的监狱创点收益?”

“不,为了我自己。以前我不明白,进来之后我明白了,我这么做,一个是为了早点出去,另一个,也是为了出去之后能掌握点生存技能。”

“你能这么想真好。”

“以前我犯错,现在赎罪。我在这里好好干活,还能赚钱救济一下女朋友,总比成天愁眉苦脸要好一些吧?”

李必昌笑了。

苏警官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想不到打开李必昌心结的竟然是拼命三郎。

从那以后,李必昌和拼命三郎成了好朋友,李必昌变得欢快多了,干劳动也勤快许多。

7月初,双季稻的第一季已经成熟,金黄的稻穗随风摇曳,一阵风吹过时,就连监狱里的囚犯们都能闻到稻花的香气,让他们短暂忘却自己被囚禁的命运。

终于,收割水稻的日子到了,外出劳作是囚犯们喜欢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总算能透透气。

持枪的狱警们早已在田边拉好警戒线,示意囚犯只能在警戒线内劳动。

热辣的太阳早早升了起来,炙烤着大地,虽然还是早晨,但热气已经弥漫了整个河谷。囚犯们兴高采烈,拿着镰刀下田开始割水稻。

“秧鸡!”有囚犯大叫起来。几只秧鸡被惊动,飞得不高的它们飞一截跑一截,年纪小的几个犯人追着那几只秧鸡在稻田里奔跑。

这种时候,狱警们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跑出警戒线,就不会制止。

那几只秧鸡仿佛知道有警戒线一样,飞快地往警戒线方向逃命,不一会儿,就跑了出去。追赶的年轻人停下脚步,垂头丧气地回到镰刀旁边,开始割水稻。

李必昌看到那几只秧鸡获得了自由,替它们感到高兴,弯下腰卖力地割起水稻来。

年底,由于表现出色,监狱决定给李必昌减刑两个月。

 

·· 05 ··

2009年春夏之交,李必昌提前出狱了。

出狱那天,母亲和姐姐来接他,三个人在监狱大门口抱着痛哭流涕。哭了好一阵子,李必昌才想起来与苏警官告别:“谢谢你,苏警官。”

苏警官说:“出去好好服侍你母亲。”

李必昌才注意到,母亲以前乌黑的头发已经有半数苍白。因为交通不便,转车麻烦,母亲很少来探监,最近一次探监已经是两年前了。

李必昌心酸无比,问母亲:“我爹和我哥呢?他们怎么样了?”

“你还管他们叫爹和哥,他们不配。”

姐姐说:“他们都被枪毙了,你进去后不久就被枪毙了。”

“我不是揽了一些罪行在我身上吗?怎么还会被枪毙?那你们探监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母亲说:“我们那时候是怕你难过,现在你出来了,迟早要知道的。你爹和你哥被抓起来后,他们一伙的人也被抓起来了,供出了他们两个以前的罪行,两个都被判了死刑。”

李必昌没有说话,他坐在班车窗边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蓝天白云,山清水秀,所有的一切都在阳光下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凉快的风从车窗的缝隙吹到脸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自由。

几经辗转,李必昌跟着母亲和姐姐回到了自己出生的李家山。小山村有了一些变化,以前进村窄窄的土路宽了一些,铺了些沙石,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下雨就变得泥泞不堪。

进了村子,母亲低着头走路,不敢看旁人,路边的人看着母子几个,议论纷纷。

到家后,母亲才抬起头来,眼里又冒出了眼泪:“造孽哪,你爹和你哥这两个挨千刀的,不仅坑了你,还把我们寨子的十几个小年轻都拉到坑里了,我们家,现在是抬不起头来了。”

李必昌知道母亲低头走路的原因了。

李铁柱和李必胜“发财”之后,寨子里那些年轻人有些心动,于是在李铁柱父子的带动下,纷纷去中缅边境“做大生意”。这些年轻人后来都被抓了起来,有的被判死刑,有的被判无期徒刑。

“都是李铁柱父子害的。”寨子里人都这么说,李铁柱和李必胜被枪毙也没能消除乡邻对这一家人的仇恨。下葬那天,除了几家远处的亲戚来帮忙,寨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来。

“我奶奶呢?”

“去年死了。”

李必昌一下子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母亲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叠钱:“这是他们两个留下来的钱,只剩五千多块,你拿着,到外面去找点事情做做,在这里,唉……”母亲叹了一口气。

李必昌拿了两千块钱,告别了母亲,去县城办理身份证。

出村口的时候,李必昌遇到了阿巧,她带着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孩子,背着一篮子猪菜回来。

阿巧见到李必昌有些惊讶:“必昌哥,你回来了?”

李必昌有些不好意思:“是啊,你孩子都这么大了,阿成呢?他在家吗?”

“死了。”

李必昌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阿巧告李必昌,他离开村子去读大学后不久,阿成就被抓起来了。以前,李必胜就经常来家里约阿成出去做生意,她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只知道很赚钱,还买了摩托车,直到被抓起来才知道是去贩毒。

李必昌捏着拳头:“真是造孽!我们对不起你们。”

阿巧叹了口气:“这跟你没关系,你也被害了坐牢,只是苦了我们母子俩,我一个人带这孩子……”

话还未完,阿巧抹了一把眼泪。

李必昌拿出两百块钱塞到那孩子手里就跑了。跑出阿巧视线外,李必昌坐在地上哭起来,哭了很久才站起来。

一个月后,身份证办下来,李必昌马上开始找工作。在监狱里八年,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县城往外面扩充了,高楼和汽车比以前多很多,李必昌觉得自己已经与这个社会脱节。

拿到身份证的李必昌找工作很不顺利,处处碰壁,因为李铁柱父子的事情在当地影响较大,就连去餐厅当服务员都不行。

李必昌失落无比,本想从新开始的他在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已是深秋,一天傍晚,从一家广告店求职失败后,李必昌来到以前读中学时和同学经常爬的小山上,他站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大吼了几声,宣泄着胸中的怨气。

声音很快就被吞没,他颓废地坐在石头上,看着西边的云霞,喃喃自语。

突然,他觉得应该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从新开始。自然而然的,他想到了不远的缅甸。许多人都在那边做工,他何尝不可呢?

是啊,那里虽然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对于他来说是一片最理想的土地,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过往,去那里,也许还能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想着想着,他恨不得马上飞到那里去。

在一个十五块一晚的小宾馆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李必昌早早去公安局办理出入境通行证。

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李必昌遇到了一个中学同学,何方。何方穿着警服,在派出所工作。两人相见甚是高兴,何方请李必昌吃了一顿晚饭:“我知道你的事,你出来了,我很高兴。如果不是这事的话,你现在混得肯定比我们好啊。”

李必昌问:“那你知道是谁抓了我父亲吗?”

何方说:“我当然知道,是老杨。”

“能不能把他的号码给我一个?”

何方警觉起来,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你要了做什么?”

李必昌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报复的。你看我这身板,是报复人的料吗?我只是想和他了解一些事情。”

何方难为情地给了他:“你可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要是你敢,我会亲自来抓你的。”

李必昌喝了一杯酒保证:“你放心,我不想再进监狱了。”

何方不放心:“我告诉你他的号码,是我觉得你是个可靠的人,你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李必昌花三百块钱买了一个二手手机,又买了一张前往边境某地的车票,坐上了班车。

父亲和哥哥,就是沿着这条路从事毒品犯罪活动的,他想去那边,以自己的行动来洗刷父亲和哥哥犯下的罪孽——为了那些被坑害的年轻人。

班车在弯弯曲曲的弹石路上颠簸着前进,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风景甩到了后面。

明天就可以在一片新的土地上开始新的生活了,他告诉自己。

 楼主| 发表于 2021-11-6 09:1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 06 ··

这个离中缅边境不远的缅甸小镇规模不大,有三条街道,再过去几十公里就是中国。在这里干活的中国人很多,帮人盖房子的、做餐饮买卖的、租种土地的……

李必昌在一个盖房子的工地找到了一份工作,三十块钱一天,干一天有一天的钱。包工头老何不问他是哪里人,也不问他过去干过什么,只是问他:“你会砌墙吗?”

“不会。”

“行,那就打打杂吧,拎拎砂灰。”

老何是个不错的人,一天晚上,他约着几个小年轻去吃烧烤,旁边一桌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几个年轻人操着内地口音。

李必昌忍不住看了几眼,老何说:“吃我们的,不要看。”

回去的路上,李必昌问老何:“为什么不要看他们?”

老何说:“他们是毒贩,心狠手辣的人,不要惹麻烦。”

“你怎么知道?”

“一看就看出来了,外地人来这里干嘛。而且我见过他们好几次了,几个月就会来一次。”

李必昌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点什么。但是他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回到住处后,他趁着上厕所的时候,颤抖着手拨通了老杨的电话。

“喂,谁?”

“你是杨警官吗?”

“是,你有什么事?”

“我想告诉你,我在这遇到了几个毒贩。”

“什么?毒贩?你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

“我叫老三,在缅甸这边打工的,刚刚吃烧烤的时候看到了几个毒贩。”

“行,你别轻举妄动,我让人来找你,你说一下地址。”

半个小时左右,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骑着摩托车来了。

“老三?”

“对。”

“你说的那些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来的人叫大山,是老杨的线人。

那几个小年轻已经离开了烧烤摊。李必昌问老板:“刚刚在这桌的那几个人呢?”

老板指着一个酒吧说:“去那里喝酒了。”

李必昌问:“怎么办?”

大山说:“跟着我,自然一点。”

李必昌跟着大山进了酒吧,他四处张望,大山拉了他一下:“拜托,你不要到处看,跟我来。”两人到了吧台,大山点了几瓶啤酒,找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李必昌迅速扫了一眼,看到了刚刚那几个人,就使眼色给大山看。大山点点头:“喝酒,现在就不要到处看了,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喝了一会,那几个人起身走了,大山说:“过几分钟你再出来,自己回去吧,钱我给了。”

李必昌出了酒吧,已经不见几个毒贩的踪影,便回到了住处。

工友们还没睡,都在打牌。一个工友问:“去哪里了,上厕所能去那么长时间?”另外一名工友笑了:“是不是去找小姐了,还不好意思说,年纪轻轻的,这很正常……”

李必昌尴尬地笑了笑,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大山找到李必昌,给他塞了三百块钱:“杨警官让我谢谢你,这是给你的一点奖励。以后有消息,就与我们联系,不过你自己要小心一点。我叫大山。”

大山伸出手来,李必昌握住对方粗糙有力的大手:“我叫阿昌。”

李必昌不喜欢打牌,收工之后很无聊,只能到处闲逛打发时间,因此认识了不少来缅甸谋生的人。虽然这里离家并不算很远,但也算是异国他乡,在这里遇到同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李必昌听他们讲了不少当地离奇的故事。

个把月后,李必昌又遇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观察一阵之后,觉得他们形迹可疑,于是就跟老杨打了电话。老杨依据线索,又抓了几个毒贩。

之后,老杨对这个不明身份的举报人产生了兴趣。

有一天,大山过来见面的时候,老杨问他:“这个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那边做什么的?”

“看着大概二十七八岁,在一个工地跟人盖房子,看那头型,应该是刚刚出来。”

“他没跟你说为什么要提供线索吗?”

“没有,我也没有问他,应该是为了拿点奖励吧,在工地干活辛苦,也就几十块一天。”

“目前也没有比这个更合理的解释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毒贩派来试探我们的,故意给我们卖点破绽,为他们的交易打掩护。”

“也有可能,不过不太可能,我也观察过他一阵子,他好像都是独自一个人行动,在街上闲逛,没有接触什么可疑的人物。”

“行,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对我们来说目前没有什么坏处。来,说说这次你掌握的那几个毒贩的事情吧。”

从那时起,老杨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个神秘的人来。就在老杨想更深入了解一下的时候,李必昌约老杨见面了,地点在半山寺。

老杨迟疑了一下,决定与李必昌见面。

 

·· 07 ··

李必昌把自己的事讲完,夜已深了。

老杨的思绪飘回到了捉拿李必昌的那个下午,他还记得李必昌祈求去看一看自己学校的那种眼光。他不是个坏人,只是被父亲利用了而已。

老杨想如果当时听老马的,放这个年轻人一马,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当年如果我通融一下,就能让你免去牢狱之灾了。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只想着建功立业,没有设身处地为你考虑一下。”

李必昌沉默了一会儿:“那样的话,就不符合你们的规定了。在监狱里,我成长了不少,我父亲和哥哥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小时候的玩伴也被他们害死几个。父债子偿,你不知道,几个月前我回家,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目光,如果我就这样过一辈子的话,良心会不安的。”

“可是,干这个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命就没了。况且,你父亲的罪恶他已经命偿了,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也是受害者之一。至于你的那些玩伴,也不是你父亲的全部责任,是他们自愿的。”

“如果没有我父亲引诱他们呢?他们现在也许都能活得好好的,生儿育女了。”

李必昌的反驳让老杨无话可说。

老杨一时无语,李必昌接着说:“杨警官,我自愿给你们提供消息,并不是为了得到你们的认可与奖励,我只是想做一点我能做的事情,让毒品害的人少一点。这次我来,主要是想你教我一些东西,让我能够成为一名可靠的线人。”

老杨冷冷地说:“我不会教你任何东西的。”

老杨宁愿自己去卧底,也不想把这个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年轻人往火堆里推。说罢,老杨转身就走,留下李必昌站在那里。

李必昌感受到了挫折,坐在树下,双手抱着头。

他细细品味刚才与老杨的对话,他听得出来,老杨不培养他当线人,是想让他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要因为村里人的看法就做出冲动的决定。

可是,李必昌一想到母亲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的样子,就感到无比心疼,对毒品恨得更深。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除了给警方提供一些线索,也没有能做的事情了。

李必昌做了决定,无论老杨答不答应把自己培养成为线人,他都要不计回报地给他们提供线索。

想到这里,李必昌又信心满满了。他抬头看了看月亮,风越来越冷,他裹紧衣服,快步走下山去。到了县城后,他在一家烧烤店吃了夜宵,第二天又赶回缅甸做工。

烈日之下,李必昌原本就不白的皮肤被晒得更加黝黑,辛苦的劳作让他的肩膀磨破了皮,脚上磨起了泡,但李必昌觉得心里很踏实。

过春节的时候,李必昌回家了一趟,他觉察到,母亲消瘦了不少。他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说太劳累了。

大年初三那天,吃过饭后,母亲对李必昌说:“我没有多长时间了,年前几个月我一直咳嗽,你姐姐带我去检查,医生说肺里长了个东西,让我想吃什么就吃,不用治疗了。”

李必昌感觉脑袋轰的一声,瘫坐在椅子上,有那么一刻,他脑子里全是空白,不明白为什么命运和他开这样的玩笑。追问之下,知道母亲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母亲一直有一个愿望,去看看天安门。李必昌一个人不怎么消费,手里攒了一些钱,他决定带着母亲去看看天安门。可母亲说什么也不去:“你留着钱,讨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李必昌坚决不同意,第二天就带着母亲出发。

这次北京之行虽然花费不少,母亲抱怨很多,但是李必昌看的出来,母亲很高兴。

她第一次到省城,坐着火车一路看祖国的山山水水,每一个地方都令她惊讶不已,特别是那些高楼大厦,让她惊叹是怎么盖起来的……

两个人到了北京,站在天安门广场的时候,母亲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流下眼泪。

回到家,母亲已经疲劳不堪,一口气睡了两天。第三天起来的时候,母亲精神很好,她穿着李必昌给她买的新衣服:“你带我去外婆家看看。”

这次出门,李必昌母亲头抬起来了,她不再在意村里人的目光了,李必昌提着糖果,跟在母亲的身后,走出了村子。

去外婆家有十来公里的山路,母亲走走停停,但还算精神,兴致很高,李必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李必昌的外婆外公已经去世多年,舅舅们也年纪大了,母亲一家一家去看了他们。回来休息一段时间之后,母亲又让李必昌带着他去姐姐那里,看看她的外孙和外孙女。

回家后,母亲就不怎么出门了,一直吃药,田地里的庄稼都是李必昌打理。

寒风渐起,秋天到了。

一个晴朗的早晨,母亲起得很早,她说让李必昌带她去玉米地里看看。一大片玉米叶子已经枯黄,玉米胡子也开始干了。她脸上露出了微笑:“今年收成不错。”

从地里回来的第二天,李必昌的母亲再也没能醒过来。早上八点,李必昌感觉有些不妙,大喊几声也没人应答,于是冲进母亲房间。

母亲面容安详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李必昌发现,母亲自己穿好了寿衣,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买来的。

 

·· 08 ··

医院院子里有一株古老的柿子树,弯弯扭扭的枝丫遮住了三分之一个院子,树叶已经落光,黑黢黢的枝丫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被霜打红的柿子。

天空高远澄澈,没有一丝云彩。老杨站在窗前,看着柿子树和天空,他心想,要是世界就像这样纯洁明亮那该多好,可肩膀上伤口的疼痛瞬间把他拉回了现实。

伤口是一个月前留下来的。那天他和同事们去抓捕几个毒贩,在一个路口堵住了去路,毒贩们只能弃车而逃,往一片林子跑去。

老杨和同事们紧追不舍,双方展开了枪战,一颗子弹打中老杨左肩,三个毒贩被同事们击毙两个,击伤一个。

战斗结束,老杨立刻被送到医院。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伤口已经愈合,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骨头处还时不时疼痛。

住院百无聊赖的时候,老杨想到了李必昌。这一年都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这让老杨很欣慰,觉得这个年轻人已经开窍了。老杨看了一下风景,又回到床上看电视。

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老杨拿起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李必昌又打来电话。老杨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喂,什么事?”

“杨警官,我给你们提供一条线索。”

老杨责备道:“我不是不让你掺和这些事情吗?你自己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自己做什么我自己决定。”

有举报就要出警。老杨问:“是什么情况?”李必昌交代了几个毒贩的特征和行踪,又告诉老杨他们会走哪条路,什么时候过去。

挂了电话,老杨非常吃惊:这个年轻人怎么会掌握这些情况,如此详实的情况都是情报老手才能了解到的。来不及多想,老杨赶紧给单位领导打电话汇报这一情况,让单位派人去抓毒贩。

老杨不知道,李必昌埋葬母亲之后,又回到缅甸打工。这次,他认识了给人介绍毒品生意的阿童。从阿童那里,李必昌得到不少消息,成为他的情报来源。

单位批准老杨在家休息几天,但是老杨没能享受这次休假,回家第二天他就接到同事的电话:“大山联系不上了。”

老杨赶紧跑回单位。大山是他的线人,这次任务是打入一个新冒出来的贩毒团伙内部,为警方提供情报。

一般来说,无论是否有消息,大山隔三五天就会跟老杨通电话。但这一次,最后一次联系已经是十九天前了,老杨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大山多半是栽了。

老杨想到了李必昌,他拿出电话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过去。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的李必昌很兴奋:“杨警官,找我什么事?”

老杨问:“最近你见过大山吗?”

“没有,上次我们一起吃饭应该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怎么了?”

老杨沉默了一下:“没什么,就是问问看。”

“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老杨说“你别管这事”就挂了电话。

李必昌知道,一定是大山出了什么情况。大山之前犯过事,后来在边境倒卖些小物件赚钱,同时为警方提供一些犯罪线索,这一带的几个小镇上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收工之后,李必昌草草吃了晚饭,冲了个澡就跑去找阿童。阿童喜欢在一个小赌场度日,李必昌在百家乐牌桌前找到他:“走,我请你吃夜宵,跟你打听点事情。”

阿童刚刚赢了钱也准备撤:“来得正好,正愁不知道和谁喝酒呢,走,我请客。”两人到一家烧烤摊点了几盘肉、几瓶啤酒。

几杯酒下肚,阿童说话开始飘起来,李必昌觉得时机来了:“童哥,你知道大山这个人吗?”

阿童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大山?当然知道,那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吗?看着怪害怕的,就像要吃人一样。怎么会说起他来呢?”

“唉,你不知道,他是我老乡,我来这打工都是他带来的,以前还经常见到他骑着摩托车拉着小物件到处卖,最近一个月都没有见到他了,电话也打不通。”

阿童看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我听人说,大山是警方的线人,给警方传递熊哥的消息,个把月前暴露,被熊哥的手下给做了。”

“啊?熊哥?是什么人?”

“大毒枭。”

“你认识?”

“不认识,我们这种就是小虾米,混口饭吃而已,跟他们比起来,可差得远哪。怎么?你要给他报仇吗,作为兄弟,我告诉你,想都不能想,在这个地方杀一个人,就像杀一只鸡那么简单。”

李必昌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他在哪里被杀的吗?”

阿童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人说的,他们随便找一个山沟沟,杀了就杀了。这里是金三角,没有人会在乎一个人的死活的。”

李必昌沉默了,听阿童又说了些熊哥的事情。

熊哥以前在一个大毒枭手下干活。大毒枭做事心狠手辣,被抓以后,熊哥就出来自立门户,靠着以前认识的一些关系,贩毒非常猖狂。

李必昌告别阿童后,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给老杨打电话:“大山死了,说是被一个叫熊哥的人杀死了。”

老杨攥紧了拳头,沉默了一会:“知道了,我再一次警告你,不要再掺和这事。”

还没等李必昌回答,老杨就挂了电话。

 

·· 09 ··

高强度的劳动让李必昌变得越来越结实,他对自己的新生活也越来越适应,母亲死后,他心里就了无牵挂了,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倒也自由自在。

春天不知不觉来临,路边那些五颜六色的小花不经意间出现在人眼里,令人心情愉快。

李必昌有些心事与这春天格格不入。他想为老杨和大山做点什么,但却没有什么办法。他没办法接触那个叫做熊哥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团伙。

一天晚上,李必昌闲逛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李必昌想不到在这里会遇到他,有些激动:“杨……”

老杨也看到了李必昌,不过他没有跟李必昌打招呼的意思,急急忙忙走开了,李必昌跟了上去,在一个窄窄的小巷道里追上了老杨:“杨警官,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老杨说:“过来调查一下,想不到会遇到你。”

“走,我请你吃夜宵。”

老杨选了一个人少的地方,他拿出手机来:“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李必昌仔细看了一下,这个人额头上有道刀疤,辨识度很高,李必昌见过几次,但是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如果下次你见到他,告诉我一声,打个电话给我就行。”

“没问题,他是什么人?”

“他是熊哥团伙在国内的一个头目,叫彪哥。我调查他们一阵子了,近期他们会有大动作,是我们抓他们的好时机。”

“行,我看到他就告诉你们。”

“千万不要与他们发生什么交集,这些人都是危险人物,杀人不眨眼的,而且在这个地方,死了不值得,没有人会在意。”

“我知道了。”

老杨喝了两杯啤酒,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做,站起来把钱付了就闪入黑暗之中。

李必昌有些激动,老杨终于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了。于是,他把头发染成黄色,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收工回来就骑着摩托车四处闲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二流子。

半个月后,李必昌见到了彪哥。

那天晚上,李必昌跟一个缅甸妹子在路边闲聊的时候,看到彪哥带着三个小弟去了一家KTV。李必昌急忙找借口甩开那个妹子,把摩托车骑到那家KTV附近,自己在路边抽着烟玩着手机。

他给老杨发了一条短信。

老杨回复他知道了,让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自己有安排。

李必昌立功心切,于是四处关注着周围的行人,但没有发现老杨派来盯梢的人。三个小时后,彪哥一伙走了出来。

此时已是十点多,街上的行人很少。

眼见彪哥一伙拐进一条巷子,李必昌犹豫了一下,决定跟过去。这是自己首次跟踪人,跟的还是一个亡命之徒,李必昌感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来。

他小心翼翼,不弄出任何声音,似乎也没引起彪哥一伙的注意。

走了一截之后,彪哥一伙又拐进了一条巷子。李必昌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到了一座房子的墙角,李必昌屏住呼吸,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彪哥不见了。

李必昌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进了巷子,这里没有灯光,只有淡淡的月光照亮了一半的道路,另一半没入围墙和房子投下的阴影之中。

李必昌听到旁边的院子里有人说话,院子里隐约亮着灯,这里应该就是彪哥一伙拿毒品的地方了。李必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给老杨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跟着彪哥一伙到了一个院子外面,应该是他们搞毒品交易的地方。

老杨大惊,骂了几句,赶紧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快离开那里!危险。”

手机是静音状态,李必昌没有及时看到。毒品交易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于是借着阴影探过头去。

让他想不到的是,一支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枪后面传来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年轻人,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 尾声 ··

几个月后,在审讯室里,老杨对着戴着手铐的彪哥,问起李必昌的事情。

彪哥自知自己的罪行难逃一死,也不在乎多说一些事情。

他冷笑一声:“你说那个呆头呆脑的年轻人吗?我亲自毙了他,他娘的,还敢跟你们发短信,我能让他活吗?”

老杨让人把彪哥带了出去,他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如果自己没有向李必昌打听大山的情况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死吧?

如今,老杨想起李必昌,还是会忍不住叹气,心里有些愧疚。

这个年轻人本来应该有一个大好前程,他想。


作者:垒土,企业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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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7 11:0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次要抓的毒贩,是我暗恋过的女神

这次要抓的毒贩,是我暗恋过的女神

 垒土 全民故事计划  2021-10-20

“师父,难道你又在推测人家是不是在贩毒了?你可别开玩笑了,毒贩都是两轮换四轮,捷达换大奔,你哪里见过贩毒越混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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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98个故事—


前 言



老杨是我家的一个亲戚。从小我就听大人说有这么一个人物,但不知道他是干嘛的,也没见过几次。家人口中的他显得很神秘。

直至去年,老杨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我们渐渐熟络。他的烟瘾很大,抽起来一根接着一根,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他说:“戒不掉了。”老杨的肺里长了个恶性肿瘤,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索性不管它。单位给他安排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岗位,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我问他以前是干嘛的,他回答得云淡风轻:缉毒。

缉毒生涯中,有许多人间百态让老杨记忆深刻。与毒品联系在一起的人生,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人陷其中,只有贪婪与堕落。

“我们就是与这些邪恶作斗争,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这个肿瘤又能拿我怎么样?”老杨说完这句话后,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他决定跟我讲出这些故事。

下为《这个缉毒警不太冷》系列故事02篇。


引子

狭窄的审讯室里,老杨暗自惊叹: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叫邹瑜雪的女人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岁月在她脸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

只不过,此时她坐在审讯椅上,一只手被铐着,与她的惊艳有些不合时宜。

虽然认识,但一码归一码,就算是自己的父亲坐在对面,也得公事公办。老杨清了清嗓子:“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干什么的……”

女人语气中带着些俏皮:“杨警官,我们同学一场,你不会连这些都忘记了吧?”

年轻的记录员小张抬起头来看了老杨一眼,又快速低头看着记录表,右手拿着笔随时准备写下女人讲的话。

老杨瞪了她一眼:“这位女士,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这里是审讯室。”

“真没趣,我叫邹瑜雪,是某某市人,在某社区工作。”

“跟我们说说,为什么要贩毒,有没有同伙?”

她眼睛里的俏皮顿时消失了,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自己酿成的苦果,终究要自己吞下去。”

说完之后,这个看起来坚强无比的女人低下头哭了起来,哭得审讯无法进行。老杨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像这样一个女人,是不会这么哭的。

 

·· 01 ··

2007年春天,老杨在一次例行堵卡检查中遇到了邹瑜雪。

她当时开着一辆帕萨特轿车,戴着一副墨镜,摇下车窗跟老杨打招呼。

“啊,是你,原来是老同学,到这边来做什么?”老杨问。

“这几天休假过来旅游,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邹瑜雪说。

“这么大老远的开车过来?”

“一路走一路玩。”

这个邹瑜雪,是老杨的大学同学,以前读书的时候是学院的大美女,家境殷实,又会打扮,不知道是多少男生暗恋的对象,老杨也是其中一位。

只不过那时老杨是一个包里的钱只够自己吃饭的穷小子,只能在心里想想,看到有男生献殷勤时暗自发怒罢了。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邹瑜雪在当地一个化肥厂找到了一个大企业办公室的工作,刚一毕业就能进“大厂”,而且是在省城,让同学们羡慕不已。

老杨没什么关系,也没在外面闯荡的想法,和大多数同乡同学一样,选择回家服从分配,最后被分配到公安局。那个年头没有手机,同学之间也没什么联系方式,这么多年过去,大多数同学都不联系了。

当时正在工作中,后面又排着几辆车,老杨也没时间和她聊天,挥了挥手就让她过去。

2009年夏初,老杨执勤的时候又遇到邹瑜雪,这次她没戴墨镜。和上次一样,匆匆打个招呼,老杨挥挥手就让她走了。换班后,一起执勤的小张说:“师父,我看你这个美女同学混得越来越差了啊。”

“这怎么说呢?”

“这两年我又遇到过她好几次,你看,以前她开的是帕萨特,穿名牌服装,戴名牌眼镜,可是现在呢,车换成了捷达,衣服的档次都降了好多呢。”小张说起来头头是道。

老杨对这些不是太了解,汽车对他来说,只有颜色和车牌号,品牌他大概能辩识,衣服啥的就更不在行了。老杨心想:“难道是家里遭遇了什么变故?”

小张拉了他的衣服一下:“师父师父,怎么走神了?想那个美女了?她是不是你的初恋情人?”

“去!”老杨打开小张的手,“跟师父没大没小的,看来是平时把你们惯坏了。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倒是觉得有些问题。难道是?”

小张乐了:“师父,难道你又在推测人家是不是在贩毒了?你可别开玩笑了,毒贩都是两轮换四轮,捷达换大奔,你哪里见过贩毒越混越差的?”

老杨拍了一把小张的肩膀,像是解脱了一样:“是啊!毒贩怎么可能越混越差呢,你看这职业病,恨不得把每个来这边的人都推测成毒贩了。”

小张揉了揉发疼的肩膀:“你高兴也不能拍这么重嘛。”

下班吃过饭后,老杨给在省城工作的同乡同学阿满打了电话。

“喂!阿光啊,你他妈的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电话那头,阿满有点醉意,觥筹交错和劝酒声都被老杨听到了。

阿满毕业回家后被分配到了一家事业单位,但是野心勃勃的他不满意,于是辞了工作去省城发展,和几个老同学合伙做起物流生意,不久就开了一家物流公司,发展得还算不错。

“我有个问题问你一下,你能到外面去吗?”老杨说。

“你等一下啊……”

“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谁?”

“邹瑜雪,你还记得她吗?”

“大美女啊,谁不记得?以前还是我的梦中情人呢,你打听她干什么?”

“今天我遇到她了,情况有些不太对劲,能和我说说她的情况吗?”

阿满承接了部分邹瑜雪所在化肥厂的运输业务,两人因此打过交道。那时候,邹瑜雪已经是这个化肥厂下属一个公司的副经理。

阿满说:“有什么问题?”

老杨说:“这只是我的推测,还不确定有什么问题,暂时不能跟你说。”

阿满语气有些不高兴:“他妈的,又跟老子来这一套!毕业后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十来年前,当时她是一个公司副经理,我们有一些业务上的往来,当时她已经离婚了,带着个十来岁的儿子吧,我也不太清楚,这个也不太好问嘛,又过了三四年,我就没见过她了,我以为是高升了,后面听他们同事说辞职了。”

“辞职?”

“对,辞职了,我都觉得纳闷,像她这样精明能干的女人,到了这个位置,上升的空间还很大,但是突然就辞职了,好可惜啊。”

“难道是去了什么更好的地方工作?”

“哪里有比她在更好的地方了,那不得争得头破血流的。据说是去了一个社区工作,方便照顾儿子,她儿子已经读高中了。”

“放弃了事业,为了照顾儿子。”

阿满骂骂咧咧:“对,就是这样。狗日的,你不会对人家有什么意思吧,老哥我可要提醒你,你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娃娃都多大了,可不能犯作风错误啊。”

老杨骂道:“你狗日的喝多了,尽想什么事情,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老杨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多想了吧,到社区工作,收入降低,生活质量下降也是有依据的,但是经常来这边旅游干什么呢?而且,这路少说也得有一千多公里,一个女人独自开车经常走,这有些不正常。”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老杨跟小张说:“小张,以后机灵着点,如果再看到我同学过来的话告诉我一声,盯梢着点。”

“师父,你不会真的怀疑她过来贩毒吧?”

“我可没说她过来贩毒,我只是让你看着点,有消息告诉我,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行。”

忙于其他工作的老杨暂时忘记了这个老同学。

直到2009年冬天一个夜晚,老杨在外面执行一项任务,八点多,他接到了小张电话:“师父,你那个女同学又来了,我盯梢了一下,在阳光酒店住下了。”

老杨小声道:“你给我盯好了,看看她到底来做什么,注意,现在开始不能给我打电话了,有事情发短信。”

“行,我给你看好了。”

也许是因为开车太累的缘故,邹瑜雪十点多才出酒店,这个县城的小酒店是不提供早餐的,她到旁边吃了早餐,返回酒店退了房,把车开了出来,不远处的小张看她驶出一截之后便开车跟了上去。

邹瑜雪驶出县城,沿着一条不算很宽的柏油路往西行驶。

车不是很多,小张不紧不慢地跟着,偶尔也会超车到前面去,免得被邹瑜雪怀疑。跟踪非常无聊,小张不由自主地哼起小调来,老杨的突然来电把他吓了一跳:“不是不能打电话了吗?”

老杨说:“上个任务结束了,怎么样?”

“现在继续往西走,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跟了个把小时了,再过去的话,就到边境了。”

“你继续跟好她,我这就赶来。”

这座边境小镇规模不大,但热闹,有些商铺是缅甸人过来开的,有卖玉器的,有卖橡胶拖鞋的,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物件,每天都有一些前来观光游览的游客。

冬季日子短,七点不到,天已全黑。小镇海拔低,气温还算舒适。

老杨来到小镇,找到小张的车子,打开车门上了副驾:“怎么样?”

“在前面这个宾馆住下了,除了出来到对面那个快餐店吃饭就没见她出来。”

“你都盯着?”

“诺,我跟着她去那个快餐店打了个盒饭回来吃,害怕跟丢了,饭盒都没敢去扔。”小张指着档杆旁边的饭盒,“吃了饭她又回来,之后就没见出门,你吃过了没有?”

“吃了。”

“行,那我去把饭盒丢了,顺便买包烟来抽,今天在这坐了好几个小时,腿都麻了。”

“快去快回。”老杨靠在座椅上,眼睛盯着宾馆门口的动静。

九点一刻,邹瑜雪出现在宾馆门口,她左顾右盼了一番,一辆摩托车突突突从镇子南边驶来,在宾馆门口停下,邹瑜雪麻利地跳上摩托车后座。

小张急忙发动汽车远远跟了上去,走着走着,摩托车突然向右转弯,驶入一条小路扬长而去,汽车无法行驶,小张骂了一句:“他妈的!”

老杨说:“继续往前面开,我们已经跟丢了。”

过了路口没多远,老杨就让小张掉头返回镇上。他拨通了线人阿松的电话,让他注意一个烫着波浪卷,四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女人。“刚刚偷渡过去,预计目的地就是你所在的缅甸小镇。”

小张嘀咕:“这女人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这么晚了还敢从深山老林里偷渡过去。”

老杨说:“我们低估她了,咱们回去吧。”偷渡过去,事情就没那么简单,老杨心里的期望落空了,事情已经走向老杨不愿看到的方向。他知道,不久后就会与这位老同学在审讯桌上对质。

 

·· 02 ··

摩托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在山林里颠簸,一直开到无法行驶的地方才停下,再往前便是一条偷渡者踩出来的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

邹瑜雪下车,给了摩托车司机两百块钱。司机摸了一下钱辨别真伪,确定是真钱后折头返回,邹雪梅则打着手电独自走进密密麻麻的树林。

夜已深,只有几屡月光透过树间的缝隙照进林子,其余的月光都被茂密的树冠遮拦。

树林里有各种各样的虫鸣,偶尔还能听见白蚁弄出唰唰唰的响声,就像有人把沙土撒在树叶上一样,俗称“鬼撒土”。偶尔还有身形巨大的夜行鸟雕鸮在林间无声飞过,落在树枝上,眼睛发着幽幽的绿光。

别说是一个女人,就连身体健壮、充满阳刚之气的成年男人都不敢独自一人穿过这样阴森恐怖的林子。而邹瑜雪不一样,她轻车熟路,手电光在林间跳动,周围恐怖的气息对她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

这里与缅北地区山连着山,除了界碑之外没有什么明显的界线。直至她看到一座村庄,才确定自己到了缅甸。

已是凌晨了,月光下的小村庄睡得很深,邹瑜雪路过的时候没碰到人,只是脚步声引起了几声狗吠。她熄了电筒,借着月光靠路边小心赶路,在她的理解中,缅北这个地方比密林中掩藏的凶禽野兽更可怕,还是小心为好。

她步子轻快,就像不知疲倦一样,天蒙蒙亮的时候,邹瑜雪来到一个小镇。大多数人还在沉睡之中,只有那些早起卖早点的人在忙碌。

邹瑜雪吃了一碗早点,到一家小旅馆开了房间。小旅馆的老板在门口的沙发上睡得正香,被叫醒后心中骂骂咧咧,极不情愿地起来赚下这几十块钱又接着睡下。

天色渐亮,小镇逐渐苏醒,那天刚好是赶集的日子,摆摊的人陆续支起摊子,街道上的人影多起来。

三十来岁,身形消瘦的阿松随着人群出现在镇上。他皮肤黝黑,病怏怏的,在人群中没有什么特色,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阿松漫无目的地在邹瑜雪所住的旅馆附近游逛,镇上只有三四家旅馆,这家旅馆还算干净卫生,而且价格相对国内便宜,所以毒贩们一般会选择在这里落脚。

兜兜转转一个早上,阿松没什么收获。

直到下午两点多,邹瑜雪的身影才出现在旅馆门口,阿松一眼就认出她来。因为她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有些突兀,街上的男人们都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邹瑜雪走出旅馆的玻璃门,融入到人群之中,阿松不紧不慢跟了上去。邹瑜雪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装作像是逛街的样子。

在确认没人盯梢之后,邹瑜雪走进一条小巷。这里人少得多,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在杂乱无章的房子中间蜿蜒曲折,路两边长着杂草,杂草中丢着塑料袋、纸屑,甚至可以看到吸毒者丢弃的注射器。头顶木电杆上的电线拉得杂乱无章。

“这女人怕是要去峰哥那里。”阿松心想,抄了条更窄的近道赶到峰哥家那边等候。

峰哥是制毒的,自从中缅警方合作加大对毒品打击力度之后,峰哥把制毒的窝点藏到了地下室,不是熟客的话都不知道他的老窝在哪里。

阿松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在一根电线杆下面装作吸毒后不久就看到了邹瑜雪。她敲了敲峰哥的门,说了几句话,大门便开了。

大概过了二十来分钟,邹瑜雪从峰哥家出来了,她左右看了一眼,快步消失在来时的那条小路。

阿松拿出手机,拨通了老杨的电话,把所见告诉了老杨。

从邹瑜雪坐上摩托车偷渡的那刻起,老杨虽然已经猜到八九,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小张,这回还真被我猜中了,我这个老同学,果然是贩毒了。”

小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啊?贩毒,这怎么办?”

老杨说:“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放她回去不成?走吧,回去设堵卡吧。”

回去的路上,老杨一声不吭,小张也不敢跟他说话,有几次他实在忍不住想说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根据阿松提供的情报,邹瑜雪傍晚的时候离开了小镇。为了掩人耳目,邹瑜雪和大多数毒贩一样,偷越边境时喜欢在夜里行动。

老杨和小张回到县城,向领导汇报之后跟几个弟兄在邹瑜雪回程的必经之路上设立了临时堵卡点。

回到国内,邹瑜雪觉得安全了,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她回到小旅馆,把门反锁好,拿出小皮包里的一袋海洛因,长长舒了一口气。

休息几分钟后,她把窗帘拉上,拿出几盒避孕套,小心翼翼地把海洛因装进避孕套中,仔细裹好放进抽屉里。她知道,这玩意裹不紧或破裂,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装好之后,她倒在床上睡着了,下午两点多才醒来。接下来回家一路开车是不小的考验,她不能进主食,只能吃点水果喝点水。体内带毒非常危险,吃东西会加强胃蠕动,可能会导致包装破裂,人中剧毒而死。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抽屉,用憎恶的眼神打量这些东西,内心感到一阵反胃与罪恶,但还是皱着眉头把那些海洛因吞了下去。

太阳已经偏西,老杨和同事们等了很久。就在大伙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邹瑜雪的车出现在视野里。还没到堵卡点,邹瑜雪就摇下车窗,停下来和老杨打招呼,表现得非常自然。

小张到车窗前敬了个礼:“女士,请你下车,我们要检查一下。”

邹瑜雪波澜不惊:“检查什么呢?”

小张说:“我们接到举报,说是有人带着毒品从这里经过,所以,我们对路过的车辆和行人都要进行检查。”

“你们看我像贩毒的人吗?”

小张摇摇头:“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配合一下。”

“那行,你们看吧,快一点啊,我要赶时间。”邹瑜雪很配合地下了车,和老杨在一边聊天,任由小张等人带着缉毒犬搜查车辆。

面对走上贩毒道路的老同学,老杨有些不大自然:“你怎么经常往这边跑呢?”

邹瑜雪倒是没什么紧张:“我喜欢这边的风景,所以有空就经常来喽。”

“那你工作不忙吗?”

“还行,不算很忙,他们查得可真仔细呀!”邹瑜雪看了一下手表,“都翻了十来分钟了,你们干这行可真不容易。”

“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考虑换个清闲点的工作?”

“哪里有什么清闲的工作,干这个我也挺喜欢的。”

小张跑了过来:“师父,什么都没有。”

老杨皱起眉头:“仔细搜了吗?”

邹瑜雪有点不高兴:“我可以走了吗?”

老杨拉下脸来:“恐怕不行,老同学,请你跟我们到医院走一趟。”

邹瑜雪脸色一下子变了:“老同学,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怀疑我贩毒吗?”

“没有办法,我们也是执行任务,请你配合一下吧,跟我们去一趟医院。”

邹瑜雪愤怒道:“我不去,你们凭什么带我去医院?我现在就要回去!”说罢就准备去开车门。

小张和一名同事挡在车门前,不让她上车。老杨给小张使了个眼色:“去不去恐怕由不得你了。”

邹瑜雪大叫起来:“疯了!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权力把我送去医院?”

老杨下了命令:“押她上车!”

邹瑜雪被押上警车,拉去医院。

急诊科戴眼镜的年轻医生认得老杨:“又带人来了?”

老杨点点头:“又来麻烦你们了,给她拍个X片。”

邹瑜雪被强行扭送到放射室。

没过多久,结果就出来了,X片显示,邹瑜雪的肚子里有一坨一坨的东西。老杨拿着片子来到邹瑜雪的面前:“这是什么?你跟我们解释一下。”

邹瑜雪丝毫没有惊慌:“既然如此,我就认了,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老杨让医生开了药,两个女医生把邹瑜雪带进一间空闲的病房,把毒品排出来洗干净称重。那些用避孕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海洛因共有400多克。

邹瑜雪不说话了,眼睛里有些颓然,突然她跪了下来:“杨警官,我有一事相求,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求求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你说。”

邹瑜雪拿出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千来块钱,我保证这些钱是干干净净得来的,请你把它转交给我的儿子,好吗?”

老杨点点头:“这个没问题,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交代一下你的事情吧。”

见老杨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邹瑜雪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她站起来主动伸出手让小张铐上,顺从地跟着上了警车。

 

·· 03 ··

邹瑜雪一开始还想保持自己女强人的形象,但是在审讯室里,终于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

哭了好久,邹瑜雪才停下来,她用没有被铐住的左手擦去眼泪,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种放松的神气。她跟老杨说:“之前我把自己和别人都绷得太紧了,容易断裂,现在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毕业之后,邹瑜雪找了一份让人羡慕的工作,工作后不久,在父母朋友撮合下,她与当地一个年轻的公务员洪亮结了婚。

洪亮人长得英俊,有些才华,只是在事业上没什么进取心。一方面他家境也算殷实,衣食住行不愁,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为了升迁去曲意逢迎。他每天按时上下班,在单位也不怎么表现。

邹瑜雪不一样,她是个事业心与掌控欲都很强的女人,她觉得像洪亮这样有才华的男人,有大把的机会和大好的前程,应该在仕途上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两人因此时常有一些语言上的冲突。

一开始,洪亮觉得邹瑜雪刚刚走出象牙塔,有事业心和上进心是件好事,常常让着她,洪亮期望她在职场上磨练几年后就会有所改变。

儿子出生之后,这种转变确实有了一些,夫妻俩都把精力投在儿子身上,什么东西都买最好的买给他。那几年,是夫妻俩相处最融洽的日子,邹瑜雪甚至觉得,像洪亮这样顾家不经常出去应酬的男人也挺好。

不过,随着孩子长大,邹瑜雪又变回原来那个自己,更让洪亮难以忍受的是,她对刚上幼儿园的儿子洪宇豪的要求近乎严苛。说是要给洪宇豪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和资源,除了上学之外,她还要儿子学习乐器、英语、跆拳道等。课外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就连周末都没有一天空闲。

洪亮看不下去了:“孩子需要玩耍,需要释放天性,这样天天都在学习,孩子都没自己的时间了。”

邹瑜雪有自己的说辞:“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都是为了他好,从小就要培养他学习的习惯,学了这些东西,他才不会输在起跑线上。”

“我可不指望他成为什么人上人,只要他健康快乐成长,将来找个工作养家糊口就可以了。”

邹瑜雪的语气变得尖酸刻薄:“和你一样不求上进吗?看看和你一起进去的李伟,才几年人家已经当上副科长了,你呢?”

洪亮压住心头的怒火:“你这是什么话?”

从那以后,夫妻俩就经常为此事争吵不休,到了洪宇豪上小学的时候,邹瑜雪对儿子的要求更高了,让他学的东西更多。儿子眼睛里没有同龄人那种灵光,有几次他跟邹瑜雪说自己不想去学那么多东西,每次都被邹瑜雪大骂一顿。

在一次大吵之后,洪亮终于忍不住,跟邹瑜雪离了婚,但是他没能争到儿子的抚养权。邹瑜雪对他说:“宇豪跟着我,我会把他培养成为一个成功的人。”

父母离婚之后,本来就不快活的洪宇豪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反抗无效后,他任由邹瑜雪带着学各种东西,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他的世界里除了学习已经没有其他东西。

洪宇豪学科成绩很好,还能讲流利的英语,甚至能弹一手好钢琴。每当听到别人的赞美,邹瑜雪都感到非常骄傲,也很有成就感,她觉得,自己为儿子规划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洪亮每次来探视儿子,看着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性格与气质,很痛心,却又无能为力。他给儿子买来一些玩具,但都被邹瑜雪丢了,说这会让儿子玩物丧志。

在邹瑜雪近乎偏执的控制下,洪宇豪度过了自己郁郁寡欢的童年。

到中学之后,随着叛逆期的到来,洪宇豪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只不过,小时候受到的控制越强,他的叛逆就比其他孩子来得更强烈,这令邹瑜雪无法忍受。

邹瑜雪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住这个个头快要赶上自己的儿子了。学校安排上晚自习,要住校,邹瑜雪只能周末带他去补习班补课。可是,洪宇豪已经不想去了,他说:“我自己学得好,不用补。”

洪宇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害怕他吃不好,邹瑜雪每个星期都会给洪宇豪三百块钱。那个年头,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三百块可不是小数目,家里贫困的学生一个星期也就花几十块钱。

这么多年来,不用回家的洪宇豪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他觉得世界本来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他认识了一个叫阿龙的同学,阿龙家里有钱,会玩,下了晚自习经常翻墙去网吧玩游戏。

听到阿龙谈论游戏有多好玩的时候,洪宇豪也变得心痒痒的,想跟着去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世界。一开始他还害怕被抓到,后来看阿龙一直没什么事,终于在一个秋风习习的夜晚跟着翻出了围墙。

那天晚上天上铺着一层细细的云,月光朦胧,洪宇豪翻过墙后并不放心,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看,害怕有老师发现,心里还有些负罪感。走着走着,他跟着阿龙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巷道,来到一家烟雾缭绕的黑网吧。胆战心惊打开电脑,接触到那个虚拟的网络游戏世界之后,他的负罪感便淡然无存。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在网络的世界里,洪宇豪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和成就感,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每个星期,他们都要翻墙出去两次,到四五点的时候再翻墙进入学校,睡个把小时就起来上学。他的心思已经无法留在书本上了,脑子里都是网络游戏世界里的角色,期末考试的时候,成绩一落千丈。

邹瑜雪拿着成绩单,指着问他:“为什么会落到这么后面?”

洪宇豪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没发挥好。”

邹瑜雪去找班主任,问儿子是不是谈恋爱、逃课了什么的。可是都没有,班主任说他每天按时上课,课后也不见他与哪个女生交往,只是看着有些困倦。

“不过这对学生们来说比较正常,为了考试,学生们下自习熄灯后还是会打着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书。”班主任说,“唉,他们现在学习压力很大,比我们以前大多了,有时候看着都可怜。”

回到家里,邹瑜雪流着泪问洪宇豪:“你到底怎么了?”洪宇豪甩下一句“我没事,只是学习太累了”就把自己关进房间。

洪宇豪已经变得像一批脱缰野马,拉都拉不住。就连来探视的洪亮他都不见,跟邹瑜雪说,自己宁愿没有这样的父亲。

邹瑜雪变得胆战心惊,她找了洪亮,两人在一家茶馆见面。此时老实工作、兢兢业业工作的洪亮已经当上科长。邹瑜雪跟洪亮简单说了一下洪宇豪的情况:“现在,他已经完全不受我的控制了,我说的话,他一句都不听了。”

洪亮拿起杯子,吹了几口气,缓缓呷下一口:“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弦绷得太紧,容易断裂,一断裂,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宇豪这些年压抑得太久了,现在就像火山喷发一样。”

“你有什么办法吗?”

洪亮摇了摇头:“他连我都不愿意见,我能有什么办法,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以前那样控制得住的孩子了。”

“他也是你的儿子。”

“亏你还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连给他买个玩具都被你说成是玩物丧志!”洪亮的声音提高了许多,“现在如此,再想什么办法来挽救,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童年已经逝去了。”

“就任由他这样下去吗?”

“我会去跟他谈谈,走吧。”

除了吃饭,洪宇豪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玩一个可以打单机游戏的学习机,这是邹瑜雪为了他学英语买的。他的房间里还放着节奏感很强、歌声撕心裂肺的重金属音乐。

门反锁着,邹瑜雪没能打开,她敲敲门,洪宇豪打开后看到洪亮又把门重重地关了起来。

“你爸想和你说说话!”邹瑜雪大声道。

“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 04 ··

邹瑜雪讲到这里,老杨大概能推测出一二。就算是机器也需要停下来休息散散热,何况是一个孩子。

邹瑜雪想尽办法,但没能把洪宇豪拉回到正轨上来。

阿龙认识几个混社会的人,除了去网吧之外,他们还会跟着去唱唱歌,吃吃烧烤,阿龙告诉洪宇豪:“读书有什么好处,哪里有这样潇洒快活?”

洪宇豪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来读书?”

阿龙表现出大失所望的样子:“还不是我爸逼我来的,说是让我考个高中毕业证,现在还小,出去做不了什么事,等我毕业之后就可以跟着他做生意了。”

有一天晚上下自习后,阿龙神秘兮兮地跟洪宇豪说:“今晚我们去一个好地方。”

他们翻出围墙之后,阿龙的一个社会朋友阿伟在外面等着。这次没有去网吧,也没去烧烤店,而是去了客运站旁边的一条小街道上,越走越偏僻。这让洪宇豪有些心慌:“我们要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拐来拐去,阿伟带着他们来到一个老旧的小区,进了一楼的一间屋子。屋子里烟雾缭绕,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几个光着上身的纹身男人在高声谈论着什么。有一个男人拿着一张锡纸,用打火机在下面烧,锡纸上面有白色粉末,男人凑在粉末上方,一脸贪婪地吸着气。

洪宇豪看得胆战心惊,知道这几个人是在吸毒。

阿伟跟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人介绍:“老大,这个就是阿龙。”

“老大”打量了阿龙一番,把阿龙打量得背脊发凉。

阿龙窃窃地问阿伟:“这就是你说带我们玩的好东西……”

阿伟说:“就是这个,试试看,会让你们很快活的。”

阿龙看了洪宇豪一眼,使了个眼神,就往外面跑,可是门被后面的阿伟关了起来。阿龙质问道:“阿伟,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带你们来尝尝好东西吗?还没尝呢就想走?”

“我们不想尝这东西。”

“由不得你们了。”那个“老大”说。

这个“老大”是在这一带分销毒品的小头目,自己也吸毒,随着毒瘾越来越大,依靠老顾客的收入已经很难维持自己吸毒,于是就想办法“开发客户”,目标是那些家里有钱而又爱玩的学生。

“老大”的两个手下抓住了阿龙和洪宇豪,摁住他们的头,其他几个拿着锡纸海洛因,在他们鼻子跟前燃烧。

阿龙和洪宇豪憋着气奋力挣扎,说什么都不吸,“老大”转身拿出一把白晃晃的刀子来在两人面前晃了一下:“吸!不吸就让你们走不出这个房间半步!”

两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只得乖乖就范。

吸了之后,洪宇豪头有些昏昏沉沉,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他和阿龙坐在沙发上躺了一会,过了一个多小时,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才消散过去。

“可以走了,两天后再来这里一次,我让阿伟去接你们过来,如果不来的话,你们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还有,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就要你们的命!”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忍不住轻轻地啜泣,谁也没有说话。凌晨的风有些寒意,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弱小的身影就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可怜。

他们受到了可怕的威胁,不敢和任何人说。两天之后,阿伟又把他们接过去,“老大”对他们做了同样的事。这一次洪宇豪没有像上次一样头晕目眩,他甚至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

这次完事后出门,“老大”没有威胁他们了,也没有说让他们什么时候来。

第三天早上,洪宇豪有些不自在,精神焦躁不安,就像浑身有蚂蚁在爬行一样,他渴望一种东西,就是他在“老大”那里吸食进去的那种东西,那股气味。

阿龙和他有一样的感觉。

下课后,洪宇豪找到阿龙,两个人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阿龙,我感觉有些奇怪,有一种想去老大那里的感觉。”

阿龙说:“我也是一样,上课的时候都坐不住。”

“怎么办?”

“再说吧,我们坚决不能去找他。”

到了晚上,那种强烈的渴望又向洪宇豪袭来,这一次比早上还要强烈,他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阿龙来到洪宇豪的宿舍,洪宇豪看到他的嘴唇有些颤抖:“走,我们去找老大。”

于是,两人翻出围墙,找到了“老大”的住所,这一次“老大”喜笑颜开,不像原来那么恶狠狠的了。

“给我们点东西。”阿龙说。

“什么东西?”“老大”装作不知道。

“上次给我们吸的东西。”

“那可是要钱的。”

“多少钱?”

“100块吸一次,我这里卖的东西可是高纯度的,含量很高的。”

阿龙和洪宇豪掏出钱来:“赶紧给我们!”

“老大”笑吟吟地收了钱,拿出锡纸,又拿出一个小药瓶来,用一把塑料小勺子给他们舀了两勺。

“这就100块?”

“告诉过你们,这是高纯度的。”

洪宇豪和阿龙顾不得跟他啰嗦,急忙借来打火机吸食起来。吸完之后,两个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面那种如猫抓一般的焦虑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亢奋的力量。

两个人离开后又去了黑网吧打游戏,打到第二天早上还精神抖擞。这让老师感到奇怪,平时最爱上课睡觉的人竟然变得活跃起来。

吸食一次一百块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小的负担,何况两个没有收入来源的学生。

洪宇豪每个星期有三百块钱,只够他吸食毒品三次,于是他一方面不吃零食减小自己的开支,另一方面他通过“买学习资料”等借口跟邹瑜雪要钱,勉强能熬得过去。

为了取得邹瑜雪的信任,洪宇豪回家听话多了,有时候还会帮忙打扫卫生,洗洗碗筷。这转变让邹瑜雪感到欣慰,她觉得儿子的叛逆期就这样过去了。特别是期中考试的时候,洪宇豪的成绩又回到了前面。

趁着邹瑜雪高兴时,洪宇豪跟母亲说,学校里面的食堂不好吃,份量少,自己想到外面吃饭,但是又太贵了。邹瑜雪担心他吃不饱影响身体发育,每个星期又给他加了一百块钱。

洪宇豪也学聪明了,他们不到“老大”那里吸了,而是买回来把海洛因分成两份,分两次吸食,想以此来减少支出。只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随着毒瘾越来越大,分两次吸已经无法满足。

父亲洪亮来探视,洪宇豪也不抵触了,还叫他爸爸,和他讲学校里面的一些事情,自己的学习情况,以及自己想考什么大学。这让洪亮感到高兴,也会给他一些钱,他都用来购买毒品。

上学期间,洪宇豪每个星期都有稳定的钱来买毒品,到了假期就陷入麻烦,他只能靠骗邹瑜雪说跟同学出去看电影、游玩来要到一些钱,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有一次,他实在没办法就偷了邹瑜雪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的一千五百块钱。他忐忑不安地买了毒品藏在床底下,在房间里做作业。

邹瑜雪下班回来,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宇豪,这几天有人来过我们家吗?”

“没有,我下午出去外面玩了一下就回来做作业了。”

“那你出去忘记关门了吗?”

忘记关门,洪宇豪终于找到借口了:“是的,我出去的时候拉了一下,但是可能没有关严,同学又在院子里叫我,我就跑下去了,回来才发现门没关严,怎么了?”

“我放在抽屉里的钱不见了,以后可不要忘记了。”

“多少钱呢?”

“还好不多,千把块钱。”

 

·· 05 ··

中考结束有一个很长的假期。

邹瑜雪此时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她已经当上了一个子公司的副经理,大好的前程就在前方向她招手,洪宇豪吸毒也有一年半了,他变得有些消瘦。

忙于工作的邹瑜雪心存愧疚,她给了洪宇豪更多的钱,让他去多买点牛奶之类的补一补。

没过多久,“老大”被抓起来了,洪宇豪和阿龙一下子失去了毒品来源。

一天晚上八点多,邹瑜雪加班回来,看到洪宇豪蜷缩在地上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汗珠,急得赶紧打120。

见到医生们抬着担架上来,洪宇豪吓了一跳,拉着沙发扶手:“我不去医院!妈妈,不要送我去医院!”

洪宇豪还是被强行送到了医院,此时他已经恢复平静。

一系列检查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医生让洪宇豪出去,跟邹瑜雪说:“据你所描述的情况,好像是癫痫,但又跟癫痫不一样,我看了检查结果也没什么大问题,因此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你儿子吸毒了。”

“吸毒?”

“对,很可能是吸毒了,毒瘾发作就会像你所说的一样。”

邹瑜雪脸色苍白,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我只是说可能。”医生担心她要晕倒了。

邹瑜雪扶着凳子坐了下来,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毒品,这个词离她太遥远了,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离毒品如此之近。

“那怎么办?”邹瑜雪流着眼泪。

“送去戒毒所,还能怎么办?”医生说。

回家后,邹瑜雪胆战心惊地问:“你吸毒?”

洪宇豪点点头承认了。

第二天,邹瑜雪请了一天假,把洪宇豪送到了戒毒所。交接完之后,她给洪亮打了个电话,儿子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得让对方知道才行。

“我一直想着都是为了他好,给他提供最好的条件,我真的错了吗?”她问。

洪亮愤怒地说了一句“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就挂了电话。

一年之后,洪宇豪从戒毒所出来。那天洪亮也去接他,原本的一家三口一起吃了顿饭,洪宇豪默默寡言,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

学是上不成了,洪宇豪暂时在家里闲着,邹瑜雪继续上班,但是很少再加班,她每天都想着早点回来。

有一天,洪宇豪在家看电视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

“我!”外面是阿龙的声音。

洪宇豪打开门,阿龙比以前瘦了许多,但看起来比较亢奋:“听说你进了戒毒所?”

“现在出来了,你没读书了吗?”

“读书多没意思。”

“跟我去潇洒潇洒?”

“要干什么?”

“你真把那玩意儿戒了?”

“戒了。”

“开什么玩笑?这玩意儿能戒得掉?”阿龙拿出一个小药瓶,舀了一小勺子在锡纸上用打火机烤着吸起来。

这让洪宇豪感觉到一阵恐惧,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碰这个东西,但同时,沉睡在内心深处的恶魔却苏醒了。他回忆起吸食海洛因之后那种飘飘欲仙的亢奋与虚无缥缈的享受,总之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紧紧握着拳头,看着阿龙吸完之后极度舒适的表情,有些动摇了。

“你怎么搞到这玩意儿的,老大不是被抓起来了吗?”

阿龙笑了:“这能难倒我?找其他人买呗,我买来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进去了,唉,不说这个事情了,来一点吗?”

洪宇豪不受控制地点点头。

阿龙骄傲地说:“我就说,这玩意哪那么容易戒掉。”

洪宇豪的意志彻底被海洛因摧毁了。吸完之后,他获得了一种一年多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满足感,就像站在群峰之巅,睥睨着这个世界。

半年后,邹瑜雪才发现洪宇豪又吸毒了。

她想把洪宇豪再次送到戒毒所,洪宇豪说什么也不去:“我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那种毒瘾发作而又得不到满足的恐惧又回到他的心头。

“你不去那里怎么办?”邹瑜雪欲哭无泪。

洪宇豪到厨房拿出一把刀子来:“你杀了我吧,妈妈,杀了我,让我解脱,但是我真的再也不想进戒毒所了。”

邹瑜雪发疯一样夺下洪宇豪手中的刀子,把他搂在怀中,眼泪簌簌掉落:“我不送你去了,我不送你去了,妈妈陪你一起戒毒。”

邹瑜雪查了一些如何戒除毒瘾的资料,辞去工作,在社区找了一份事做。社区离家不远,通过窗户就可以看到自己家的单元门,她可以监视洪宇豪的行动。

她买了一些自己查阅的可以用于替代海洛因的药物,可是洪宇豪并不接受,他流着眼泪说:“妈妈,让我吸一点,慢慢减少用量,一定能戒掉的。”

即便是再坚强的女人,在子女面前心都是软的,看着洪宇豪毒瘾发作那种痛苦,邹瑜雪心如刀割。每次儿子说“妈妈你杀了我让我解脱”,邹瑜雪就会感到心碎。

没什么办法,邹瑜雪只好妥协,给钱让洪宇豪买了一些回来。

然而,这样做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洪宇豪的毒瘾越来越大。警方对毒品打击力度越来越大,市面上的海洛因价格越来越高,几经辗转到当地,要350块钱才能买到一克。

社区工资不高,邹瑜雪的积蓄很快就要花完,这个精明的女人把目光投向了中缅边境那个叫做金三角的地方,市场上的人告诉她那地方几十块就能买一克,而且没有添加过药物。(毒品分销的人一般都要在海洛因里添加一些药物贩卖)。

 

·· 06 ··

老杨问:“所以你就走上了这条路?”

邹瑜雪抹去眼泪:“是。”

邹瑜雪对毒品走私一无所知,又没什么门道,这个事情当然也不能去问人,最好是一个人都不知道才好。下定决心后,她买了二十多克海洛因留着给洪宇豪,自己请假驱车到边境,这一趟没有十天半个月肯定回不去。

邹瑜雪在边境小镇住下来,每天到处闲逛。不久,就有骑着摩托车的人来问她:“要不要到缅甸去?不用办手续。”

一开始她都说不去,但记下了这些人的相貌,随后对他们进行观察。后来她决定找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带她过去,顺便打听一些关于贩毒的事情,因为这个中年男人每天都会出现,每次都会带人走。

那个男人收了一百块钱,就带着她出了小镇。

“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这边听说毒品很多。”

“找我带出去的人大多都是为了这事而来。”

“那你知道可以找谁买到东西吗?要可靠一点的,我听说有的带人买了东西转身就把人出卖了。”

“那要加两百块钱。”

“只要可靠,那没问题。”

“肯定可靠。”

邹瑜雪给了他两百块钱。

“你过去到那边,到镇上一个叫阿辉百货的小卖部,说是老高让你去找他,请他带你去拿点东西,他就会带你去的,他是我的朋友,可以放心。”

走着走着,老高把邹瑜雪带进一条山间小路。

“这就是偷渡的人经常走的路,相对安全一些,一般贩毒都是拿了东西天黑才偷渡过来。”大概一个多小时,摩托车到无法再前进的地方停了下来,“前面的路摩托车就去不了了,你就顺着这条小路走,过去之后会看到一个寨子,寨子门口有条大路,你就顺着大路走,不要走岔路,就可以到达我说的那个小镇。”

“这林子里面有什么危险的动物吗?”

“你放心,动物更害怕人。这一带有野猪,不过你很少有可能遇得到。”

此刻邹瑜雪的内心是复杂的,谢过老高之后,她独自走进茂密的丛林里面。

寂静的丛林让邹瑜雪感到恐惧,生怕突然从什么地方窜出一只野猪或什么动物。而且作为一名中国公民,一名社区的干部,此刻却偷偷越境,去干国家法律所不允许的事情,要是被边防巡逻部队抓住,那可就完了。

不过,为了自己的儿子,她把这些都抛在脑后,没有丝毫犹豫。一路上什么都没遇到,只有她走在林间碰到灌木丛发出来的“唰唰唰”声响。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何时越过了边境,直到她看到那个老高说的小村庄才放下心来,路边有几个衣着寒酸的农民在地里劳作,村子背后有一座庙宇。

地里干活的农民看了邹瑜雪一眼,又继续干活。邹瑜雪则有些忐忑,加快脚步离开他们的视野,就像是在做贼一样。

没过多久,她就来到了老高所说的小镇,慵懒的阳光照射下,庙宇顶部金光闪闪,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镇让邹瑜雪心安下来。

有不少中国人在这里做买卖,邹瑜雪在街道中间找到了阿辉百货。这是一间石棉瓦顶空心砖墙的矮房子,木头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

邹瑜雪看了一下,等买东西的人离开后跟老板说:“老板,我是老高介绍来的,让你带我去买点东西。”

那老板的眼神有些惊愕,仿佛不敢相信来贩毒的竟然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女人。

“老高介绍我来的,让你带我去买点东西。”邹瑜雪又说了一遍。

“哦,你稍等,我让人过来看一下铺子。”老板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一会,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妇女来到店铺。

老板跟她说:“你看着一下,我带她去买点东西。”

那女人眼中充满狐疑,好像邹瑜雪是个狐狸精要勾引她的男人一样:“快去快回。”

老板带着她到了峰哥那里,以四十块一克的价格买了400克海洛因。邹瑜雪感到惊讶无比,她知道这边海洛因便宜,但便宜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惜搭上生命也要来贩毒了。

峰哥给了她一个黑色的袋子,让她把海洛因裹起来放进皮包,过程就像买一盒化妆品一样简单。

峰哥又把老板叫过去,不知道给了多少钱。

老板把邹瑜雪带回小镇的街道上,告诉她不要紧张,表现得自然一点,不要显得那么警觉,免得让人产生怀疑,这里的“水鸭子”(警方的耳目)太多了。

虽然老高和自己说过最好天黑再偷渡回去,但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在夜间赶路。她决定在小镇住一晚再返回,第二天一大早回去。

邹瑜雪一路胆战心惊,但此行还算顺利,一路上也没引起什么怀疑,邹瑜雪安全地把毒品带回了家,又去买了些药品回来掺合,这已经够洪宇豪吸食好长时间了。

她把毒品藏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每次都按量给洪宇豪,以为这样真的可以帮儿子戒掉毒品。可是,事与愿违,只要与毒品有接触,是不可能戒得掉的。

洪宇豪的毒瘾越来越大,邹瑜雪无法抵挡他的央求,只能给他吸食。邹瑜雪害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儿子会自残,因为儿子毒瘾发作的时候已经表现出那种倾向。

邹瑜雪也明白了,在家里是无法戒掉毒瘾的,只有送去戒毒所才行。可是每当她说去戒毒所,洪宇豪就拿刀要自杀,说宁死也不愿去那个地方。邹瑜雪心软了,虽然儿子从未跟她说过里面怎么样,但她想想洪宇豪毒瘾发作时候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

洪亮来跟邹瑜雪交涉了许多次也没结果。

“我害怕他进去真的会自杀。”

洪亮说:“现在也是慢性自杀,戒毒所里应该会管得很好吧,如果随便就能让人自杀的话那怎么还会有人去戒毒?”

“你是没见过他毒瘾发作那种可怕的情景,万一他咬舌自尽了呢?这谁会发现?”

“如果你不忍心,那就让我来送他去!”

“你没有这个权利。”邹瑜雪冷冷地说。

与峰哥接上头后,邹瑜雪走私毒品变得容易许多。她胆子越来越大,夜里偷渡边境也不怕了。每过一段时间,她就往边境地区跑一次,为了安全起见,她开始把毒品吞到肚子里。

后来,过检查站的时候,有几次警方还真仔细翻过她的行李和车子,如果毒品不是在肚子里就暴露了。随着对边境一带逐渐熟悉,邹瑜雪学会了走一些小路,绕开一些关卡,成了一名经验丰富的毒贩。

纵有家财万贯,也无法长期供养一个人吸食毒品。到社区工作,邹瑜雪的收入减少,她再也不买名贵的衣服与鞋子、昂贵的化妆品,还把车卖了,换了一辆更便宜的。

正是从这些变化上,老杨看出一些端倪来,尽管他不愿看到自己曾经暗恋过的老同学成为毒贩。

邹瑜雪交代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结束了,我知道总会有这样的一天,杨警官,以后我儿子我也无法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请你答应我,一定把这张银行卡交到他手上,里面还有几千块钱。”

老杨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小张把口供笔录递到邹瑜雪面前,让她看一下摁个手印,她没有看就摁了下去,随后被两名警察带走。


尾声

许多年没有回到大学所在的城市,下了飞机之后,老杨连方向都分不清楚了。坐在前往市区的出租车上,那些崭新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夜晚的霓虹炫亮闪烁,拥挤的车流与人流已经不是他以前记忆中的样子。

在学校旁边老街一家老旧的烧烤店里,同乡阿满已经点好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和几瓶冰凉的啤酒等着他。

“好几年没见了!”油肚鼓起来不少的阿满拍着老杨的肩膀。

“你这肚子可是长了不少。”

两人哈哈大笑,坐下来什么都没说就开始喝酒。读书的时候,他们钱很少,一个学期只能来吃一两次,那时候他们觉得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可是如今,老杨再也没能吃出记忆中的味道。

两人聊了一阵子阿满辛酸的奋斗史,又回到邹瑜雪的事情上。

“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老杨说。

“自古红颜薄命。”阿满表现出很痛心的样子,“可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如果我们不认识她,那仅仅就是可惜而已,你来就是为了把这银行卡交给他儿子吗?”

“对,我本可以寄过来给你交的,但是她要我亲手交给他,就算是她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了。唉,以前我曾幻想英雄救美,为她做些什么事情来赢得她的芳心,想不到现在却是来做这样一桩事。”

那天,两人喝酒喝到很晚,老杨跟着阿满到他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在阿满朋友的帮助下,老杨找到了洪宇豪家所在之处,可是里面已经没人居住,老杨敲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开门,老杨又到旁边的社区了解情况。

一名社区工作人员告诉他,邹瑜雪被抓起来后不久,洪亮就把洪宇豪接走了,不知道接去了哪里。

老杨又找到洪亮上班的单位。

门卫让他在门口先等候一下,不多时,洪亮就出来了,他跟洪亮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听说你把洪宇豪接过来了,邹瑜雪让我把这张银行卡交给他。”

洪亮递过来一支烟:“谢谢你,杨警官,为了这个事情还跑这么远的路赶来。”

老杨说:“以前我们是同学,洪宇豪呢?接过来之后怎么样了?”

洪亮叹了口气:“我把他送进戒毒所了,在外面肯定是不行的。”

老杨又问:“那他在戒毒所里表现如何?”

洪亮说:“我去看过一次,教官说是还可以,但是毕竟毒瘾已经很深,需要一些过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戒掉,那还不好说。”

老杨说:“这样邹瑜雪肯定就会放心了,她父母呢?”

“都过世了,她会被判死刑吗?”

“按她的犯罪情节,说不准,得看法院怎么判。”

老杨告别洪亮后去了机场,透过机窗,看着地面那些被开垦出来的土地,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大学。那时候的邹瑜雪像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那么出众那么优秀,但没有人能预料得到,她有朝一日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邹瑜雪的案子还没开庭,老杨让朋友通知她,卡已经交给到洪亮手中,他没能见到洪宇豪,因为洪宇豪已经被送到戒毒所了,教官说他表现不错,一定能够戒掉毒瘾的。

邹瑜雪眼神呆滞,她喃喃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说罢,她的眼泪不断掉落下来,在这间狭长的、只有一小扇铁窗可以看到外面蓝天白云的监室里,其他几个女嫌犯正在聊天,她们甚至都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作者:垒土,企业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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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7 11:0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毒贩,决定团灭自己的组织

 垒土 全民故事计划  2021-11-06

“我知道,就是趁他还小,抓住了法院也不好判刑,这家伙学习不错,但是对于你我来说,他学的多了,可不是一件好事,别让他把枪口转过来对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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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00个故事—


前 言



老杨是我家的一个亲戚。从小我就听大人说有这么一个人物,但不知道他是干嘛的,也没见过几次。家人口中的他显得很神秘。

直至去年,老杨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我们渐渐熟络。他的烟瘾很大,抽起来一根接着一根,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他说:“戒不掉了。”老杨的肺里长了个恶性肿瘤,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索性不管它。单位给他安排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岗位,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我问他以前是干嘛的,他回答得云淡风轻:缉毒。

缉毒生涯中,有许多人间百态让老杨记忆深刻。与毒品联系在一起的人生,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人陷其中,只有贪婪与堕落。

“我们就是与这些邪恶作斗争,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这个肿瘤又能拿我怎么样?”老杨说完这句话后,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他决定跟我讲出这些故事。

下为《这个缉毒警不太冷》系列故事03篇。


01

“有些人在黑暗中待的时间长了,他们也会怀念阳光带来的温暖,而这就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一天,老杨从医院回来,父母让我去看看他,他跟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那是2006年8月的一天,绵绵秋雨下个不停。

那天老杨休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已经很久没这样惬意过了。朋友树德突然打来电话,让老杨务必去他那里一趟,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能有什么重要事情?我刚刚出去了一个月,想休息几天了。”

“卡达村的刀刃想见见你。”

“让他等着!”老杨从沙发上蹦起来,急忙穿上鞋子,给大队长周发打了个电话,披上外衣就出门。这个小区是八十年代建起来的,大门外是一条狭长的巷道,出门前,他在门口像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一番,确定没什么异常才匆匆出去。

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害怕被抓过的毒贩报复。

卡达村,老杨刚进局里的时候师父就和他讲过那里的故事。那个村子位于一个山头,与金三角接壤,交通非常不便。那里有许多村民靠背篓帮毒枭运输毒品,后来发展成为武装运毒队伍。

多年前,警方与其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交战,摧毁了这支运毒队伍。为此,警方付出了两名民警牺牲的代价。

然而,那次激烈的战斗并没有把罪恶从这片土地上消除干净,贫穷与毒贩的交织,让运毒这个行业又死灰复燃。

在几次毒品运输案件的调查中,线索又指向卡达这个村子,从侦破的结果来看,警方意识到这并非是单独的案件,而是有组织的犯罪。但是,目前来说调查并不顺利。

因此,这个电话来得正是时候。

在一个路口,一辆黑色小汽车到老杨跟前停下,同事张虎摇下车窗:“上车。”

汽车驶出县城,在一条被货车压得坑坑洼洼的弹石路上颠簸,往鹰岩关乡驶去。车窗外天空依旧阴沉,路两边那些高大的山峰雾气缭绕,看不清真面目,就像卡达村的犯罪团伙一样藏得很深。
 

02

鹰岩关乡处于半山,路边不时有人上下车,四个多小时的车程才能到达此处。

这里古时候是马帮商旅外出缅甸最后一个关卡和补给地,还完好地保留着不少古老的建筑,街道还是以前古老的青石板道路,石板表面已经被岁月磨得光滑。现在这些古老的房子都已经过改造,变成了商铺。

扩建出来的街道上是一些平顶的现代建筑,有几家旅馆。不是赶集的日子,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几家杂货店、小卖铺、饭店和药店开着门。

雨水沿着瓦沟,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路上。

这里没什么资源,也没什么产业,马帮衰落之后就失去了往日的繁华。直至罂粟泛滥在金三角那片土地上之后,这里又成为毒品走私的通道,不少亡命之徒不时会光顾这里。

树德是这里的一名老师,教初中,私底下是一名禁毒志愿者。

自小,树德就目睹了毒品给这片土地带来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立志要为家乡做点什么。现在他一方面教书宣传禁毒,另一方面也为警方提供一些线索。

学校位于镇子外围的山脚,一条两米左右的水沟从校门口流过,因为下雨,沟里的水呈现出当地红土一般的颜色。

“刀刃呢?”老杨和张虎来到树德宿舍的时候,只看到树德一个人在那里练着书法。

“他不在。”树德写好最后一个字,把毛笔放到笔架上。

“那你让我来。”

“老兄,我都还没说完你就挂了电话。”看着老杨有些不悦,树德笑了,“让你们今天来也是我的本意,明天开学,刀刃来开家长会,你们就会遇到他的,今天晚上我带你们去吃点山珍。”

树德家以前也是卡达村的,只不过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把他们带了出来。他和老杨说了一下卡达村的情况。

“为什么刀刃会见我们?”

“刀刃的儿子滚石是我的学生,你知道,从他们那里出来读书可不容易,滚石这小子机灵,和他爹一样,学习很好,是块读书的料。”

“所以,为了他的儿子?”

“是这么回事,在那个地方生存,许多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刀刃一样,他的儿子也是一样,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阿拿手中。”

阿拿是卡达村运毒组织的头领,是老杨他们的目标人物,树德和两人简单讲了阿拿的事情。

阿拿的爷爷奶奶死的早,在多年前那场战斗当中,他的父亲被击毙,母亲被判了死刑,阿拿与姐姐就成了孤儿。

姐弟俩相依为命,这些地方的娃娃从小就必须掌握一些生存技能,加上村里给些补助,阿拿姐弟勉强活了下来。阿拿想吃些好的,就去人家地里偷东西,挨了不少打,因此小伙伴们都不喜欢和他玩,还叫他“贼”。

姐姐十六岁就嫁人了,姐夫家也穷困,不愿再养一个什么都不能干的人,阿拿就变成了独自一个人。姐姐时不时会偷偷送点吃的东西给他,被发现后还被丈夫打过好几次。

看着姐姐脸上的伤痕,阿拿说:“姐,你别拿东西给我了,我保证我会杀了那个人的。”

无所事事的阿拿有一次遇到了一个毒贩,对方给了他车费,让他把一袋毒品带到县城交给一个人,事成再给他两百块钱。阿拿就走上了运毒的道路。

阿拿十五岁那年,赚了不少钱,与此同时,他对姐夫的仇恨也达到了顶峰。一条恶毒的计谋在他头脑里诞生了。

阿拿姐夫喜欢喝酒,每次喝酒都会喝得东倒西歪。夏日的一天,姐夫到隔壁寨子喝酒,回来的路上摔倒在路边。阿拿把事先捉住的一条眼镜蛇丢到了姐夫的脖子上,眼镜蛇毫不客气就咬了上去。

姐夫酒意顿消:“你!你!救救我!”

任由姐夫在地上打滚求饶,阿拿不为所动。看到姐夫停止挣扎后,他心里没有一点点害怕和愧疚,反而获得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桩谋杀案完美骗过了警方,再加上他姐夫在当地名声很不好,遭眼镜蛇咬死,那是遭报应,罪有应得。

“从那以后,阿拿就在犯罪的路上越走越远。”树德叹了口气,“现在,他已经和毒枭们合作得很紧密,组织人马帮他们运输毒品。”

前几天,刀刃给树德打了电话,他想寻求树德的帮助。树德建议他找警方合作,可是刀刃害怕被阿拿的眼线发现,所以,树德就让他在家长会的时候来,这样就不会被怀疑。

当晚,老杨和张虎在街道上一家小旅馆住下。

想着明天要见刀刃,兴奋的老杨难以入睡,差不多两点多才睡着。不知什么时候被楼下传来的脚步声吵醒,老杨看了一下时间,五点半。他起来轻轻拉开窗帘,往街道上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时,雨已经停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这座小镇。天上,原本密不透风的云层被风刮开了几道口子,有几颗星星悄悄露出来。

老杨又睡了下去,直到天亮才醒过来。天晴了,一道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

街道开始热闹起来,今天是赶集的日子。
 

03

位于山头的卡达村还是被浓浓的大雾笼罩,六七个寨子散布在几座大山之间,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把这些寨子串在一起。这条路也是进卡达村的唯一通道。

刀刃家在卡达村一个叫做龙潭的寨子,因为寨子面前有一眼清澈的泉水,寨子里的人把泉水围了起来,形成一个池塘,池塘清澈见底,寨子的人就靠这水得以生存。

池塘旁边有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四五个成年人拉起手才抱得过来。露在地面的树根像一堆蛇一样,牢牢抓着土地,树根上面长满了苔藓。有些香根插在上面,这树是寨子里的山神树,逢年过节,会有人来供奉。

村民的房屋随着山势而建,高低错落。这些房子当中,有四五间砖木结构的看起来有些显眼,青色的砖墙和瓦顶,在那些上了年纪的土基房中鹤立鸡群。

刀刃家就是其中一家。

他家的大门是气派的铁门,院子用空心砖墙围了起来,还专门打了一个花坛种植好看的草木。

此刻,刀刃坐在屋檐下,抱着一支龙竹做的水烟筒抽着烟。刀刃家的院子里两个年轻人在忙着杀鸡,还有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左腿受伤的野兔。他的妻子带着女儿在洗一些素菜。

今天,阿拿要来,刀刃准备一些好的下酒菜迎接阿拿,也是让子女去读书前吃一顿好饭。阿拿已经两个月没有现身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次又带什么消息回来。

堂屋里,刀刃的儿子滚石在写作业,明天就要开学了,他还有一张数学试卷没有做完。他今年13岁,这个学期要升初二,墙壁上贴着几张他读书获得的奖状。

这让刀刃又高兴,又担忧。他担心的不是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警方抓住,这结果他早就有思想准备。他担心的是那个像恶魔一样可怕的阿拿,以及自己儿子的未来。在他心里,他从未忘记自己曾经读过书的身份,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走上运毒这条道路的。

刀刃的父亲是一个有远见的农民,从小就让他好好读书,希望他能够以此摆脱穷困与贩毒的命运。

学习成绩不错的刀刃打算考个中专,将来好早点工作。但阿拿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中,并成为刀刃挥之不去的阴影。

刀刃记得,那天是周末,他背着粮食和几罐咸菜,到乡里的中学读书。这一段路很长,大概有二十公里,年纪轻轻的刀刃要走六七个小时。因为如此,和他一起上学的很多同学辍学回家,只有他坚持了下来。

半路的时候,阿拿和几个年轻人突然从林子里窜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去哪里?”

尽管父亲早有交代,不要和阿拿这些人产生什么瓜葛,但是刀刃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避让了。他们几个前前后后堵住了刀刃的退路。

“读书。”

“读书有什么好读的,不如赚钱。”

“你们要做什么?”

“帮我们带点东西去镇上。”

刀刃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不带。”

“带不带由不得你。”阿拿踹了刀刃一脚,几个人扑上来对刀刃拳打脚踢。刀刃坚持不住,这样下去会被打死,只得答应对方的要求。

阿拿告诉刀刃:“不要报警,否则,你的家人我都不会放过。”

刀刃听过阿拿的事情,知道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那天,刀刃把700克海洛因装进书包,根据阿拿所提供的接头暗号,送到镇上一个外地人手中。

阿拿就这样把刀刃控制起来,威逼利诱之下,刀刃无奈加入阿拿的团伙。那时候读书人少,刀刃有些文化,识字,会算账,在与毒贩的谈判中不至于吃亏,刀刃就成了阿拿的左膀右臂。

这些年,阿拿的人被抓了不少,为了把“生意”维持下去,阿拿又开始逼迫那些十四五岁的少年替他运毒。孩子运毒,能够减少警方的怀疑,就算被抓住了也因年龄原因不足以判刑。

刀刃知道,这样的命运终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儿子身上,而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正想着,阿拿带着几个跟班进了刀刃家的院子。阿拿个子瘦高,头发披肩,见到刀刃就哈哈大笑起来。刀刃听着阿拿的笑声感到极不舒服,但还是站起来笑脸相迎:“拿哥,你回来了,好久不见。”

和以前一样,阿拿在刀刃家中转悠,看看刀刃家又新添了什么家什。这样做是有目的的,是为了让刀刃记住,所有的一切都是跟着阿拿才得来的,否则,只能住那些又老又旧的老房子。

“生活越来越好了啊。”阿拿看了一遍很满意。

“都是拿哥给的。”刀刃赔笑着,“到屋里喝茶吧!”

看到滚石还在堂屋里写作业,刀刃拉下脸来呵斥道:“去屋里做,不要在这里拦脚绊手的碍事!”

阿拿笑着说:“不要对孩子这样严厉嘛,你看都长得快有你高了,墙上还挂了这么些奖状,看起来学习不错嘛,将来对我们来说可是人才啊。”

一阵凉意袭上刀刃的心头。阿拿带着笑意看了滚石一眼,滚石有些害怕,平时,刀刃在家里是不允许任何人谈论阿拿的。阿拿拍拍滚石的脑袋:“这脑袋看起来就跟你爹一样聪明,去写作业吧。”

刀刃终于舒了一口气,给阿拿和他的几个手下泡了壶茶。

阿拿说:“我看侄儿年纪也差不多了,最近我们又损失不少人手,是不是应该也让他帮着做些事情了。”

“拿哥,孩子还小。”

“我知道,就是趁他还小,抓住了法院也不好判刑,这家伙学习不错,但是对于你我来说,他学的多了,可不是一件好事,别让他把枪口转过来对着我们。现在几岁?”

“13。”

“行,这样吧,翻过年来就让他上路,这是最后的期限了。”

刀刃想不到命运的重复这么快就来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希望这一天到来。

“我知道。”刀刃叹了口气。

阿拿拍拍刀刃的肩膀:“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这是我们的命。”

院子里的鸡肉和野兔的香味从门缝间飘了进来。阿拿笑起来:“饭菜怕是差不多了,每次来你家都能吃到不一样的美味,走,吃饭去,肚子有些饿了。”

吃饭时,阿拿对可口的饭菜赞不绝口,又把滚石的学习夸了一顿,这些夸赞都让刀刃觉得不痛快。吃过饭喝了一杯茶后,阿拿终于离开了。

看着阿拿出门,刀刃的决心更加坚定。
 

04

七点不到刀刃就起来了,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抱着水烟筒吸了两支烟后,刀刃感觉神清气爽,朝着楼上吼了一声:“滚石、金枝起床了!去学校了!

滚石和金枝急忙起床洗漱。

刀刃把一只背篓绑到摩托车货架上,发动了摩托车,带着他们往乡里赶去。

到了集市后,他带着两个孩子去一家服装店买了些衣服,又带着他们去了位于街头的一家书店,在书店里花了很长时间才出来,滚石手上袋子里装着几本书,沉甸甸的。

刀刃带着他们去一家馆子里吃了午饭,心里有些忐忑地往中学走去。

下午开家长会刀刃没参加,他到树德的宿舍里见到了老杨和张虎。

“你就是刀刃?”老杨先说话了。

“来,坐下说。”张虎给刀刃倒了杯茶,“与我们合作,我们都是欢迎的。”

刀刃还是有些拘谨,一个犯罪分子站在警察面前是无法泰然自若的。

老杨给他发了一支烟,把火机伸到他跟前。刀刃稍微放松下来一点:“我有罪,警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慢慢说。”张虎让刀刃先坐下。

刀刃讲了自己的情况,又和他们说了阿拿的事情:“村子里没有人敢揭发他,他耳目众多,手段毒辣,许多人又有把柄在他手里。”

“为什么跟我们合作?”

刀刃叹了口气:“现在我们运毒的队伍被你们抓了不少,阿拿开始逼那些十四五岁的娃娃运毒,我儿子今年13,阿拿让他明年就跟着运毒,我不愿看到儿子走上我的老路。”

老杨问:“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他的罪行吗?”

刀刃说:“我有一个账本,上面每一次运毒数量,哪些人参加,如何分钱都有记录。账本上有些人已经被你们抓起来,你们可以与他们核实,把阿拿抓起来,他们就敢开口,现在阿拿在外面,他们害怕阿拿会伤害他们的家人。”

张虎点点头:“那就好,现在就是如何捉住阿拿,树德跟我们说了,他经常在境外活动。”

“不一定,有时候有大交易的时候他会回来。每次海洛因抵达卡达村龙潭寨,藏放的地点就在阿拿家里。阿拿家已经很长时间没住了,他在家里挖了一个地下室用来藏毒,放毒品的时候,就有几个小弟在那里把守。”

张虎以前到卡达村做过调查,对龙潭寨有些印象:“阿拿家在什么位置。”

刀刃拿出一张自己画的龙潭村地图,这是他昨夜连夜画出来的:“他家很好找,就在寨子头这片竹林下面。”

张虎有些印象。

“阿拿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我不知道,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你们。”

老杨和刀刃互相留了电话:“你有重大立功表现,将来我们会在你的审讯笔录上补充这一点。”

“我立不立功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我的娃能够脱离阿拿的魔爪就可以。”

“好,如果知道阿拿回来,就提前通知我们,现在你可以去开家长会了。”

“警官,我……”

“还有什么事吗?”

“我担心我家人的安全。”

“这个你放心,只要你诚心与我们合作,你家人的安全不成问题,还有,就是你要确保我们得到那个账本。”

“你们一定会得到的。”刀刃表示感谢之后,轻快地走出树德的宿舍,这么多年来,压在他心里的罪恶感突然一下子消失了,他看着明晃晃的太阳,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怎么样?”树德开完会回来,看到两个人兴高采烈地聊天。

“很好。”老杨说,“刀刃配合的意愿很强,这次多亏有你,把我们的进度提前了许多。”

树德笑了笑,没有说话。
 

05

离开鹰岩关乡之后,老杨时刻盼望着刀刃的来电,但是电话一直没有打来,老杨焦急起来。

刀刃联系他的时候,是中秋节前夕。刀刃语气有些紧张,他让老杨到鹰岩关乡的一个村子,那个村子是他岳母家所在地。

刀刃请老杨帮他一个忙,把他妻子和子女接到县城来,安排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到事情结束后,再把他们送到县城里自己一个朋友那里。

“他们带着你们想要的东西,等确保他们安全了,我就告诉你们重要的交易。”刀刃最后说。

那时刚好国庆节放假,老杨和同事立刻开了一辆私家车,赶到刀刃所说的村子,把刀刃的妻子和子女都接了出来,暂时安排在县城派出所的宿舍里。

刀刃和妻子通了电话,妻子告诉他,老杨已经把他们保护起来了,让他放心。

刀刃说:“你把账本交给他们。”

妻子哭着从包里的衣服中翻出一个软封面的笔记本,交给老杨:“这是刀刃让我带给你们的东西。”

老杨打开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了毒品到达及转运的日期、参与的人员、所获的钱以及每人的分成。

电话那头,刀刃交代妻子:“照顾好孩子,一定要让他们好好读书,让他们从此以后不要回来,你把电话交给杨警官。”

五天后,阿拿团伙运输的30公斤海洛因将送到达卡村龙潭寨,藏放的地点就在阿拿的家里。

刀刃跟老杨说:“杨警官,我再拜托你一件事情,案子结束之后,请你帮忙把我的妻儿送去找我的一个朋友。”

老杨把刀刃朋友的地址与电话记了下来:“放心,这事没有问题。”

“这样我就心无挂念了,谢谢你们,杨警官。”

打完电话之后,刀刃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深深地呼了口气,走出家门。这个地方是生养他的地方,他想再到处看看,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06

离交易时间还剩三天。

那天早晨,刀刃把侄子阿威叫到家里。阿威是刀刃在团伙里唯一的心腹,虽然他地位高,但那是因为大伙尊重他的知识。

刀刃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到阿威手里:“阿威,你现在就走,出境后就到密支那那边去,走远点,越远越好,不要再回卡达村来了。”

阿威不解:“叔,怎么了?”

刀刃说:“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你快跑,不然来不及了,一个人都不能说。”

“你不走吗?”

“我走不了。”

阿威没有多问,他知道将有大事发生。他跟刀刃道别,叔侄两人知道这是最后的一面了。阿威回到家里,骑上摩托车出了寨子,到了接近边境一个无人的地方,他把摩托车推下一条河流,走进山林开始逃亡。

暮色降临,一轮圆月挂上天空。

毒品即将抵达那天晚上,刀刃坐立不安,明天凌晨,所有的罪恶都要结束了,就连他自己的生命也即将结束。

他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惧,他能想象得到阿拿知道真相后发狂的样子。

阿拿的手下鬣狗天黑之后来到刀刃家,和刀刃一起等着阿拿归来。害怕消息走漏,每次运毒过来之前阿拿都会让鬣狗前来探路,确保安全。

“刀刃哥,嫂子还没回来?”

“在娘家多待几天。”

鬣狗没有在意,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看电视。

害怕被阿拿街上的眼线看到,天黑之后,周发带着抓捕民警绕开街道,把车停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他们跟着老杨摸黑进了卡达村。

离村子还有一截的时候停了下来,等所有人家都熄灯之后,才轻轻出动,来到龙潭寨。按着老杨提供的地形,先对四个口进行了围堵,留着走私毒品过来的通道让阿拿入村,围堵的人员隐藏在不远处的树林,只要人一进村就马上封锁最后一个口子。

冷冷的月光照在树梢,凌晨的山风拂过树林,密密麻麻的树林发出唰唰的声响,风有些冷了。

凌晨四点多,半山坡边境方向的小路上几道手电光时隐时现。是阿拿一伙来了,埋伏了大半夜的民警们打起了精神。

阿拿带着六个马仔,背着枪和海洛因朝龙潭寨赶来,走着走着,阿拿在离村口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非常多疑的他给手下鬣狗打了个电话:“村子安全吗?”

鬣狗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接起电话说没什么异常,阿拿一伙才又开始朝村子走来。

看到阿拿带着人入村后,埋伏在树林里的民警们轻轻出了丛林,堵住了这个出口。

阿拿让三个手下带着毒品去老房子藏起来,自己带着三个手下到刀刃家,喊人过来分任务,明天一早就把毒品运出寨子,免得夜长梦多。

这个时候,周发下令,屏蔽这里的手机信号。

刀刃和鬣狗靠在沙发上,听到敲门声急忙起来开门,阿拿一进门就让刀刃倒杯水,他一饮而尽,说这一路实在太累了。

喝了水后,阿拿拿出手机,准备给其他几个小头目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分配毒品。他突然发现自己手机没有信号,就让鬣狗打电话通知其他人。

“大哥,我也没有信号。”

阿拿脸色瞬间煞白,问刀刃:“这是怎么回事?”

刀刃说:“我不知道。”

这时,阿拿家的方向突然传来枪响,原来是警方在抓捕去藏毒的几个人的时候,双方交上火了。

阿拿拔出枪来:“快跑!”

刀刃没有动。

阿拿转过身来:“刀刃,快跑!”

刀刃说:“跑不掉了,我们都跑不掉了,跑去哪里?”

“你老婆孩子呢?你不管他们了吗?”

鬣狗说:“前些天,他把老婆孩子送回老家了。”

阿拿眼睛里露出了凶光:“是你出卖了我们!刀刃!”

刀刃转过身来面对着阿拿:“你早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从你逼着我帮你干坏事的时候开始,我原本不用像现在这样!”

“狗日的!毙了他!”

阿拿和鬣狗同时举起枪来,一人朝刀刃开了两枪,转身就跑。警察已经包围了刀刃家大门口,两个冲出去的手下很快中弹倒在地上哀嚎。

一阵交火之后,鬣狗被当场击毙,受伤的阿拿向警方投降。

老杨冲到堂屋看到刀刃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气了。刀刃仰面倒在堂屋的血泊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随后几天,警方又依据刀刃的账本,对卡达村参与运毒的人进行抓捕,一共抓到65人。为了保护刀刃家人不被报复,警方并没有公开刀刃的身份,只当他也是因为贩毒被击毙的。

抓捕工作完成后,老杨带着刀刃的老婆和孩子找到了刀刃的那个朋友,告诉了他刀刃的情况。刀刃朋友在县城租了一个很大的店铺卖电器。

朋友沉吟半晌:“刀刃是我的好兄弟,既然如此,那嫂子就在店铺里帮帮忙,娃娃读书的事,我去帮他们把学籍转过来,就让他们在县城读书,不要再回去了。”

老杨很欣慰:“刀刃就是这样想的。”
 

后记

我问老杨:“那两个孩子呢?他们怎么样了?

老杨微笑着说:“他们很好。”

“卡达村呢?”

“也很好。”

老杨告诉我,滚石和刀刃预想的一模一样,是个读书的料,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大学毕业之后,滚石跟几个同学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加工公司,前些年他们回到县里建了一个加工厂,把卡达村不少年轻人带出来在厂里打工,有了正当的工作,那些年轻人自然也不会想着去干运毒的勾当了。

老杨说:“现在逢年过节他们都会抽时间来看看我,滚石跟我分析说,我们表面上的敌人是毒贩,而根本上的敌人是贫困,这些年人们日子好过多了,冒险去贩毒的人也减少了,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最后,老杨说:“这是个不错的孩子,没有辜负刀刃付出的生命,当然,刀刃也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作者:垒土,企业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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