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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萤光闪烁的高墙下,一位母亲日夜忏悔 | 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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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2 03: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萤光闪烁的高墙下,一位母亲日夜忏悔 | 戏局

人间theLivings  2021-09-12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戏局onStage Author 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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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局onStage」是人间工作室全新推出的类型小说写作平台。我们会在这里,每周给大家带来一个或长或短的人生故事。

今天给大家带来「戏局onStage」的第三十五个故事《绿洲萤火》,来自我们的老朋友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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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黄春在监狱附近无意中撞见了女囚们从窗户中抛出萤火罐的“盛景”,原来那些罐子里装着她们对亲人的寄语。寄语上写着电话号码,会有出狱的狱友帮她们接通亲人的电话。黄春也就这样认识了做“号码贩子”的前女囚小珍,并莫名与这个脸上有巨大胎记的丑陋女孩了一段情缘......

第1场

女监后身有四五座矮山坡,山下挤着一条水泥路,旁边是二三顷荒地。那儿曾有个水泥厂,厂址拆除的日期或许不长,地基尚嵌在褐色的土壤内。

我在那站了一会儿,面朝5层楼的押犯区,数有多少扇窗户,一共212扇,都已焊接了铁纱窗。两年前,这些纱窗尚未安装,女犯们收封后,会朝荒地抛出萤火罐。她们的劳动任务是制作萤火棒,有些被批发至演唱会现场,有些会出现在校园门口的路边摊,更高质量的产品,则会被用作夜钓和救援。这些五颜六色的发光物会出现在监房,女犯们将荧光液倒出来,涂抹在撕掉了标签的辣椒罐内。晚9点收封,有人在纸条上写下对家人的寄语,纸条塞入罐内,抛出窗户。逢年过节,荒地上空会出现颇为壮观的一幕,数不清的萤火罐在夜空划过,仿佛下起一场漫长的流星雨。

有聪明的犯人觉得罐内蕴藏商机,刑满前通知同改们在纸条上写下电话号码,出狱后将罐子捡回,帮同改们向亲人转诉寄语,每个号码收费50元,接通后由亲属支付。

这种人被称作“号码贩子”。

黄春亲眼撞见女监窗户里飞出萤火罐。

他是安徽的小混混,93年生人,身材肥壮,脸相卡通,通背延至后脑都刺满了纹身。几年前,他在酒吧门口和骑电动车的路人耍酒疯,一拳打在路人的头盔上,头盔被他打裂了,人也被他打成了中度脑震荡,他便“进去”过两年。

我和他是狱友,他告诉我:“陪一伙儿兄弟摸黑到荒地,为一个女孩庆生。”

他们在荒地上架起四台无线音响,聘请了婚庆司仪,买了高升炮和千声响。初步计划,司仪唱一遍生日歌,再放炮。这时车子不能熄火,惊动了监狱武警,他们就随时得逃。

农田不便进车,众人抬起扩音设备,溜了过去,刚要布置,押犯区的窗户里突然抛出几个发光物,流星似的在众人眼前划过。有一个正巧滚到黄春脚边,他一脚踩住,捡起来一看,是个发光罐子,里面塞着一张纸条。没等他拧开盖儿,围墙拐角处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一把夺走了罐子,又迅速捡起地上的其他罐子,飞奔着跑远了。

众人吓了一跳,嚷嚷着撞见鬼了。黄春说是个女人,刚洗过头发。大伙儿也嗅到了气味,夜空中正消散一股微弱的洗发香波味儿。

当晚有惊无险,众人帮那女犯庆祝完生日,快速逃离现场。炮声震响了警报器,音效响彻方圆2公里,算是替他们加势助威了。回去的路上,众人琢磨萤火罐的事。大伙儿一分析,立刻弄明白了,那个捡罐子的女人是个“号码贩子”。大伙儿问黄春那女人的长相,黄春说没看清,但身材蛮好。大伙儿笑了,有人打趣,说下回再来,专逮她。

庆生的事,监狱开始严查,要揪出涉事女犯。按当天日期,对照女犯们的出生年月,立刻查到一名叫丹丹的女犯。挨了监狱处分后,她捎信出来,让社会上的朋友们不许再去那块地里瞎闹。

16年10月,丹丹刑满释放,黄春一伙儿人去接她。大伙儿从7点等到8点,丹丹总算出来了。她自己朝大伙儿走来的,谁也没认出她。

那是个胖女人,满脸粉刺,像刚洗过脸,突然被谁撒了一把芝麻。前一刻,大伙儿还在车上传看她之前的照片,那是个又白又瘦、瓜子脸型、凹凸有致的网感美女。可两年牢蹲完,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变成这副熊样。

到了酒桌上,丹丹聊起了那晚为她庆生的事。她问,这主意谁想的?挺浪漫。大伙儿都指着黄春,嚷嚷着在一起。黄春觉得氛围越来越不对劲,换个话题,说起了萤火罐的事。

丹丹说,你们没碰巧,赶上逢年过节,那才叫壮观。黄春说,那天我们撞见一个捡罐子的女人。丹丹说,小珍。黄春问,她是不是也进去过?丹丹说,剪男人鸡巴,也不知道是剪刀太钝还是手劲小了,只剪出个轻伤害,蹲了一年半。这女的刑满后为什么不回家?丹丹说,哪有家?卖来拐去的,没发育就开始吃男人的苦了。

黄春听到这,发觉什么了,再问,你和她很熟吧?丹丹说,她会说四川话,新犯组一起待过,后来分到车间又是前后道(生产工序)关系,我一直罩她。她比我大4岁,但里头不管岁数,她一直管我叫姐。有几十罐生意,还是我帮她揽的。

第2场

丹丹三番五次要回四川老家,皆被黄春左一顿右一顿的饭耽搁了。倒不是他主动,而是每回丹丹声称要走之前,必定手机微他一下。他好面子,每回都约丹丹吃散伙饭。三番五次,他就不请了。丹丹却发消息问他,是不是烦我了。他说,这倒不是,要陪女朋友。话到这,丹丹索性挑明了,说等她的整容方案做下来,身材恢复了,再追就追不上了。

黄春火了,说老子有女朋友了,你他妈整成天仙,老子也不追你。丹丹说,你那女友早晚歇菜,我的直觉就是X光射线,照得清你的心肺。黄春不准备聊了,丹丹忽然问一句,想不想见见小珍。黄春说,你他妈有病吧,我见她干嘛。丹丹说,你每回和我吃饭,起码要提四五遍小珍。

没等黄春回话,丹丹直接约上了,说老地方聚,我带她来。

黄春父母开了家烟酒店,旁边是荣华酒楼,主打苏州菜。他每回请女性朋友吃饭,都选这。两个原因,一是苏州菜“精细雅”,显品味;二是挨着自家店铺,女孩细心,一瞅这烟酒铺子,都觉得他家境殷实,有经济实力。

丹丹约了12点的中饭,黄春去理发店修整了发型,左侧脑刮一道“社会杆”。他在镜子里照着头型,顺手多解开两颗衬衣扣子,方便金珠链子低调地露出来。

到了饭点,丹丹来了,身旁站一个戴鸭舌帽的高挑女人。女人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鼻子和嘴巴。她穿着一件棕色风衣,高筒皮靴。衣服兴许是旧的,因为黄春见丹丹穿过几次。她的肤色不太均匀,脸和脖颈是小麦色,往前弯腰时,V字领口又暴露出未经晒过的白皙胸脯。

黄春小时候藏过一副色情扑克,后来决心找扑克女郎般身材的女友,谈过几任,都是东缺西少。眼前的女人,正好样样中意。他立刻招呼两人坐下,大手一挥,招呼上菜,摆出十足的社会人姿态。

丹丹跟他介绍,这就是小珍,然后又跟小珍介绍,这是春哥,那晚你俩撞见过。小珍点点头,细声细语地喊,春哥好。她的头压得更低了,黄春想看她的脸,落了个空。黄春问,还去捡罐子吗?小珍摇摇头,说,查得紧,不让捡了。黄春说,你胆子真大,大晚上一个人去那,不怕?小珍说,我山里生的,再黑的夜路都跑过。

一会儿,上来一盆干锅菜,盆底烧了酒精。黄春在锅里搅了几下,一股热气冒上天花板。他跟丹丹说,你让她把帽子摘了,热气熏得她肯定难受。丹丹撇嘴一笑,说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然后又扭头对小珍说,你把帽子摘了,春哥想瞧你模样。

小珍摘了帽子,黄春很吃惊,好端端一张秀气的面孔,偏偏长了一块鸡蛋大小的胎记。那胎记浅红色,从左侧额头蔓延至上眼皮。黄春说,还是戴着吧,我把酒精块熄掉火。丹丹说,你看你,男的怎么都一个屌样。她给小珍戴好帽子,拉着她的手说,我马上回老家了,你以后多跟春哥交往交往,春哥对女人细心,肯定能关照你。黄春白了她一眼,吃饭过程中没再讲话。

吃过饭,黄春借口去忙事,丹丹挡了她一下,轻佻地说,你们男人别光看张脸,小珍好不好,你得试试再说。黄春刚才憋了火,猛拽一下丹丹,讲,你他妈什么意思,找这么个女人来触老子霉头。

丹丹笑笑,端着手机戳来戳去。黄春手机振动一下,是她转了小珍的微信名片。丹丹说,你肯定喜欢她。黄春说,闭肛。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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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冬天,黄春都在和女友争吵。这任女友太不省心,各种事找茬。有回因看电影选错票,当街和黄春撒泼,拽断了他的金珠链子。黄春急了,刮她一个耳光,两人掰了。

他喝了半宿闷酒,醉眼懵瞪之际加了小珍微信,小珍很快通过验证。他发了定位,让小珍来陪酒。那晚他喝得太多,发酒疯了,搂着小珍乱亲,猛嘬小珍额头那块胎记。小珍也不躲,由他摆弄。后来怎么进了宾馆,做没做过,他都记不清,喝断片了。反正他和小珍赤身裸体躺一处,醒来时小珍还没睡。他摸到烟,小珍送火。他叹了叹气,说你哪都好极了,就是可惜了一张脸,带不出去。小珍说没关系。然后他又问,刚才咱们做过没。小珍说,你喝太多,没办成。他说,那就好,我先回了,你睡一会儿也回吧。

小珍不睡了,跟着他一块穿衣服。两人到了宾馆楼下,冬风像刀子。他问小珍怎么回去,住哪。小珍说走回去,住乡下。他要叫个车,小珍说算了,那地方车开不进去,是鸭蛋厂。他问,你在那做工?小珍说,今天你醉得厉害,没闻到我身上有鸭屎味。那你走来的?小珍说,我腿有劲,能走路。

小珍钻进了一股冬风,三两步就不见了。

再见小珍,仅是二天之后,黄春被人打了,头肿得跟猪头似的。他心里窝着火,稀里糊涂的,又把小珍喊来了。没等人的脚跟站稳,黄春就指着她的脸骂丹丹。

丹丹前面找他,两人来来回回吃过几顿饭,被街面朋友撞见过,转述给她颇有社会势力的活闹鬼前男友。活闹鬼带一帮兄弟审他和丹丹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查了手机,又来了半宿的严刑逼供,活闹鬼至少相信自己没被戴过绿帽。

黄春说,这个肥女人害了老子。小珍没说话,从冰箱抠了几截冰,裹着毛巾替他敷脸。黄春一把抓住她,将她摁身下,说,你是她的好姐妹,这股气只能撒你身上。

两人好过之后,黄春将先前许多想问没问的话都说了。他说,你胆子真大,敢剪男人鸡巴。小珍说,就是胆子小了,手抖,没剪下来。他问,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得让你多生气。小珍把话岔开了,转问他,你确定要和我好?黄春说,不确定,但最近时不时想到你。然后又说,你把鸭蛋厂的活停了,我给你租个房子,你在家歇着,我想来就来。还有,你得吃药,我不喜欢戴套,也暂时不能要孩子。每个月给你4000块。这些事咱们都得说清楚,回头你别剪了我。

小珍忽然说,用不着。黄春说,你还真稀罕鸭蛋厂的活儿。小珍说,用不着吃药,我不能生孩子。黄春愣了一下。小珍自己解释,16岁前流过好几胎,后来被转来卖去,就是因为这毛病。黄春听明白了,搂住她,说,那你该剪掉16岁前那个男人的鸡巴。小珍说,那是我养父。我的脸被家人嫌弃,丢了,他捡了回来。黄春说,那更该剪。

第3场

黄春租了套精装小公寓,每月1800。小珍搬来时东西不多,一个小巧的旅行箱,里面都是旧衣服,她说是临走时狱友们送的。还有一个红色编织袋,装了一堆萤火罐子,一本软面抄,上面贴满了小纸条。黄春让她把这些都扔了,她不乐意。黄春骂道,老子越混越没样,找你这么个拾破烂的丑八怪。小珍丝毫不介意,东西往床下踢。

当天,黄春给了小珍5000块钱,让她买些家居用品,给自己添两件新衣服。此后,黄春每隔三五天去小公寓一趟,有时中午也去。头半月,小珍都在家守着,后来就不对劲了,黄春好几回敲门没人应,他又没带这边钥匙的习惯,发消息给小珍也不回。这种情况,他发完火后也没放心上,况且每回小珍都有正当理由,而且悔错态度极好。

过了两月,黄春突然发觉一点规律,小珍每逢月上旬,都是周三下午不在,下旬又变成周末离开。有一回,他在枕头上发现一根短发,和自己头发长度比较了一番,确信是其他人的。那回,他将小珍摁床上,捏着头发审她。小珍笑了,说这是根孩子头发,瞎激动。他问什么孩子,谁的孩子。小珍让他松手,她翻照片给他看。

手机上是个八九岁的消瘦男孩,穿一件蓝色羽绒服,系着红领巾,脸颊长了冻疮。

小珍说,这是她干儿子。黄春问,你什么时候都认干儿子了?小珍从床下面拖出编织袋,指着一堆萤火罐说,从这里面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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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珍当了“号码贩子”,每天夜里去捡萤火罐。那段时间,她每日能进账二三百。后来监狱管得严了,萤火罐子越来越少,每天只有一个。而且罐里没有电话号码,只有字迹丑陋的一段话。向她问好,说交个朋友。

小珍觉得这肯定是哪个女犯闲得发慌。她盘算再捡不到罐子,就另谋出路。果然,后面几天也还只有这个无聊女犯的罐子,她就去鸭蛋厂干活了。

大约两月后,鸭蛋厂老板让她往乡下蛋饺作坊送五百枚蛋,那已是傍晚,老板给她弄了一辆三轮电动车。她不会开,背着箩筐从山坡上抄近路,步行过去。

山坡正巧在女监后头,她看见地里铺满绿光,以为萤火罐子的生意又来了。送完鸭蛋,她将罐子都捡进箩筐,返回厂宿舍后,逐一打开,却发现几十个罐子都没号码,全是之前那个无聊女犯写的。

纸条上已不再是问候语,而是在求她办事,让她去乡下一所小学找一个叫袁叶飞的小孩,转告小孩一句话,说妈妈没死,做了坏事关在监狱,如果原谅妈妈,就求爸爸带他来看妈妈。

小珍跟黄春解释干儿子这桩事,将编织袋里那本软面抄拎出来,翻给他看。里面贴满了纸条,字面意思和她说得大差不差。黄春没耐心看,只说以后别把这小孩带家里来,什么事都不方便。小珍说,就带那一次,还是留心趁你不在。你什么时候憋不住要来,我心里有数。

黄春问,你认小孩当干儿子,那个丢罐子的女犯知道吗?而且你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呢?瞎认什么亲呀,回头惹麻烦。小珍笑笑,说孩子有爸,他爸同意了。黄春不关心这事了,让小珍捶背。养了一会儿神,他忽然问,那小孩去见他妈了吗?那女的犯什么事进去的?

小珍说不知道。黄春睁开眼,调侃道,那你这叫办的什么事,这不等于抢了人家的儿子。小珍小声嘀咕一句,反正那孩子没妈。

第4场

具体是哪个日子,黄春记不清了,反正已经开春,四处猫叫。他从厕所墙壁上发现了指甲盖大小的肥皂沫,沫里有胡须渣子。他确信自己没在这刮过胡子,而且他只用电动剃须刀,不可能用肥皂沫当胡须膏。

他盯了小珍几天,跟她到了一个村庄,那儿到处堆着泡沫包装箱。那些包装箱堆起来有3米高,围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小珍在里面绕来绕去,他一不留神跟丢了。

从箱堆里钻出来,他看见一栋红砖老厂房,墙皮已经脱落,但焊了崭新的铁门。这儿应该是个仓库,用来囤积包装箱的。铁门虚掩着,他挨着门缝,听见有人在洗衣服,而后是一个中年男人浑厚的说话声,让小珍留下来过夜。小珍说不行,那边的事还要处理,洗完衣服就回去,然后又问飞飞的校服钱交没交。

听到这,黄春脑袋壳子着火了似的,怒气冲天地撞开铁门。门后头一堆泡沫箱倒了下来,那堆箱子已经粉化,摔碎在地上,扬起一阵雪花般的颗粒沫子。小珍蹲地上,面前摆着塑料洗衣盆,里面放了块搓衣板。黄春撞开门的瞬间,她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那个中年男子戴着墨镜,盯了黄春一会儿,迅速背过身去。

黄春踢烂脚跟前的箱子,要冲过去揍那男的,突然发现男人的背影不对劲。他穿一条磨得透亮的茶色秋裤,上身是毛衣背心,露着一条伤痕累累的脖颈,两个耳朵缩卷着,一半的后脑没长头发,另一半被厚厚的肉疤覆盖着。整个人像熔掉一截的蜡烛,一看就是经受过非常严重的烧伤。

黄春怔愣一会儿,还是冲上去揍了他一拳。他倒在地上,墨镜被打翻了。黄春被他的眼睛吓住了,他的眼皮像被烫卷的塑料袋边角,两颗血红的眼珠凸鼓着。

小珍扑上来挡住他,男人摸起墨镜戴好,缩到一堆泡沫箱里。小珍紧抓黄春的双臂,哀求他,别跟残废动气,有气冲我撒。

黄春揪着她的头发,盘问着,这个怪胎是谁?小珍说,那人的老公。黄春问谁?小珍说,就是那个丢萤火罐的女劳改犯。黄春大吃一惊,骂道,你不得了啊,来这认了干儿子,还认老公了是吧?小珍踮着脚,黄春提住她的头发,用力想拎起她的脑袋。

那男人从泡沫箱里爬出来,抱住黄春的右腿,大喊,放了小珍,你冲我来,弄死我算了。我负责,她和你的事我负责。

黄春一脚踢开他,朝小珍吼,怎么回事!

小珍说,对不起你,跟你好,主要是你给钱。我和他早就搭伴过日子了,他在这守仓库,一月才400,我在鸭蛋厂一月1900。飞飞老师说孩子有美术天赋,让出3000块美术特长培训费。丹丹说你中意我,肯定舍得花钱,我就去见你了。

黄春松开小珍,一把将她推开,骂道,操你妈的,老子寻思可怜你,跟你好一阵子,想不到,老子给你这丑八怪摆了一道。骂完,他又冲上去打小珍,男人朝他扑上来,他将男人摔倒在草丛里,两人抱一起扭打。突然,屋子小房间里冲出来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脸颊和手上都是冻疮,穿着一件高领毛衣,使劲吊住黄春脖子大叫,别打我爸。

黄春将小孩甩开,站起身,扑掉身上的泥,气喘吁吁地骂道,你们这堆稀烂的垃圾,也他妈算一家子人?你们这种货色都敢耍老子,老子立马喊人铲平这个垃圾场,你们等着。

离开之际,黄春想起什么似的,返回去摁住小珍,叫她把公寓钥匙交出来。小珍不交,说你肯定要丢了我那堆罐子,我得取回来。黄春刮了她一耳光,说你来劲了是吧。那一耳光的力道又猛又韧,像抽出去的鞭尖,噼啪一声蹿响。小珍半边脸肿了,她抱住黄春的右腿,说,你让我把罐子带回来,那是飞飞亲妈的,将来他认不认这个亲妈,就看他明不明白这堆罐子。她总有一天要出来的呀,我捡了她的罐子,我得给她个交代。

那孩子已在嚎啕大哭,嘴里嚷嚷着,我亲妈死了,我只有干妈。

黄春听得心烦,只觉自己一个社会人士的面子下不来台,他强行将她口袋里的钥匙翻走,啐了一口唾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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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春气昏了头,什么事没弄明白就急着踹了小珍挽回尊严。那天他也没心思回公寓,那里到处是小珍洗发水的香味,她爱用一款廉价浓香型的洗发水,每次洗完头发,那股味道一整天都散不完。

他去酒吧喝酒,期间给丹丹发视频,丹丹转成语音接听,他骂了一句婊子,丹丹就挂了。他又发,丹丹拒接,发来一条“嘴巴洗干净再聊”的文字信息。

酒喝到凌晨,丹丹主动发来七八条长语音。

她说,那男的你也见了,火烧得没人样。知道小珍为啥能跟那样人搭上伴?因为她想孩子,明白吗你?她生不了,那儿有个现成的。

然后她又直言不讳,说就是拿小珍当工具报复他。那天在监狱后头放炮庆生的事,一瞬间感动了她,但黄春嫌她丑,看不上她,她就找个更丑的,看黄春的笑话。

黄春说,你真狠,小珍是你姐妹,你能这样安排事情。丹丹回复,呵呵,她是一顿饭就能给男人上的女人,她的命早在发育前就被男人搞贱了,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在里面供她吃喝,拿她报复你怎么了?你个绿头小苍蝇,谁让你不鸟老娘的,老娘给过你机会。你们这些二流子整天玩场面,什么时候对女人真心过,老娘就是让小珍给你长长记性,给你头顶栽盆绿景。

黄春回复,滚你个臭婊子。丹丹已将他拉黑,这段话没能发送过去。

从酒吧出来,黄春摇摇晃晃地去了公寓。他将小珍藏在床底下的编织袋拖出来,小珍之所以将罐子带回公寓,是为了将里面的纸条黏在那本软面抄上。三分之二的纸条已经黏好,用固体胶平整有序地贴在本子上。黄春一页页地翻看,又把剩余三分之一的罐子倒空,所有的纸条都看完了。他发现满满一本软面抄,都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忏悔录。

投萤火罐的那名女犯因纵火罪获刑无期,老公原本跑长途运输的,虽然隔三差五不着家,但钱挣了不少。在村里早早盖起楼房,这女的好打麻将,后来跟邻村牌友搞起婚外恋。情人是个讨债鬼,欠了一屁股两大腿的债。情人怂恿女人跟他过,出了个没脑子的恶毒计划,给她楼房上保险,而后放火,赔的钱够他俩玩一辈子牌。女人知道情人放火背后的意思,是要烧死老公一家人,她把当时两岁的孩子抱回了身边。火烧起来了,公公婆婆死了,老公命大,但烧成了残废。

警察到现场后,查出属于人为纵火,情人立刻被抓了,判了死刑。女的属从犯,获刑无期。

第5场

我和黄春在酒桌上挨到傍晚,他主动约我,本意是打听一下我老家高淳的螃蟹进货渠道,随口说起了这段感情经历。我索性加了几个菜,续上了晚餐。烟抽了三包,两人的嘴巴都已发麻发苦,酒水不能再喝,泡了壶白茶。

黄春说,老子这段感情经历太丢人,也就是跟你这熟人讲讲。见我没回话,他又找补一句,你是没见她,身材极品,所以我能将就。不然我能和这类人处?我说,气质。小珍身上有股让你心生怜悯的气质,这对你来说也是一剂春药。黄春说,你狗日的不愧能吃上文化饭,说到点子上了。别说,我时不时还能想她,但她确实让我太跌份。

我打断他,你还了那些罐子吗?他说,去过一趟,撞见那孩子了,瘦不拉几的,背个小画袋。小珍给他报了美术特长班,说这孩子有绘画特长。罐子我倒是还了,但我把那堆纸条撕了。

我比较吃惊,问这是为哪一桩。他说,那样的亲妈还有什么认不认的,孩子长大了看见那堆破纸条,只能添堵。小珍喜欢这孩子,就让她这个干妈带着呗。我说,那你送一堆空罐子去有什么屁用。他说,那堆罐子里有萤火,挂他们那院里省了再安灯。我想想这么些人也挺不容易,临走时还掏2000块钱塞那孩子书包里了。

我笑笑,说你狗日的怪不得琢磨干正经生意了。他也笑笑,说还不是为了以后能正经安个家,年纪也不小了。说完又补充一句,小珍他们这般稀碎,拼拼凑凑都弄出了一个家。



尾声

据说,萤火罐沦为生意后,在罐内写寄语的人少了,有人指点亲属如何向管教民警行贿,有人频繁向家人索要生活物品。为此,狱方三番五次出击严打,抓了几个“号码贩子”行政处罚,但屡禁不止。最终选择从源头整治,给押犯区212扇窗户焊上了铁纱窗。

今年,狱方在地里播撒了一批草籽,清明之后,将会长出半人高的荆棘藤草。夜晚风声呼啸,那儿终将无人再入。不知那位在高墙内忏悔的母亲,是否在罪孽深沉的命运中,领悟到了一丝幸运。


作者后记


两年前,我在人间平台发表了《女监的荒地里,闪烁着秘密的萤光罐》,收录在“教改往事”的系列中。那真是相当忙碌的一段时间,我正为完成这部作品而倾尽全力,像调查记者一样不知疲倦,四处收集故事的线索。


写完这个系列,我意识到自己并不具备成熟的采写能力,对这种东奔西跑的写作方式也很疲倦。修整了一段时间,我开始尝试创作小说,一些采访得来的故事素材总在脑中挥之不去,尤其是《女监萤火罐》——女监窗户里飞出萤火的画面,激发了我的二次创作欲。


这篇小说写完后,有朋友说像李沧东的《绿洲》,我去看了这部电影,感到确实有相似的核……不多说了,有时间的读者可以把两篇文章都看一下,在评论区给我一些宝贵的意见。



作者  虫安

责编  方悄悄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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