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卿还是决定再考一次导演专业。
这是她第二次复读,第三次艺考,想着将来在剧组搬轨道也行,只要能在这一行干下去。
这意味着她又要开始一个人的长征路,像一个被拧紧的发条,日复一日出现在图书馆,面对两臂宽的方桌、需要看好多遍才能看懂的数学题还有窗外来不及慢慢欣赏就黯淡的夕阳。
现实屡次绊倒这位00后。第三次艺考像之前一样挂在了初试,一切都发生地太草率了,她怀疑自己不是“他们需要的那种人”,内心经历可怕的坍塌。
一年后,她以185同学的名字被看见,凭借一部三分钟的私人情感叙事作品《嘣》获得FIRST电影节超短片奖,北电教授谢飞在现场,他不是给《嘣》颁奖,但却特别表扬了一下:“这个女孩子的短片,做得很精彩,很真切。”
生活好像给她开了一个玩笑,导演梦以这种意外的形式完成。
直到领完奖回到座位后都是恍惚的,她只敢盯着脚下的台阶,但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眼光,说不上开心,更多是一种无措的感觉。
而最初她拍这部作品,只是了厘清自己的情感,为了向一个男孩表达曾经的爱意,并同时说再见。
张一卿对考导演系的执念,起源于高二时第一次创作微电影的经历。
17岁时张一卿早恋被老师发现并拆散,她不认为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想通过镜头表现这种美好。于是她将镜头对准同学们的地下爱情故事,自学自剪出二十分钟的爱情片。
片子放映时引起同学们的惊呼,她甚至听到有人在低声啜泣。影片传达出的情感共振让她惊喜,她发现这是一件神圣并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她开始了解艺考并做准备,却没想到这个黑洞困了她两年。
第一次艺考,张一卿有一种初出茅庐舍我其谁的气势。朋友推荐她去上培训班包装自己,她非常抵触,认为学这个专业就要保持独立,拒绝一切模式化被规训的东西。之后张一卿在北京电影学院初试被刷,关于电影体系的问题让她在考场感觉像小朋友迷路一样无助,巨大的失落感席卷而来,她不知道怎么办了。
此外,她报考了上海戏剧学院,并成功进入三试。但老师却没有选她,她去操场从天亮跑到天黑,最后不穿鞋光脚跑,试图在无休止的循环消耗中想明白落败的原因。
张一卿睁着眼睛,泪水在脸上划过去,但不觉得自己在哭
她决定“曲线救国”,先去上戏一家联合办学的国际学院上学,入学后平时辗转去上戏蹭课就成为了她的日常,当初面试被放弃的怨气慢慢被消解,她觉得呆在上戏很舒服,想继续呆下去。
于是她退学了,选择再考一次。但这次艺考同样在初试时戛然而止,北电放榜的那一天她从中国美术馆骑行十几公里来到学校门口,冬天的风卷着紧张的情绪中往她的脸上一刀一刀刮,张一卿的导演梦也被冻住了,好像只有真的考上才能解封。
她再次选择复读,这一年她处于一种极端自律和封闭的状态,每天按时去市图书馆或是24小时的肯德基自学,但几乎没和他人说过话,极端到觉得和别人说话是在浪费时间。
在考试这件事上,她已经仁至义尽了,但是生活又一次狠狠“锤”了她,第三次艺考失败让她消沉了好多天,周星驰的喜剧电影暂时为她提供乌托邦。
在同龄人进入大四纠结考研还是就业的时候,她决定去上大学。当时想着两个月后就退学,还打电话给学校教务处咨询退学后退多少学费。
与此同时,为排解心情她穷游去西藏的视频火了,这让张一卿迅速在各平台获得可观的关注度,一段好像被拨慢的人生进度条终于被上了发条,她不可阻挡地被看见。
粉丝晓晓已经考古到她高中时去埃及时的视频了,并在评论区留下了脚印。晓晓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从185同学去西藏的视频《献给不想活了的你》开始认识她的,“看她的视频,至少让我很想好好活。”
这个视频在B站接近400万播放量,用张一卿的话来说是一个“又丧又劲”的视频,三次落考让她丧失了对于事物的欲望,睡眠的能力,内心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坍塌。她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于是攥着1685元,坐上了去西藏的火车。
通过在青旅做义工的方式攒钱,她走遍了拉萨的大街小巷,她会不舍得买三块钱的农夫山泉,两块的当地特产能吃一整天就非常开心,还会在色拉寺峭壁上学当地小孩滑滑梯.......
来到雪山脚下哭是张一卿的梦想,真到了之后,反而没有任何想流泪的冲动。等她离开雪山,猝不及防地被紫粉色的晚霞洒了一身。浸在那片晚霞里她忽然很想流泪,原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晚霞了,之前的一次次复读错过了太多。
这对张一卿来说是一个自我觉醒的时刻,她咬牙切齿地说:“怪浪漫的。”但被晚霞浸透的心已经不怨恨、不后悔、不难过了。她不愿意再在循环考学的黑洞里打转了。“我要把所有错过的晚霞都补回来,所有。”
失恋后获奖的作品《嘣》是与自己的感情和解的典型。这部三分钟的短片讲一个暗恋无果的故事,全程几乎都是个人的呢喃,没有太多与对方如何认识相处的叙事表达,但简明快速的剪辑音乐配合将情绪诗化的画面,让这部作品脱颖而出,进入业内视角。
制片人于亦(化名)在颁奖现场看到了这一部作品,惊讶于她大胆抛弃叙事的风格。“这是极具个性化的表达,完全没有暮气沉沉的观感,也是非常成熟的剪辑方式,这种短片是革新的。”
而张一卿创作这部作品,初衷只是为了厘清自己的情感。那个男孩是她复读时认识的,是类似于灵魂伴侣的存在,她觉得敏感且有太多想法的自己是被人理解的,他们之间只需要捅破最后一层纸。但是对方却有了女朋友,还问她:“你难受吗?”
这让她觉得自己太被动了,她不想回避自己曾经的感情,于是坦诚创作,向对方表达“就是喜欢过你”的事实,同时让这段感情尘埃落定。
获奖是没想到的,她觉得没有达到获奖的程度,甚至觉得受之有愧,对《嘣》,张一卿有一种复杂的情绪。目前她最喜欢的是去西藏那篇和《我不退学了》这部作品,因为这两部作品意味着她抗争生活的成功,这极具纪念意义。
如果说去西藏的经历更多是自我救赎,那决定不退学就是自我和解。
在西藏,她发现当地有人去世后,家人会在山上画一个梯子,希望死去的灵魂能借梯子抵达往生世界,漫山遍野的梯子让她产生一种无力感,对自己或家人将来可能也会走向死亡感到恐惧。
下山后她惊讶地发现布达拉宫旁的甜茶馆下午四点就会关门,“然后你就会被冲击,原来还可以这样生活,同时会反思自己到底想追求什么。”
而《我不退学了》的决定真正让她与自己握手言和。这种想法来源于大学生活中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学校图书馆很漂亮,自己可以修好宿舍的镜子,收到舍友送来的水果。
“在大学的日子里,我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感知力在慢慢恢复,有空读书、有空坐在图书馆里的楼道里剪视频,有空在公众号里记录情绪,有空沉思、有空关注落下的树叶。”
作品发出后收到赞美,一些负面的评价也随之而来,“矫情”是最多出现的词汇。
但张一卿反而认为能够矫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之前复读的经历让她几乎被生活磨平,没有资本去承担矫情带来的情感波动,“现在还挺开心的,终于能够‘矫情’起来了。”
她不介意自己暂时还没有找到同类,比同学都大两岁,有人会说她“太老了”,其实她听到这样的说法是很爽的,“就是自己本来需要面临什么,但却不需要面临的感觉。”
晓晓是张一卿的同龄人,快大四的她不可避免地被卷到常规升学就业的赛道。暑期实习她成功进入一家大厂实习,第二天上班时要搭乘摆渡车,她随着西二旗的人流出来却迷路了,只能兜兜转转逆着人流找方向,“那种场景真的忘不了,一群人就像鱼肉罐头被放出来,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时,张一卿不可避免地与同辈人共情,“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过早地聪明了,面临太多精神痛苦,你不可避免这些痛苦但是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处于这种痛苦中。”
她想通了,未来未必要成为导演,拍视频是为了和自己和解,创作已经实现这一目的了。
作者 废橙 | 内容编辑 程渔亮 | 微信编辑 卷卷